第5章 骊姬之亂,二子出逃
晉侯盯着蔔人手裏的龜板,看他念念有詞,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在一通說複雜不複雜說簡單不簡單的儀式之後,龜板終于落地,晉侯連忙問道:“如何?”
蔔人再三查看了龜板落下的正反及朝向,方才回道:“禀君侯,是兇兆。”
晉侯将桌子一掀,怒氣沖天:“都三次了!你到底行不行?”
蔔人向來心緒平和,并不理會君侯的怒氣,默默地拾起龜板,道:“天命不可違。”
“不信,孤不信!一定可以的!”晉侯在屋內不停地打轉,蔔人立在一旁,不再言語。
晉侯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激動地走到蔔人面前:“或許還有一法可試。”
“什麽?”
“蔔筮蔔筮,有蔔即有筮,既然龜蔔不行,不若試試蓍草筮。”晉侯兩眼放光,若是蔔人不答應,只怕那光就要變成火噴出來。
蔔人惶恐:“君侯容禀,蔔筮不過三,蔔筮不相襲,不可再試。”
晉侯拔出佩劍對着他:“試或不試?”
蔔人到底不是聖人,生死關頭也顧不上什麽天意不天意的了,唯唯諾諾道:“既然君侯要試,令者自當遵從。”
取來蓍草筮的用具,蔔人在晉侯的注視下重新設立桌案,焚起香火,對着東方獻祭,口裏念念有詞,在青煙直上的時候,抛出蓍草,待到火苗燃盡,方才凝住鼻息,俯身去看祭壇。
為着怕影響蔔人查看,晉侯捂住自己的口鼻,盡量壓低了聲音問道:“怎樣?”
蔔人再三查驗,據實相告:“吉。”
“哈哈哈,孤就知道是吉兆!”晉侯猛一鼓掌,震散了祭壇中的灰塵,“遵從上天旨意,孤即刻下召,立骊姬為君夫人,廢世子申生,改立公子奚齊為世子。”
蔔人面露憂愁,連忙提醒:“君侯暫緩,君侯容禀,雖說蔔筮皆為上天旨意,蓍草雖年年生之,但纖弱無力,龜有千年之壽,上通天聽,下達亡靈,草筮不如龜蔔來得更加靈驗,令者鬥膽谏言,請君侯從龜蔔結果。”
晉侯不悅:“什麽叫做‘草筮不如龜蔔’?孤可聽說先筮後蔔,枉你自稱令者,技藝不精還妄圖亵渎神靈。”晉侯指着蔔人的鼻尖,一字一字說道,“上天的旨意既已下達,通過什麽方式并不重要,孤要的,只是那個結果。”
蔔人怕晉侯不信,從包袱裏翻出一卷釋令書冊,指着上頭的內容道:“君侯,占蔔所得繇言曰:‘專之渝,攘公之羭,一熏一莸,十年尚猶有臭。’令者鬥膽猜測,上天之意在于:君侯專寵骊姬必遭禍亂,将奪君侯之所好,致使君臣不睦,父子不合。令者鬥膽谏言:香草與臭草共處,香不勝臭,善易消而惡難除,若要保全世子這株‘香草’,定要除去骊姬這棵‘臭草’呀!”
晉侯反手将書卷摔到蔔人臉上,令色道:“你在教訓孤?是申生派你來的?”
蔔人連忙跪倒:“令者不敢,令者只聽從上天和君侯的诏令,再無其他主人。”
“哼,依你所說,你是要聽從上天的旨意而違背孤的旨意了?”晉侯把龜板好好地放到他手心,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就安心聽從上天的旨意,不必再順從于孤了。”
說罷,晉侯傳喚侍從:“把他帶下去,祭天。”
次日,晉侯宣旨,立骊姬為君夫人,但在衆臣的嚴厲反對下,沒有成功廢黜世子申生。
骊姬聽聞前朝變故,指甲幾乎要将紅木桌案摳出幾道印來,她的妹妹小骊姬端來一碗蓮子清粥,道:“阿姊消消火,蓮子之心雖苦,但苦過之後,回味甘甜,最是清熱解憂的了。”
骊姬一拳捶下:“那幫不知好歹的朝臣,廢立哪個兒子乃是君侯的家事,怎麽輪得上他們指指點點?”
小骊姬賠笑道:“阿姊可是說胡話了,立誰為君夫人是君侯的家事,大臣們阻止不了阿姊,可廢立世子事關大統,乃是晉國的國事,大臣們議論議論也是常理。”
骊姬點了她的腦袋,一副恨恨的模樣,咬牙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難道就由着申生繼位以後欺負我兒奚齊、你兒卓子嗎?”
小骊姬摸摸額頭,知道她着急,繼續勸慰:“阿姊寬心,如今君侯正值盛年,阿姊又貴為君夫人,公子奚齊為晉國嫡長子,只要阿姊籠住了君侯的心,廢立世子不是遲早的事嗎?”
骊姬白了她一眼:“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嗎?君侯的性子反複無常,我就是擔心日久生變。”
小骊姬将粥細細吹冷,端到骊姬面前:“阿姊已經做到了君夫人的位子上,咱們已經略勝他們一籌,此時更不可掉以輕心,想好下一步計劃方是正理。”
骊姬思考着她的話,又嘗了嘗那蓮子清粥,回味口中的苦澀與清香,心境平和了不少:“你說得對,一步到位樹敵太多,未必是好事,好在申生的生母已經死了,咱們還有時間謀劃,越是臨近目标,越是要穩住。”
小骊姬舀着清粥的手忽然停住了,似有所思,只聽得勺子一聲響,她一把捏住骊姬的手腕道:“有辦法了。”
“什麽辦法?”
小骊姬冷笑一聲:“齊姜夫人不僅沒有福氣看到他兒子繼位,咱們還要讓她死後都給自己的兒子添晦氣。”
晉世子申生照例于旬日跟晉侯商讨政務,可這一日因為一點小事耽擱了,他到達大殿的時候,侍從說君侯已經去休息,今日不聽世子議政了。
申生正準備離開,卻見骊姬從殿裏走出來,還吩咐侍從關門的時候輕聲一些。
申生連忙向這位嫡母行禮請安,骊姬坦然受之,順道與申生同行。
“父侯平日甚少午休,不知可是身體抱恙?還請夫人告之申生。”
申生像極了他的母親齊姜夫人,粗眉毛,杏仁眼,高挺的鼻梁,面容仁善又不失威嚴。鬓發梳得一絲不茍,以世子冠帶束發,因着不是朝會,已經換下朝服,腰間只挂了一塊佩玉。
平日裏,申生一貫言辭得體,儀态大方,頗有為君者的風範,可骊姬看着他這副模樣就心煩,但也只能忍在心裏不提。
骊姬嘆了一口氣,道:“世子勿怪,君侯的身體倒也無恙,只是這幾日夜裏睡得不安穩,故而日裏總有些提不起精神。”
“可是政務繁忙的緣故?”申生說完,又自責起來,“定是孩兒過于愚鈍,平日裏總幫不上父侯太多的忙,我真是枉為世子。”
骊姬心下哂笑:既然知道自己枉為世子,還不把這個位子讓給我的奚齊?
骊姬面上保持着那份愁容,安慰申生道:“其實也怪不得世子,只是這幾日與君侯就寝時,都曾聽他夢中喚起你母親的名字,想來是故人如夢,叫君侯懷念起從前在一起的日子,流連于夢中不願醒轉,故而費神了些。”
“我母親?”申生怔怔道。
骊姬假意自責:“要怪就只能怪我服侍君侯不夠周到,至少比不過你母親,故而君侯心裏總惦着她,夢中也放不下她。”
申生向骊姬拱手道:“這不是夫人的錯,是申生的錯,還有幾日便是母親的生辰,孩兒一忙起來居然就忘了,母親一定是埋怨孩兒不懂事,故而給父侯托夢,這樣的事叨擾到父侯,是孩兒不孝了。”
骊姬恍然大悟,小聲念叨:“原來如此。”
申生轉身對着骊姬一揖:“多謝君夫人提醒,申生明日便去曲沃祭拜母親,好叫母親安心,若有責備之語也只管往孩兒夢中來,不要再打擾父侯安睡了。”
看着申生匆匆拜別,回世子府準備祭拜事宜,骊姬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晉侯專寵骊姬,出去秋獵也不過短短六日便回來了,骊姬早已備好了酒菜等他。
晉侯一進門,骊姬便撒嬌道:“君侯叫妾身好等。”
“孤這不是一回來就奔你這兒來了嗎?你瞧,外裳都未來得及換下。”晉侯一展雙臂,馬上就有婢子上前,準備替他寬衣。
骊姬示意婢子退下,親自替他更衣、淨手完畢,又攙他坐下,将著子遞到他面前,柔聲道:“妾身準備了君侯最愛吃的菜,君侯嘗嘗妾身的手藝可還行?”
晉侯也不伸手去拿著子,摸摸骊姬的臉蛋,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親自做的菜,該是由你親自喂給孤吃。”
骊姬嗔笑:“好,妾身喂給君侯吃。”
骊姬舉著正準備夾菜,侍從忽然制止了她:“還請君侯君夫人稍後。”說罷,拿出一套器具準備驗毒。
晉侯擡手制止道:“這些都是君夫人親手做的,就免了吧。”
侍從想說些什麽,被骊姬止住了:“君侯的飲食不可大意,饒是妾身親自做的,中間也難免會經他人之手,還是謹慎些好。”
侍從得令,上前一一查驗,當銀針插入酒樽之中,便立即變了色,諸人皆是一驚,侍從端起酒樽,傾灑在地面上,即刻隆起了一個大包,在場衆人無不大驚失色。
骊姬激動得一下子站起來,差點掀翻了桌子,大嚷道:“這是怎麽回事?”
晉侯看着她,臉色大變。
骊姬急得掉下了眼淚,匆忙跪下辯解:“這酒不是妾身準備的,這酒是哪裏來的?”
旁邊立即有婢子跪倒,帶着哭腔禀報道:“禀君夫人,這是前幾日世子送來的酒,說是祭祀先夫人的祭品,托君夫人帶給君侯享用的。”
骊姬忙問:“那酒裏為何有毒?”
婢子将頭磕得梆梆響:“婢子不知,這酒自世子送過來,便一直供放在正廳的桌案上,誰都能看到的。”
晉侯壓低聲音道:“既是誰都能看到,那下毒之人可就不好說了。”
骊姬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忙指着一盤炙肉,對侍從道:“快試試那個,那也是世子送來的,和酒一并送來的。”
果然不出所料,銀針發黑,侍者又抱來了一只狗,喂它吃了那炙肉以後,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那狗便倒地不起了。
晉侯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骊姬看到他袖子裏的手握緊了拳頭,青筋暴起,連忙伏到在地,痛哭道:“不知是誰存了這份歹心要謀害君侯,妾身有罪,險些叫君侯吃了有毒的酒肉,還請君侯治罪。”
“這不關你的事。”晉侯冷冷道,“酒肉擺在正廳的桌案上,每日人來人往都有人盯着,下毒之人根本無從下手,現在看來唯有一種解釋了。”
晉侯沒有把話說全,但在場的人全都能聽明白,這話的矛頭直指世子申生。
骊姬支吾道:“許是有人陷害世子,也未可知……”
晉侯“哼”了一聲:“他如今是世子,孤死了以後,對誰最有好處?只怕他是巴不得孤早死吧?借你之手殺了孤,他繼位以後再把罪名推給你和奚齊,一下子把障礙都清理幹淨了,真是孤的好兒子啊!”
晉侯的話說得冰冷,骊姬聽罷,當即吓暈在地,晉侯憂心不已,忙叫傳醫官,一時間,宮裏手忙腳亂的。
申生得了消息,他的授業先生杜原款連忙趕來叫他逃跑。
申生氣得直發抖,将袖子一甩:“我不逃,我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麽要逃?”
杜原款急得跳腳:“世子,晉侯正在氣頭上,下了明旨要殺你,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我若是逃了,豈不等同于認罪,正是中了歹人的奸計了?”想到有人如此設計陷害,申生的牙齒有些發顫,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原本白皙的面孔此刻更是顯得蒼白無力。
杜原款再三懇求:“若是沒了性命,才真正坐實了您的罪名,如今逃命,正是為了日後查出兇手,證明自己的清白啊!”
申生再要堅持,杜原款無法,只能趁他不注意敲暈了他,命令親衛強行将他帶走,護送到了曲沃。
晉侯的旨意到達之時,申生已經不在了,晉侯便命人捉拿了杜原款及世子府仆從,殺之以洩憤。
屋外響起一陣打鬥聲,申生立在窗前,看着滿地白雪逐漸被染紅,已經記不清這是父侯第幾次派殺手來殺自己了?自從出逃曲沃,每日都活在這樣的擔驚受怕中,他已經習以為常。
親衛收了兵刃,進屋禀報:“世子勿憂,已經解決了。”
申生苦笑,望着院內滿地鮮血,無力地道:“你每次都這麽說,但我明白,還會有下一次的,父侯就真的這麽恨我,這麽想要殺死我嗎?”
親衛道:“世子何不上書辯解?只要世子說清楚,君侯一定能分清是非黑白的。”
“我若上書辯解,等同于告訴父侯是骊姬下的毒,父侯年紀大了,我又何必去惹他煩心?”申生的手摳住門框,他每每隐忍克制,門框上便會多出幾道指印,有幾處更是摻了幾點血跡。
親衛想勸,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此地不宜久留,既如此,屬下護送世子離開晉國吧。”
申生萬念俱灰:“當初離開绛城是迫不得已,可如今我的冤屈還未洗清,背負着這樣殺父弑君的罪名出逃,又有誰願意接納我呢?”
見他傷心,親衛安慰道:“世子勿要自棄,父子連心,總歸是血濃于水的。”
“父子連心、血濃于水?”申生捶着自己的胸口反問道,“這麽些年了,父侯專寵骊姬,與他連心的兒子只有奚齊,我又算什麽?”
親衛沒法反駁,晉侯欲廢黜世子另立奚齊之事,朝中盡人皆知,若說為着這個,世子欲殺君侯自立,是完全說得通的。
親衛眼神忽而淩厲,發狠道:“不若,屬下去殺了骊姬?”
“罷了。”申生滿臉悲凄,“父侯忙于政務,也就骊姬能寬他心思,替他解憂,雖說我擔了個不忠不孝的名頭,他畢竟是我父侯,做兒子的,哪怕再委屈也不能不替父着想。”
“世子……”
申生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着。”
親衛擔憂地看着他,終是在他的催促之下退出了房間。
今夜曲沃下着大雪,不知都城是否也滿城皆白?不知父侯是否一切安好?不知孩兒該如何自處以換來父侯的安心?
窗外寒風呼號,申生不顧周身單薄,執筆寫信:“賈君吾妻,見字安好。當日倉皇離宮,不曾告之,餘汝一人陷于深宮,申生愧疚之至。後聞吾之親信皆因吾獲罪,吾心甚痛,唯汝因腹中孩兒暫得保全,總算上天眷顧。吾自恃無愧于天地,未想背負殺父弑君之罪。父侯乃晉國之天,亦為吾之天,天降罪,吾不敢不受,此其一。父侯不喜吾,吾無力辯解,如今真相難辨,吾亦不願冤枉他人,無從上書言明,此其二。父侯一生艱難,如今年老,本應安享清福,不料因吾不孝子煩憂,實為吾之過,此其三。骊姬乃父侯信重之人,吾不願妄自猜測以致父侯心中不安,亦不敢叫父侯身旁無一人可以倚靠,此其四。身為世子卻違逆父侯之意,出逃避禍,招致列國恥笑,于晉國顏面無光,此其五。此五罪,任一皆可使吾難以立得天地間,吾已有計較,唯有汝及孩兒懸于心中,不得放下。得汝為婦,不足三載,汝之情深,吾恐終将辜負。惟願上天庇佑,汝等平安一生,以全吾之心願。”
申生将書信放進錦袋,又取了随身的佩劍。打開門,卻見親衛仍然侯在那裏。
“世子。”
“三更過了,為何還不去歇息?”
“屬下守護世子安危,片刻不敢松懈。”
白雪飄灑,親衛已是滿身雪花,凍得滿臉通紅,卻是恭敬依舊,未有一絲怠慢,申生心頭一暖,縱然深陷困境,終有人誓死相随,也不枉此生了。
“如果一定要守,你去那邊廊下吧,風雪小些。”
“謝世子關心。”親衛準備過去,申生又叫住了他:“還有一事。”
“世子盡管吩咐。”
申生将手中之物遞給他:“明日過後,你将此劍交給上将軍裏克,錦袋交給夫人。”
“上将軍?!”親衛一喜,世子終于想通了?“若是緊急,何必等到明日,屬下即刻便出發。”說罷便要出發。
“不,明日……”申生收住半句話,下定決心道,“就明日。”
親衛以為他另有籌謀,領命道:“是,明日一早,屬下便出發前往绛城送信。”
申生取來自己的披風遞給他:“去吧,休息一會,明早出發。”
親衛寶貝似的收好錦袋和佩劍退到對面廊下,不再打攪世子。望着他伫立的身影,申生的視線有些模糊。今夜的雪好大,不知何時才會雪霁天晴?
第二日,親衛來尋世子,久敲門未開,揣開進去一看,申生自缢于房梁之上,眼角殘餘着兩行淚痕。
“申生死了?”小骊姬籠着手爐,興奮地問骊姬。
“嗯,自殺。”骊姬用火鉗将爐內的炭撥了撥,淡淡道,“君侯派去的人殺不死他,我派去的人也殺不死他,沒想到,他自殺倒挺利索的。”
“他畏罪,自殺倒也成全。”小骊姬掩帕笑道,“恭喜阿姊,心願得償。”
“申生的夫人賈君前日裏生了個女兒,母女倆已經被君侯派人看押起來,不成氣候。”骊姬将火鉗放下,拍拍手道,“只是宮裏還有兩個麻煩,不除掉,我總不能安心。”
小骊姬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下,自己坐在旁邊,又給她倒了杯水,道:“如今世子之位空缺,阿姊還是要讓君侯早下決斷。”
骊姬想了想,吩咐婢子道:“君侯今日會過來用膳,記得早些去把公子接過來,他上回說想吃炙肉了。”
炙肉?小骊姬略一思忖,明白了她的用意,起身道:“阿姊要迎接君侯和公子,妹妹就不多留了。”
晉侯難得跟骊姬、奚齊一塊用膳,高興得多添了兩碗,還不停地鼓勵奚齊多吃些。
奚齊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道:“孩兒吃了好多炙肉,已經很飽了。“
晉侯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奚齊很喜歡這道炙肉?”
奚齊點點頭:“從前沒吃過,上回聽重耳哥哥和夷吾哥哥說炙肉好吃,我想跟他們一起吃,他們卻偏不讓。”說着說着,奚齊竟有幾分委屈。
小兒稚嫩,跟他說話叫晉侯覺得很有趣味,順嘴多問了一句:“他們為什麽不讓你一塊吃呢?”
奚齊脫口而出:“他們說,那是世子哥哥準備給父侯吃的,奚齊不能吃。”
聽到“世子”二字,晉侯的臉色突變,骊姬連忙呵斥奚齊道:“母親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那不是世子哥哥,是罪人申生,你又混說,惹你父侯不高興。”
晉侯擡手制止,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無妨,奚齊你告訴父侯,你是親耳聽到兩位哥哥這麽說的嗎?”
奚齊看了一眼骊姬,母親犀利的目光投射過來,奚齊害怕地點了點頭。
晉侯細細想了想,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看了一眼骊姬,骊姬忽然神色大變,見晉侯看她,連忙躲閃他的眼神,傳喚婢子道:“公子吃飽了,快把他帶下去。”
待奚齊離開以後,晉侯一把抓住骊姬的手,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想到什麽了?”
骊姬戰戰兢兢,俯身跪倒道:“妾身不敢多想。”
晉侯貼近她的面龐,她仿佛能聽到他急促的喘氣聲:“大膽地說出來,孤不怪罪于你。”
骊姬看着他,眼裏露出不自信的惶恐:“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他們和申生是,是……”
“看來你跟孤想到一塊去了。”晉侯放開她的手,兀自站起來。
他背對着自己,骊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請君侯恕罪,奚齊年幼無知,恐是看錯了聽錯了,還望君侯不要因此怪罪于兩位公子,若是誤會了,今後叫奚齊如何立足?”骊姬越說越惶恐,連連請罪。
晉侯看了她一眼,還是将她扶了起來:“你放心,孤知道分寸的,奚齊是孤和你的兒子,孤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傷害他。”
骊姬稍稍松了一口氣,還好,晉侯信她,無條件地信她,這也是自己贏得此局最大的籌碼。
夷吾埋頭趕路,步履匆匆,沒留神,迎面撞上了重耳。
重耳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這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不關你的事。”夷吾撂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哎哎,你要出去啊?”
夷吾趕緊過來捂重耳的嘴:“別嚷嚷,我不過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的,你不要告訴其他人,更不要告訴父侯啊!”
重耳覺得疑惑,他平日裏是喜歡偷偷跑出去玩,可身邊往往還跟着幾個侍從,今日看來,行色匆匆,必不簡單。沒等他想明白,夷吾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了。
想起這段時間在世子申生身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重耳招來貼身侍從:“你趕緊去父侯、骊姬夫人、還有其他公子那邊打聽打聽,看是不是出事了。”
說罷,重耳也改變了行程,朝宮外走去。
夜幕降臨之前,侍從前來回話,還帶着重耳公子府的門客趙衰。
重耳有些驚訝:“子餘,你怎麽來了?”
趙衰一邊回話,一邊拉着他往外走:“公子勿要多問,宮裏出事了,馬車已經備好,還請公子速速離開,路上子餘再将一切情況向公子禀報。”
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重耳猜了個大概,問道:“夷吾是不是也跑了?”
趙衰點點頭。
重耳仰頭看了看天,苦笑道:“申生一死,她果然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