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借道滅虞,秦晉之好

得知虞侯答應晉侯再次借道攻虢,虞國大夫宮之奇和百裏奚連夜進宮面見虞侯,谏言道:“君侯,虢國緊鄰我虞國,互為表裏,若虢國為晉國所滅,必然助長晉國的野心,他們的下一個目标難保不是我虞國,還請君侯三思,不可借道啊!”

虞侯不以為然:“大夫言重了,立國貴在重信,上回孤同意借道,晉侯大為感激,還給了我們虞國豐厚的報酬,不過是借道,一來能打擊虢國的嚣張氣焰,二來能得到晉國的財寶,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虞侯貪財,坐擁虞國還不知足,偏貪他國薄利,晉國就是抓住了他這一點,同樣的伎倆使用兩次照樣能得逞。

百裏奚言明利害:“雖說虢國與我虞國多有龃龉,但都是鄰國之間的小打小鬧,虢國可弱不可滅,上回借道本就是冒了極大的風險,這一次說什麽都不宜再答應晉國了。”

宮之奇接話道:“俗語言:‘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說的便是如今的虞、虢,更何況,他國不可越界,晉國軍隊踏入我虞國本就不合國禮,焉能不防?”

諸侯國之間打交道本就存在極大的風險,更何況是借地攻伐之事,身為國君不能連底線都分不清,可虞侯分明只看到眼前利益,絲毫沒有将國權與國土擺在第一位。

虞侯打了個呵欠:“兩位多慮了,晉國與我虞國乃是姬姓同宗,晉侯與孤一向兄弟相稱,豈會手足相殘?”

王侯之家難有真心,更何況是歷經多代的諸侯之間?宮之奇和百裏奚沒想到虞侯竟會天真至此,連忙分析道:“若要追溯起來,太伯、虞仲乃周太王之子、武王之兄,虞仲不從太王,避位往江南乃至不嗣,虞仲立虞。而晉國與虢國同出于周太王之子季歷後裔,有大功于周王室,功勳封賞皆存于宗廟盟府,兩國先祖親近如斯,晉尚存滅虢之心,何況虞國?”

百裏奚接道:“且不論諸侯國宗親,晉國曲沃桓叔、莊伯之例在前,晉國多年內戰,殺戮同胞,同宗而已,其族何罪?不過利欲作祟,君權當先而至。親者尚且不愛,何況虞國?”

虞侯把玩着手裏的珠串,這是晉國使臣送來的東海明珠手串,顆顆晶瑩飽滿,握在手中冬暖夏涼,實乃中原不可多得的上品。

“歷年以來,孤之供享祀禮豐盛而潔淨,上天眷顧,必當庇佑。”

雖君王及諸侯皆以上天為尊,但此語玄之又玄,宮之奇與百裏奚面面相觑。

宮之奇嘆道:“臣聽聞鬼神非有親親之人,只以德親之,《周書》有言:‘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民不易物,惟德繄物’,皆是以此意。如此,無德則神不享,民不和,神明所憑,萬民所依,皆在于德。”

聽聞此語,虞侯不悅:“卿之所言豈非有意孤德不行,上天不近?”

百裏奚忙道:“君侯尚德,自有神靈庇佑。但上天不偏不倚方為神明,同理于晉國,若晉國攻伐虢國,繼而轉道侵虞,而晉侯修明德行,祭神明以馨香祀禮,神豈會棄之乎?”

虞侯窩火,一拍桌子道:“巧言令色,爾等不識君術,不善權衡,勿要多言。”拂袖而去。

百裏奚懊惱,對宮之奇道:“君侯不聽勸阻,此舉無異于将珍寶棄之于窮極之地,不過片刻就會被哄搶而光。”

宮之奇萬分無奈:“得君如此,國難續也。”

果不其然,晉國依仗虞國借道,輕易滅了虢國,晉上将軍裏克返國途中感染急症,駐軍徘徊于虞國不前。晉侯攜重禮,親至虞國道謝,虞侯不曾防備,晉軍裏外合圍,一并滅之,俘虜虞侯及衆臣。

贏支進殿,還未禀報,任好便猜到了他的來意:“先生可是來同孤談論上回沒有說完的話?”

上回因為不明白君侯的用意,贏支一直在顧左右而言其他,這次贏支決定大膽賭一回,也好明白君侯真正的心思。

贏支道:“君侯上回問子桑,如何看待晉借道虞國征伐虢國一事,子桑沒有回答上來,此番得了答案,子桑特來回禀。”

任好将手中的竹簡遞到贏支手中:“孤剛好在看這個,你來得正是時候。”

贏支打開一看,是周王室發來的旨意,上書虢國和虞國被滅一事。

“天子向來不在乎這些,也無心參與諸侯國之間的争鬥,将這些事情告知列國,不過是提醒我們,弱肉強食,國強和國滅,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生,他不會阻止,也阻止不了。”任好示意贏支坐下,“還未請教先生,上回探讨道一半的問題,該作何解?”

自從公子絷提點之後,贏支再與君侯論政都會多說一句,試探了這麽久,他發現公子絷所言非虛,不論他說什麽,哪怕是偶有僭越,只要是有道理的,君侯都會聽進去,不論是否采納,皆不會怪罪。

贏支道:“第一次,可能是晉國還沒摸清虞國的底細,只是在做一個試探和了解,那麽第二次,如果虞國還不曾有所警覺,繼續助晉滅虞,那麽唇亡齒寒,只在片刻之間。”

“不錯,虢國和虞國相繼滅亡,說明了一切。”任好問道,“先生的答案呢?”

贏支直立上身,拱手回道:“子桑會勸谏晉侯借道。”

“願聞其詳。”

“其一,晉國的目的在于虢國,要攻虢國,必須借道虞國。其二,虞國弱小,雖有宮之奇這樣的有識之士,但虞侯貪財,晉國以重利誘之,亦不能聽從勸誡,虞國必不能長久,何不一并圖之?這兩點是子桑作為晉臣,替晉國和晉侯的謀劃。其三,此舉不論結果如何,或是虢、虞被滅,或是晉軍因遠征而衰減,于秦,皆有利無害。”

任好調整了一下坐姿,借這個檔口回避了贏支的目光:“有趣,先生為何要提到秦國?”

贏支直直地盯着任好道:“因為子桑姓贏。”

任好眯了一下眼,笑道:“先生大智,孤果然沒有看錯人。”

贏支會意,他的答案頗得君侯心意。

兩人喝了口茶,寺人阿眇剛好走進來,通傳道:“公子絷回來了,此刻正在殿外侯旨。”

贏支連忙起身,公子絷奉秦侯之命出使晉國已有月餘,定帶回了不少新鮮的消息,其中就包括秦晉聯姻一事。

“快宣他進來。”任好顯得有些興奮,還沒等他走過來,便親自迎上前去,“一路奔波,辛苦子顯了。”

公子絷依禮拜見,上交出使牦節,方才好好地坐下來與任好回話。

任好問道:“晉國怎麽說?”

公子絷搖搖頭,面露難色:“晉侯不大願意。”

贏支急切地問道:“晉國方才滅虢吞虞,現我秦國求親,晉侯為何不願喜上加喜?”

公子絷嘆了口氣道:“聽說是因為蔔筮不吉。”

這也算理由?贏支皺了眉頭:“雖說蔔筮也有一定的緣故,但秦晉結親乃國事,僅憑蔔筮不足以叫晉侯回絕君侯的好意,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若是……”

贏支絮絮叨叨地一通分析,任好卻饒有興致地看公子絷憋笑,見贏支的眉頭都快皺到了下巴,任好終于忍不住問道:“子顯,情況到底如何?”

公子絷笑了,起身揖禮道:“此番出使晉國,子顯不辱使命,完成了君侯交待之事。”

公子絷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贏支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公子絷回道:“君侯,子顯初到晉國提出聯姻一事,老國舅狐突等人是同意的,然上将軍裏克等卻頗有微辭。”

任好道:“狐突為白翟首領之父,二女嫁晉侯,大狐姬生二公子重耳,小狐姬生三公子夷吾。狐突深謀遠慮,定是看重秦國前景,欲意聯合拉攏,以便他日争霸。上将軍裏克乃晉國世家子弟,英勇忠義,然久經沙場,難免對戎狄之族心存不滿,而我秦地遠中原近戎狄,他不屑與秦國為伍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絷接着說:“雙方争執不下,晉侯乃請占蔔,蔔之兇筮之吉,一時間又陷入了僵局。”

任好笑道:“晉國向來信奉天意,推崇蔔筮之道,凡大小事皆以蔔筮為準,竟不知究竟是君做主還是天做主了。”

贏支道:“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自古以來君王之尊多仰承于上天,晉國乃姬姓後裔,自是篤信不疑。”

“其實子顯沒有過多出力,最後說服晉侯的是晉國二公子重耳。”公子絷補充道。

任好忽然有了興致:“都說晉國二公子重耳生來異樣,肩寬耳長,重瞳骈脅,此人究竟有何不同?”

公子絷笑道:“公子重耳年紀尚輕,子顯只見過一面,多是從外頭聽來的,聽聞他求慕賢者,來者不拒,皆供養于門下,據說他初立府邸不到一年,門客便有百餘之多。”

“他是如何勸服晉侯,同意秦晉聯姻的呢?”

“公子重耳說:爻辭有異,長短不一,國之大事,去短取長。秦國求姻,意欲拉攏結盟,是以晉為東進之路,此者利秦弊晉;然齊國稱霸中原,楚國虎視眈眈,鄭、宋、魯等國各有所圖,或為友邦或為敵國,晉國此時需結交強國為盟,他日或拓展疆土或攻伐敵對,皆能有所幫扶,此者于晉國大利。”

對重耳的一番說辭,任好頗為贊賞:“他不僅能看出孤的目的,還能将列國局勢分析得如此妥帖,有攻道亦有守道,确乃奇才。”

公子絷點點頭:“聽了他的話,晉侯自然明白取長舍短之法,便應允了這姻親。”

聽完公子絷的敘述,贏支無奈地搖搖頭道:“子顯啊子顯,你可将我一通好耍。”

公子絷沖贏支揚了揚下巴:“也就糊弄糊弄你這個老實人,君侯怕是早就看出來了。”

任好捋了捋袖子,滿不在乎地道:“你一進門孤就看出來了,雖然面上繃得緊,但你心中是放松的,孤就知道,此事必定成了。”

“君侯是看子桑先生太緊張,配合子顯逗先生開心吧?”說罷,公子絷沖贏支擠眉弄眼。

贏支看了看公子絷,又看了看任好,繳械投降:“我就說嘛,不過是晉國的幾句托詞,憑子顯的三寸不爛之舌,哪有談不攏的道理?定然能成秦晉之好。”

任好從位子上走到兩人中間,笑道:“子顯出使,孤很放心。”

公子絷正經回話:“晉侯答應将女公子許給君侯,還許了豐厚的陪嫁,不過确有蔔筮不吉一事,子顯以為,君侯實宜給晉國女公子一個體面。”

“這事不難,秦國未立君夫人,晉國風頭正盛,能結成這段姻緣,對秦國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孤便封晉國女公子為君夫人。”

一切商議妥當,任好看公子絷還未曾更衣便來複命,叫侍從給他端了些點心。

公子絷伸了個懶腰,揀了一塊黃豆糕吃着,含糊不清地道:“一路颠簸可餓壞了,這黃豆糕不錯。”

任好怕他噎着,又命人給添了茶水,笑道:“這趟辛苦子顯了,後面的事就交給各有司人去做,你回去好好休息幾天。”

公子絷拍拍手,打趣道:“那子顯便回去等着喝君侯的喜酒了。”

公子絷離開的時候還不忘捏上兩塊糕,贏支搖搖頭,嘆道:“也就只有子顯,敢這麽跟君侯您說話。”

任好無奈地攤攤手,默默地表示贊同。

晉國的送嫁隊伍行至邊境,秦侯派公子絷代為接親,将軍針虎随行護衛。

晉女公子姬尚格着華服彩冠,執團扇遮面,在衆人簇擁之下來到秦宮門外,任好親自在殿前相迎,二人對拜見禮,而後一同步入秦宮正殿,舉行成婚大禮。

君侯君夫人大婚,禮器置了滿堂。二人在主位上坐下,共牢而食,合卺而飲,以示夫婦合體,從此共榮辱而親。

是夜,任好回到寝宮的時候,姬尚格正舉着他的佩劍仔仔細細地研究。她身姿窈窕,腰可盈握,燭火照着她大紅的嫁衣有些晃眼。

任好多喝了幾杯,抱着胳膊倚在門框上:“呵,孤聽說晉國的女子膽子小,看到大刀啊長劍啊什麽的,都離得三尺遠,你不怕?”

聽到他的聲音,姬尚格顯得有些局促,連忙放下佩劍行禮道:“見過君侯,妾身唐突了,還請君侯勿怪。”

“你還沒有回答孤的問題呢。”任好走進去,手搭上她的小臂,觸及到了她蔥尖般的手指。這回背着燭光,總算看清了這位君夫人的面容:杏仁眼,鮮桃一般粉嫩的面頰,鼻尖有點紅,嘴巴像顆紅紅的小棗,叫人有想吃一口的沖動。

“原是,原是有些怕的,但想着,這是我夫君之物,也就不怕了。”姬尚格低頭回答,這樣的話說出口,叫她有些羞澀。

任好将她的下巴擡起,叫她看着自己:“你記住,男人的佩劍,只有他自己可以動。”

新婚之夜便叫夫君怪罪,姬尚格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委屈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見她這幅模樣,任好有些心軟,話音一轉道:“不過孤的佩劍,今後特許你拿,你可要替孤看好了。”

“此話當真?”尚格擡頭看着他,眼眶裏亮晶晶的,差點要哭。

“天子的話一言九鼎,孤是諸侯,一言七鼎總擔得。”任好笑着看她,這個夫人倒是有趣,膽小害羞,跟秦國霸道倔強的女子好像不太一樣。

姬尚格呆呆地看着任好,他的眼神有些迷離,長長的睫毛撲閃着,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勾人得很,晃神間,她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是秦國的君侯。都說秦人好舞刀弄劍,脾氣也大,嫁過來之前她還很擔心,怕自己的夫君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粗人,如今看來,竟是她想錯了。

任好怕她哭,故作嚴肅道:“今日新婚,不許哭。”

“妾身失禮了。”姬尚格吸了一口氣,将眼淚收回去,換一副笑吟吟的面孔看着他,又覺得這樣直視君侯似乎放肆了些,連忙低下頭。

“你怕孤?”擔心吓着他,任好故意壓低了聲音,但聽起來多了幾分陰沉。

“沒有沒有,妾身不怕的。”姬尚格連連擺手,身子卻不自主地後退。

任好一把撈住她,故意離得很近,女子身上很香,襯得自己滿身的酒氣是那麽的污濁,任好不滿地癟癟嘴:“替孤更衣吧。”

姬尚格噗嗤一笑,這個家夥,居然也會不好意思。她的手輕輕地搭上任好的腰身,解下腰帶,又覆上他寬闊的肩膀,褪下厚重的婚服,按他坐下,替他松了冠帶,打散頭發。然後取出一套柔軟的中衣,看到他結實的後背,姬尚格有些紅臉,半閉着眼給他穿上,指腹觸到他皮膚的一瞬間有些猶疑,後不知怎麽突然的就想通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任好喝了酒,本來腦子就有些昏昏沉沉的,這會竟感覺挺舒服,便也由得她服侍,叫起身就起身,叫擡手就擡手。雖說他平日裏不大上心女人的事,但畢竟是男人,瞧着姬尚格的眼睛漸漸發紅發熱,還沒等她替自己系好中衣的帶子,便一把将她壓倒在床邊,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別系了,省得一會麻煩。”

姬尚格聽出她的意思,也不反抗,老老實實地閉上眼,只是在任好粗魯地扯掉她的衣裳時,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早知道就不對他這麽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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