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腹背受敵,一線生機
這個新年過得冷冰冰的,上至秦侯下至小吏,大小官員忙着救濟百姓;從秦宮至街市,一路不見張燈結彩;錢財糧食要勻出來救災,宴會筵席一概免了,唯有初一那日祭祀先祖,免不了殺幾頭犧牲,也僅饋一牢而已。
祭祀完畢後,任好遣退了衆人,孤身一人跪立在大秦宗廟向先祖請罪:“兒孫贏任好,有違先祖重托,自承繼大統以來,徒享萬民供奉,未能盡善國事,以致招此大禍。特此向先祖請罪。一罪德行有虧,上天降災于秦;二罪政務不精,百姓罹難久矣;三罪忠孝不行,難見列為先祖。不孝兒孫贏任好乞先祖庇佑,助我秦國過此難關。”
大殿內沒有生火,安靜得任好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這樣寥落的新年決計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萬民還在水火之中,任好靜默着,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外頭的腳步聲突然嘈雜起來,任好蹙了眉,宗廟之前豈能如此無禮?他正準備呵斥,只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贏支的聲音響起:“君侯,出事了。”
這裏是宗廟,非贏氏宗族不得入內,若是有事都是由內侍通傳,冢宰贏支親自禀報,定然情況危急,任好的不悅轉變為擔憂,拉開了門。
贏支匆匆一拱手,禀報道:“晉國突然發難,已經打到岐山了。”
岐山是大周朝發際之地,更是秦國的立國之所,在秦國人的心中有着不同尋常的地位。晉國越過戎族的領地,直接攻打西邊的岐山,這一步棋是任好怎麽都沒想到的。
任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問道:“岐山的情況如何?”
贏支搖搖頭:“西邊的糧草全都用來支援南邊,岐山的軍糧亦支出大半,此次晉國突然來襲,岐山沒有防備,加之糧草不足、軍心不定,戰況不好。”
任好拔腿便往外走,後面的宗親連忙跟上,外頭已經侯了一大片臣子,無不戰戰兢兢,擔心受怕。
任好一路走一路問:“子顯和奄息将軍他們可有音訊?”
贏支:“前幾日說已經與楚國商定好購糧事宜,只是一時半會還趕不回來。”
“押送糧草是大事,催不得,等不到他們回來了,先從靈臺調軍前往岐山救援,靈臺的駐守将領是誰?”
“郡尉百裏視。”
任好點點頭,百裏視雖然年輕,但處事沉穩,不魯莽沖動,武藝算不上頂尖但善用兵法,尚可用。于是問道:“晉國那邊是誰領軍?”
“上将軍韓簡。”
任好停住了腳步,上将軍韓簡是夷吾一手提拔起來的,他骁勇善戰,少年時曾一人獨闖某個山頭,端掉了整個寨子的山匪;後來參軍入伍,憑借赫赫戰功,一路升到一軍主将;有一日夷吾在校場上看到他畫的城防圖,将他放到身邊做了晉宮的守将;除掉裏克以後不到一年,夷吾直接将他提為了上将軍,統領三軍。
韓簡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見識過訓練有素的大國軍隊,也對付過狡猾奸詐的山匪無賴,守過森嚴肅穆的宮殿,也看過廣袤無人的戈壁,經驗豐富,武功戰術不拘一格,是個不可多得的将領,此番由他親自領兵,難怪岐山扛不住。如今在雍城的将領只剩下針虎和蹇術了,針虎要駐守雍城,不可輕易離開,那麽就只剩下……
“孤要親征。”
之前丕鄭他們的擔心終是變成了現實,國庫糧草全被用于救濟災民,軍中剩下的糧草不多,大部隊必須抓緊時間趕赴岐山,盡快結束戰鬥,可晉軍來勢洶洶,此戰兇險異常。
百裏視連同孫陽依靠岐山的地理優勢,好歹抵擋到了援軍到來,可秦軍傷亡慘重,饒是任好率大軍到了,也僅能與晉軍勉強持平。
“跟孤說一說這裏的情況吧。”
孫陽禀報:“我軍共與晉軍交手九次,三平四敗兩勝,失了岐山以北的土地。”
聽完之後,任好不由得感慨道:“上将軍韓簡,果然名不虛傳,連子良你都拿他沒辦法嗎?”
孫陽以為任好生氣,連忙拜倒請罪:“臣無能,還請君侯治罪。”
任好拉起孫陽:“不是你無能,是對手确實有本事,夷吾也是運氣好,文有呂甥,武有韓簡,難怪他敢這樣放肆,晉國能如此嚣張。”
百裏視補充:“韓簡不拘泥于哪一種方式作戰,他總能化對方的劣勢為己方的優點,而且變化多端,叫人摸不着規律。末将抵達岐山的第一戰便與他交手,他使的是長刀,末将用戟與他抗衡;到了第二次交手,他的兵器變成了重劍,近身攻擊,末将險些叫他擒住;前一次交手,他退到了衆将之中,遠遠相隔,自己未入陣厮殺,只搖旗指揮,僅依靠陣法牽制我方兵士。”
韓簡計謀多,這一點在出征之前已經聽說了,将士武夫多精通一樣兵器,能練到出神入化就已經很了不得了,比如百裏視等人。為君者第一要義不在親自作戰,故而任好自小便多學各類兵器,雖算不得樣樣精通,但不論遇到何等對手總能有應對的手段。而韓簡似乎也精通多種兵器,且變化靈活,因敵而異,着實是個強勁的對手。
任好問道:“糧草還剩多少?”
蹇術出列回禀:“方才末将已将全數糧草清點過了,只夠全軍十日的份額。”
任好有些擔憂,這也就是說,他們要在十日之內解決在岐山盤旋了月餘、占盡便宜的晉軍,這無疑是一件難事。
見衆人憂心忡忡,蹇術寬慰道:“好在奄息将軍已從楚國購得足夠的糧食,只要守住了岐山,咱們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任好點點頭:“晉國有備而來,自然容不得我們喘息,我軍糧饷不足,經不得久耗,須得速戰速決。”任好看向下首的諸位将領,“孤準備集全軍之力攻之,正如激水漂石,鸷鳥毀折,拼一個擴弩發機。”
次日,秦晉兩軍對峙,任好身邊立着蹇術、百裏視、孫陽等一幹将領。韓簡見了絲毫不懼,先是恭敬地跟任好見禮,然後向見好友一般打招呼道:“勞駕秦侯親征,韓簡榮幸之至。”
“韓将軍英勇,孤想親自領教。”任好端着秦侯的姿态,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不敢,秦侯身份尊貴,若是有個閃失,韓某可擔當不起。”
百裏視與蹇術對視了一眼,韓簡的話中含了幾分挑釁,晉軍中有将士在哂笑,秦兵中有人按捺不住,想沖上前去,孫陽回首示意衆将勿動。
任好一夾馬腹,往前走了幾步,回敬道:“傳言蔔師言晉國期年之內将有大咎,幾近亡國,韓将軍一番武藝豈不可惜?孤聽聞韓将軍戰績,甚是屬意,如今将軍在我秦國已經呆了月餘,想來是覺得秦國比晉國好,不如就留下來吧。”
秦軍之中也發出一陣哂笑。
韓簡不似魯莽武夫,并不輕易被激怒,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留?自然是要留的,不過我韓簡腳踩的将會是晉國的土地。”
不卑不亢,果真有膽有識。
任好無意再與他鬥嘴,舉起□□,秦軍戰鼓敲響,旌旗舞動,百裏視率先沖出,雙方迅速展開激戰。
任好策馬奔出,韓簡迎戰,兩人的□□長刀碰過,強勁的力道震得兩匹馬各自倒退了幾步,一壓一挑,雙方掉轉方向,繼續過招。任好的□□刺過來,韓簡使刀面擋過,旋轉刀鋒朝任好脖頸處上削去,任好仰面一倒,拉緊缰繩,從刀下避過,順便靠近韓簡,拿槍頭刺向韓簡的腰部,韓簡閃身一躲,踢着馬肚子閃向一旁。兩人換了個角度奔了幾步,複又提起兵器朝對方發力。
另一邊,百裏奚和蹇術分別出擊左右兩翼,孫陽立于戰車之上,搖旗引導兵士們布陣。雙方戰了一個多時辰,難分勝負。韓簡無意戀戰,晉軍鳴金收兵,岐山這頭好歹還算秦國領地,另一邊已被晉軍掠奪,他不清楚敵方的部署,沒有貿然追進。
一連戰了三日,或是馬戰,或是車戰,或是陣形戰,每次晉軍都是在恰當的時機收兵,雙方各有盈虧,不分上下。看着日益減少的糧草和日益低迷的士氣,任好有些懊惱。
百裏視道:“晉軍篤定我方糧草供給不足,擺明了就是在拖延時間。”
“晉國的用意大家都明白,咱們不可叫他們牽着鼻子走。”蹇術見任好臉色不佳,示意百裏視少說幾句。
孫陽道:“君侯之前說要速戰速決,可敵我勢均力敵,想來硬戰是做不到了。”
任好忙問:“子良可有妙計?”
孫陽猶疑道:“計是有一計,就是比較冒險。”
“說說看。”
孫陽指着地圖中的一處峽谷,道:“此處有一天隙,名曰‘一線天’,進口兩頭僅十餘尺,縱深十裏,若是能将晉軍引入此谷,兩頭堵截,或許能将他們一網打盡。”
百裏視覺得不妥:“峽谷作戰向來兇險,更何況深長的天隙,若是敵軍在山崖兩側設伏,我軍豈不成了甕中之鼈?”
孫陽道:“百裏将軍所言有理,若是一般的峽谷,此計最大的漏洞便在此,但‘一線天’兩側均是陡峭的崖壁,晉軍很難登頂,饒是他們有意繞到崖上反擊,依晉軍久在平原作戰的經驗,一時間也很難攀爬。”
蹇術又問道:“進口兩頭狹窄,敵軍難逃,我軍亦難逃,此計真的可行?”
孫陽面露難色:“所以我說,此計十分兇險,需要慎重。”
任好仔細看着地圖,‘一線天’在主戰場往南十二三裏處,只有秦軍敗退,才有理由将晉軍引到此處。不止百裏視和蹇術說的那兩處,誘敵深入的風險也很高,此處地勢明顯,韓簡很難上套。
“還有別的法子嗎?”
衆人陷入了沉思:火攻?此處遠離山林。出奇兵?晉軍設防嚴格。離間?此刻不具備條件。好像只能冒險一試了。
任好拿定主意:“韓簡一心要擒住孤,便由孤出面引韓簡深入。”
孫陽道:“韓簡謹慎,君侯不可叫他起了疑心。”
“這是自然,還有七日的存糧,孤用六日的時間慢慢後退,到時候你們從軍中散播一些謠言出去,晉軍瞧咱們糧草沒了,方才有足夠的理由相信。”
這樣一來,此役要麽成功,要麽……
衆人十分擔憂,君侯這是賭上了全部啊!
任好目光堅定,沖衆将立誓:“放心,披了這身铠甲戰袍,孤與将士們同在,與秦國同在。”
一切依照任好的計劃進行,副将百裏視在第二日的作戰中受了重傷,參将孫陽在第四日摔下馬車,二人不再參與戰鬥,秦軍糧草告急,軍心渙散,雖有秦侯親自指揮戰鬥,終究是強弩之末,接連敗退。直至第六日,秦兵在晉軍的追擊之下,護送着秦侯退至一線天附近。
“慢着。”韓簡眼看着秦軍退入一線天,止住了步伐,命人拿來地圖,仔細研究。
“上将軍,斥候來報,秦侯受了傷,一線天的入口防守很嚴,要不要殺進去俘虜秦侯?”
韓簡在地圖上畫了個圈,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原來如此。”說罷,叫來了一名士兵,耳語了一番。
諸将不知将軍何意,又不敢貿然進攻,試探地問道:“将軍,此處兇險,要不要進去?”
“追,秦侯就在裏頭,為何不追?再等一等,一線天縱深十裏,秦侯受了傷,他們一時半會走不掉,左前鋒,你帶一隊人馬繞到一線天的另一邊,最好把出口給我堵住了。”
“最好?”左前鋒有些奇怪,上将軍下令往往說一不二,這個命令下得古怪。
韓簡沖他露出一個邪魅的微笑:“你們盡力去做,要是找不到出口就回來,本将軍不會怪罪。”
左前鋒領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命令,滿腹狐疑地去了,衆将也都摸不着頭腦,只跟着上将軍站在一線天外頭傻等。直到天色漸晚,韓簡慢悠悠地啃完了手裏頭的幹糧,方才站起來下令追擊。
按理說,這樣兇險的行動,主将很少有打頭陣的,可韓簡偏偏走在最前面,諸将以為他信心滿滿,篤定了秦侯重傷,一定會淪為晉國的階下囚,于是放心大膽地跟着上将軍進了峽谷。
夜色将至,峽谷內更加昏暗,走了約莫三四裏路,衆人便瞧見前方亮起的火把,有将士邀功心切,激動得喊叫起來:“秦軍就在前面!秦軍就在前面!”
治軍嚴明的韓簡此刻并不怪罪他們,反而下令:“捉住秦侯者重賞!”
衆将士心動不已,紛紛持劍攻擊,沖到跟前,秦軍忽然燃起大量火把,照亮了整個峽谷,晉軍這才發現,秦軍将士整裝列隊,像是早在此處等着他們,沖在最前方的晉軍踟躇着不敢上前了。
韓簡回頭向後看去,晉軍的隊伍已經全部進入一線天,秦軍果然設了個套。
“韓将軍,孤在此等候多時。”任好從隊伍中走到前方來,很友好地跟韓簡問好。
“嚯,哈哈哈哈,秦侯好計謀,本将軍自以為謹慎,還是算計不過秦侯。”韓簡騎馬走到任好面前,看着任好纏着布條的左臂,血已經凝固,但浸染了半條胳膊,“秦侯尊貴之軀,受了這麽重的傷,真叫韓某過意不去。”
任好抿嘴一笑:“不受點傷,怎麽能叫韓将軍相信呢?”
“也是,若不是看秦軍沒了糧草,本将軍也不敢相信你們是真的敗退。”韓簡搖搖頭,嘆道,“大意了。”
“韓将軍,孤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只要韓将軍願意,秦國的大門始終為韓将軍敞開。”
“秦侯,您這是在叫韓某投降嗎?只可惜,韓某是軍人,從來只知馬革裹屍的道理,卻沒聽過陣前倒戈的做派。”
任好握了手裏的□□:“韓将軍可想清楚了?”
韓簡認真地點點頭:“想清楚了。”
任好将□□在地上一頓,一道信號發出,一線天的入口處燃起了大片火光,百裏視和孫陽領兵到了。
任好饒有興趣地看着韓簡:“孤可以再給韓将軍一次機會。”
韓簡堅定如初:“本将軍自入晉軍的那一天起,生是晉軍人,死是晉軍魂,秦侯不要在韓某身上浪費時間了。”
“好!孤敬你是條漢子!”任好下令擊鼓,“動手!”
百裏視和孫陽率部殺将進來,秦軍賭上全部人馬,拼勁所有力氣前後夾擊,晉軍之中叫喊聲一片。
韓簡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被傷了一條胳膊的任好劃了好幾處傷口,完全不似之前的勇猛。
待到兩軍消耗了大半,天邊忽然亮了,衆将不明所以,仰頭看去,兩邊的峭壁上燃起了無數火把,任好驚呼:“這不可能!”
秦軍晉軍止住了争鬥,紛紛向上望。就在這一瞬間,一線天的兩端忽然發出兩聲巨響,入口和出口皆被堵住了。
任好高呼:“什麽人?”
峭壁上傳來一陣大笑:“秦侯不要着急,你們打了這麽久,一定累了吧,坐下來歇一歇,聽首曲子怎樣?”
任好穩住心緒,快速掃視了一下周圍,瞧晉軍将士的模樣,好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有韓簡不慌不忙,看上去早有準備。
峭壁上響起了一陣女子的吟唱:“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毂,駕我骐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龍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溫其在邑。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閉绲縢。言念君子,載寝載興。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這樣的場景下,柔美的歌聲顯得是那麽的不合時宜,這是秦地的曲調,聽上去再普通不過了,可任好只聽了兩句,心中便再難沉寂。這是當年襄公出征伐戎之時,襄公夫人唱誦的離別之曲,本是贊揚襄公英勇,盡顯伉俪之情的歌謠,卻因襄公之死淪為秦地禁曲。襄公率兵親征戎族,在岐山中了泉部将領的奸計,命喪于此,這是秦國人心中的傷,任好以襄公為榜樣,這也是任好心中不可觸碰的痛。
曲罷,那個雄壯的聲音又傳來了:“怎麽樣,秦地的歌曲,秦侯可喜歡?”
任好咬牙道:“你們是泉部?”
“哈哈哈,秦侯好聰明,我是泉部首領盤桑。”
“盤桑!”蹇術驚呼,“上回攻打六部,你們不是被晉國殲滅于黃河之畔了嗎?”
“說到這裏,還多虧了晉國呢,韓簡将軍您說是吧?”
韓簡看了看任好,有些得意,對盤桑道:“你知道晉國對泉部有恩,就不枉本将軍一番心意。”
晉國将士明白了情況,上頭的人是來幫自己這一方的,紛紛拾起兵器,對準秦兵,雙方再一次展開激戰。這一次,韓簡再無保留,使出渾身解數攻殺任好。
孫陽沒有想到這一着,泉部戎族常年在荒漠山地生活,攀爬懸崖峭壁對晉軍來說難了些,對他們來說卻是家常便飯,他們算到了晉國來不及設伏,沒有料到泉部會與晉軍聯手。
雙方酣戰了半個時辰,在任好的□□再一次擋住他進攻的時候,韓簡終于忍不住朝上頭吼道:“盤桑,你在做什麽?還不出手!”
盤桑不緊不慢,看戲一般嘲笑道:“韓将軍堅持不住了,那我們幫幫忙?”
泉部的戎人哄堂大笑,這情景叫韓簡有些難堪,他奮力挑開任好的□□,駕馬回旋,怒吼道:“別忘了晉國與泉部的約定!”
這回換做盤桑得意了:“晉國的大恩泉部不敢忘,盤桑會轉告晉侯,韓将軍英勇善戰,奈何秦兵骁勇,盤桑只能保全韓将軍屍身,送歸绛城厚葬。”
“你在說什麽?!”韓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等他細想,盤桑忽然下令出擊,巨石從峭壁上滾落,不長眼地砸在峽谷中衆人的身上,哪裏還分什麽秦軍晉軍。
韓簡貼壁躲到一側,破口大罵:“盤桑,你個忘恩負義之徒,竟敢背叛晉國!”
盤桑摟過那名唱曲的美人,勾起她的下巴,有些挑釁地道:“喲呵,晉侯可是忘恩負義的祖宗,我盤桑可不敢在他面前提這四個字,再說背叛,我們泉部本就不是晉國人,何來背叛一說?”
躲在另一側的任好聽了想笑,如今連戎族都敢拿夷吾的品行開玩笑了,也算他自作自受,只不過眼下他們起內讧,秦軍陷在危機中難以自保,暫時笑不出來。
韓簡還想罵回去,卻只見山崖上的戎人扔完了石頭,又接連着抛下油桶和幹柴,濕答答的油順着崖壁流下來,衆人又不得不離開崖壁,退到峽谷中央,盤桑可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下令放箭,暴雨一般的羽箭從兩側山崖上射下,立馬又倒了一片。
任好忙着閃躲羽箭,沒留意身邊的晉軍兵士突然發難,拎着大刀朝他砍過來。
“君侯小心!”蹇術揮劍打落羽箭,騰不出手來阻攔,硬生生地擋在任好跟前替他受了那一刀,從額間至左頰至胸口,傷口足足有一尺多長。
“蹇術!”任好一把接住蹇術,正準備殺了那名兵士,又一輪羽箭射下來,那名兵士倒下了。蹇術拼着一口氣,又替任好擋了兩箭,将他推到崖邊的石頭底下。
“蹇術!”任好想把蹇術拉到一旁躲避,奈何蹇術緊緊地将他壓在壁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不叫羽箭傷着他,任好只能盡可能地抱住他,替他按壓住背上的傷口。
另一邊,韓簡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擾亂了心緒,一邊躲避一邊命下屬打開出口,瞧他着急忙慌的樣子,盤桑更得意了:“韓将軍,底下黑,我怕将軍看不見,給将軍添點亮光怎麽樣?”
說罷,盤桑點燃了箭頭,一箭射到正在搬石頭的晉軍面前,那石頭上被澆了油,頓時燃了一片。晉軍吓得扔了石頭就跑,泉部戎人看了哈哈大笑。
“待本将軍出去了,一定要滅了你們泉部!”韓簡搭弓拉箭,盤桑狡猾,躲在衆多戎人之後看不着他本人,只能憑着聲音射向盤桑的方向,稍有偏差,射中了盤桑身邊方才唱曲的美人。韓簡的行為惹怒了盤桑,他氣急敗壞地下令放火箭,峽谷頓時成了一片火海。
突然一陣巨響,秦軍這一側的出口被打開了,三百名騎兵闖入火海,找到了任好,将他拉上駿馬,奔離了火場。見有人增援,秦兵們紛紛揀起兵器,在百裏視和孫陽的指揮之下,從破口逃出。
因着火光的緣故,盤桑看不清底下的局勢,連忙派人下來攔截,卻只與壓陣的百裏視打了個照面,那幾個人戎人根本不是百裏視的對手,叫秦軍盡數逃脫。
倒是盤桑下來的時候,迎面碰上了晉軍的左前鋒,他也正派人清理入口,打開了一道口子供晉軍進出,韓簡拎着長刀一路劈過來,結結實實地與盤桑打了一架,本着擒賊先擒王的原則,在晉軍人數不足戎人的情況下,率先斬獲了盤桑的人頭,俘虜了泉部一幹戎人。
“上将軍,他們怎麽辦?”
“殺!”
韓簡留下一個字,騎着馬走了,身後一片慘叫聲,對着丢盔棄甲手無寸鐵的戎人,晉軍将士們一個個都殺紅了眼,為喪身峽谷的同胞們報仇。
任好緩過神來的時候,秦軍部隊已經脫離了危險,他們被安置在一個村莊,女人們熬了湯,正給受傷的将士們包紮。
見任好醒了,守在一旁的孫陽連忙上前:“君侯可感覺好些了?”
左胳膊已經重新包紮過了,身上各處的傷也已經處理好了,他回想起暈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幕,忙問道:“蹇術呢?”
孫陽安慰道:“蹇副将在隔壁,軍醫正在替他治傷。”
任好翻身下床:“孤去瞧瞧。”
孫陽知道攔不住,只能給他披了件衣裳,一道跟了去。
蹇術傷得很重,除去面上至胸口的刀傷,背上還有三處箭傷,再加之周身大大小小的劃傷,傷口不下二十處。
任好看得心裏泛酸,他舍身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他,此刻躺在這裏的只怕是自己了。
孫陽替任好發問:“軍醫,蹇副将如何了?”
軍醫見任好到來,見了個禮:“君侯放心,蹇副将無性命之憂,只是……”
“只是什麽?”任好的目光盯着軍醫,眼神叫他發麻。
“只是蹇副将的左眼為刀劍所創,下官無能為力。”
任好怒目而視,但還是明白刀劍無情的道理,勉強壓住怒火,沒有過多為難軍醫,孫陽見狀,趕緊吩咐軍醫下去煎藥,支走了他。
任好在蹇術床邊坐下,他緊閉雙眼,眉頭微蹙,呼吸不穩,想來難受得緊。可惜了這副俊俏的面龐,他還未娶妻,如今這般模樣,怕是難有女子願意嫁給他了。任好下定決心,等回雍城以後,一定要替他選一門風光的親事,親自給他賜婚。
孫陽見他發愣,勸道:“君侯,您也受了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怕驚擾到蹇術,任好輕聲道:“也好,咱們不打擾他,出去吧。”
走出營帳,任好方才想起問:“剛才救咱們的是什麽人?”
“君侯可還記得幾年前在岐山寬恕的一幫村民?他們吃了名貴的馬,司馬大人準備殺了他們,叫君侯攔下了。”
“竟是他們?”
孫陽點點頭:“君侯當年的恩惠,他們一直銘記在心,聽聞君侯有難,特前去相救。”
任好想起來有些後怕:“他們不過是一些牧民,如何闖得進火海,打得過戎人?”
“他們本是牧民,騎馬馴馬不在話下,更何況君侯對他們有救命之恩,自當拼盡全力去救。”話到此處,孫陽不得不佩服任好的仁德,“都說施善必報,君侯不經意的善舉救了全軍的性命,上天必佑我秦國。”
任好苦笑:“但願如此吧。”
晉軍傷亡慘重,韓簡沒有再流連于岐山,興兵回晉,秦國的危機暫時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