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巧奪新裏,弄假成真
這夜,剛敲過一聲梆子,百裏奚、蹇叔、奄息、仲行、贏支等人忽然接到通傳,說君侯召見。叫得這麽突然,請的又都是軍政大臣,只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贏支是最先到的,那會公子絷還在殿裏,任好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着什麽,神色有些嚴肅,他剛一進殿,公子絷便得了吩咐、步履匆匆地出去了,跟他擦身而過的時候禮貌地點了一下頭。
其他人也都在半炷香的時間內趕來,贏支眼見着任好的臉色由陰轉晴,較之之前已經放松了不少,但能感覺到他心裏仍然繃着一根弦。
“這個時候叫大家過來,是想叫各位助孤下一個決斷。”任好嘴角一翹,“梁國攻下新裏,卻不見有什麽動靜,好似無民可殖,空城而待。”
百裏奚猜測:“梁國國小人少,加之攻城消耗不小,一時顧不過來也是有的。”
奄息揣度任好的意思,把握着問:“君侯的意思是,梁國與我國毗鄰,新裏離我秦地也不遠,咱們先一步派人入新裏,乘機取了這塊肥肉?”
任好一拍手:“奄息将軍所言,正是孤心中所想。”任好說完,又綴了一句,“只是這件事不大講究,故而還想請諸位出個主意。”
衆人相視一眼,想來君侯是覺得此事有失信義,若在朝當衆說出,傳了出去,恐引起列國的聲讨。
仲行先站出來表示贊成:“末将是個武夫,兵法講究寸土必争,到嘴的肥肉沒有吐出去的道理,這事,咱做得。”
蹇叔有些擔心:“這樣的事的确有違道義,做得不好會引起與梁國的争鬥,甚至牽扯到其他諸侯國,咱們秦國正休養生息,是否值得冒險,需要謹慎。”
贏支道:“新裏位于秦國與梁國的接壤處,從長遠來看,君侯若想更進一步,拿下新裏乃是第一步,這個險值得冒。”
仲行道:“就是,那梁國兵少,梁侯又膽小懦弱,咱們未必怕他不成?叫我說,一并滅了才好呢。”
奄息瞪了他一眼,把他罵了回去:“梁侯好歹是一方諸侯,再不濟也輪不到你這個莽夫評頭論足,更何況是興邦滅國的大事,君侯自有決斷,你在這多什麽嘴?”
仲行被他大哥一吼,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縮了回去。
任好其實心中頗為贊成仲行之言,但眼下還不好表露,只得按下不提:“梁國雖小,但也是周天子親封的諸侯,不可小觑,梁國之事容後再議。”
百裏奚道:“新裏正亂着,盯着這塊肥肉的肯定不止咱們,若想真正吃到嘴裏,下手得快。”
蹇叔:“此事說起來容易,但要做到既奪城池,又不為世人诟病,就難了。”
任好點點頭:“這就是孤今日召各位前來的原因,還請諸卿想想法子,怎樣一舉兩得?”
百裏奚分析:“一方面是梁國,他們占着理,強占怕是不行的。另一方面則是新裏百姓那邊,如何叫他們服從咱們而不是梁國?”
贏支想了想,接道:“偷天換日,收買人心。”
任好問:“何解?”
贏支解釋:“新裏的百姓因戰亂離開,咱們可以想辦法把他們找回來,叫他們名正言順地入城。”
仲行問道:“難民四處逃散,一時間哪裏找得到這麽多人?”
“正是這樣才好,可以把我軍兵士安插在其中,真假參半,梁國的官員又沒有新裏百姓全部的名冊,哪裏認得全?與此同時,咱們的人要乘機鼓動新裏的百姓反抗梁國的侵占,君侯再在新裏周邊的秦地施粥送衣,好生撫慰逃難的新裏災民。到時候,咱們再借口幫他們修繕戰毀,把城牆築起來,梁軍留守新裏的人不多,咱們裏應外合,拿下城池不會太難。”
奄息疑惑:“這個方法或許可行,只是梁兵也不是傻子,他們就一點覺察不出來?”
“将軍不必擔心。”衆人朝門口看去,公子絷走了進來,笑道,“剛剛得到的消息,梁侯把軍隊調回去修高臺了,新裏只留下了守城的兵士,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贏支看向任好,他隐藏在深處的那點擔心好像随着公子絷的話消失了,整個人忽然放松下來。原來,不論今日的議政結果為何,他早就做好了奪城的準備,之前是囑咐公子絷去打探消息了。如此看來,君侯的心思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除了八方館這條明線,公子絷手中應當還有一條消息來源的暗線。
贏支的思緒偏了,沒有結合現在的形勢對之前的對策再進行補充。
公子絷又道:“哦對,領頭的那位仲行将軍很熟,便是梁國參将李悟。”
“那個酒鬼李悟啊!”仲行大笑,對任好拍着胸脯道,“君侯,末将與他交過手,他功夫不錯,但只要一喝酒就不行,對付他,末将有法子。”
百裏奚感慨:“奪取城池卻不駐守,如同珍寶在匣而不合蓋上鎖,如何不叫旁人取得?”
任好笑道:“這是梁國自己守不住,孤若是不取,自然還有旁人來取,既如此,孤為何要讓?諸位,依計行事吧。”
梁國失了新裏,國人都覺得是兵士用錯了地方,梁侯卻毫不節制,繼續大興土木,滿足他明堂闊殿的私欲。
一日,任好正在試練新鑄的銅劍,奄息忽然求見,回禀道:“駐守新裏的龐孫将軍來信,說梁國的百姓傳言,秦國要攻梁,國中的百姓四處逃難,鬧得人心惶惶的。”
“秦國要攻打梁國?”任好将劍一收,“孤怎麽不知道?”
“末将也有此疑惑,想來龐孫也是沒有接到命令,故而快馬加鞭送來了急信,請君侯示下,是否真的攻城?”
任好将劍遞給阿眇:“你确定沒有人假傳孤的旨意?”
奄息回道:“末将留意過了,消息是從梁國傳出來的,秦國上下并無此等傳聞。”
任好吸了一口氣:“這就怪了,難不成他梁國還盼着咱們去打?”
奄息想了想:“或許,梁侯別有用意?”
若真是梁侯造的謠,他的目的是什麽呢?
任好吩咐奄息:“此事先別張揚,讓孤好好想一想。”
奄息剛退下,公子絷又到了,任好有些生氣,指責道:“間機閣怎麽回事?梁國出了如此大的事,竟然沒有提前探到消息?”
公子絷連忙請罪:“君侯,茲事體大,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子顯沒敢跟君侯禀報。”
“那如今查清楚了?”
公子絷遞上一封密信:“君侯請看。”
任好擺擺手:“你直接說吧。”
“是,秦國攻打梁國是梁侯親口說的,卻不是為了挑撥秦國與諸侯國之間的關系,而是為了修水渠。”
“修水渠?”任好驚掉了下巴。
任好走下臺階,公子絷的身子和目光跟着他轉:“子顯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不大相信,于是多查探了一些,故而耽擱了時日。”
“那你說說,梁侯為什麽要修水渠。”任好把手背到身後,來回踱着。
說道這裏,公子絷忽然笑了:“這個理由說起來更令人不敢相信,梁侯好興土木,前不久才在都城新修了幾處宮殿,情報說,他最近迷上了楚地的建築,許是覺得高臺殿宇、樓閣畫廊都有了,唯獨少了幾處亭臺水榭,因此計劃在宮室外圍挖一條水渠,再沿途修幾處觀景樓臺,種幾排垂柳呢。”
聽他這一番話,任好忽然站住了,他的眼神中忽而懷疑,忽而訝異,忽而又生出幾分羨慕:“梁地雖小,梁侯這日子倒是過得精致,咱們的将士整日練兵備戰,一個個灰頭土臉的,他們的兵士卻都在修水渠、建高樓,真是委屈了這一幫勇士們。”
“誰說不是呢,梁侯打着君侯的旗號,說修水渠是為了抵禦秦兵的攻擊,将士們就算有再多抱怨,也只能咽下滿肚子牢騷,将這水渠當作護城河去修。”
任好心中忽然有了個主意,快步走到公子絷面前:“他們不是打着咱們的旗號嗎?那秦國也不能白擔了這個虛名。”
“君侯的意思是?”公子絷一挑眉,心中明白了個大概。
“他們自取滅亡,孤不過是順水推舟。”任好召來阿眇,“傳令下去:命奄息為主帥,仲行、針虎為副将,百裏視、楊孫為先鋒,領五萬大軍,攻打梁國!”
“君侯,梁國情報一事……。”公子絷猶豫了好久,還是開了口。
任好正在興頭上,翻閱着地圖随口應答:“嗯?”
“半年前,梁國的一名乙字行密探失聯,近幾日才補上空缺,故而導致此番消息遲緩。”
任好左手一卷地圖,右手一卷兵書,頭也不擡地道:“間機閣的規矩,暗探失聯一月視為死亡,你早該處理了才是。”
“這幾年各國的暗探均有折損或失聯的情況發生,我說不準……”公子絷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他沒有證據,不好直接下定義。
“暗探風險極高,折一兩人不是什麽大事,若是毫無折損反倒異常,及時補空、多加小心便是。”任好騰不出手來寫字,只得把筆叼在嘴裏,含糊道,“子顯你來看看這裏,是用玲珑陣好還是出騎兵正面對戰?”
任好的話也不無道理,先前也有過暗探失聯的情況,只是此次恰巧事出在梁國,他也許是多心了,如今梁國的漏洞已經補上,傳來消息一切正常,還是安心做好眼下之事要緊。
針虎出征,留守雍城的任務留給了蹇術、馮琦和江谷令三人。
這夜馮琦巡視完左城回到營房,卻見江谷令正坐在那裏喝酒,連忙過去奪了他的酒壺:“怎麽還喝上了?右城都巡完了嗎?”
江谷令不耐煩地把酒壺搶了回來,沒好氣道:“那麽一點地方早轉完了,我心情悶,喝兩口不行啊?”
馮琦好生相勸:“再有幾日便是君侯的壽誕了,全軍都要警着神,你還是別喝了。”
“今夜是蹇術值守,我就是要喝,怎麽了?”說罷,江谷令挑釁似的灌下一大口,他有些用力過猛,一半的酒都灑在軟甲上。
馮琦覺得有些惱火:“如今前線戰事吃緊,将軍們都去了梁國,城裏的風頭又緊,若是叫上頭發現了,你免不了軍法處置。”
江谷令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若是怕連累,現在就去告狀啊,請。”說罷吹着滿口的酒氣,把手一伸,眼一閉。
馮琦在他對面坐下,無奈道:“你跟我賭什麽氣?咱們是一道出來的,難道還窩裏鬥不成?”
“那就少廢話,是兄弟就陪我喝一壺。”
江谷令把酒壺遞給他,馮琦把頭一偏:“若是一個兩個都醉了,真出點什麽事就完了,我還是清醒點好,改日再陪你喝。”
“呵,就知道你不敢。”江谷令又飲了一大口,微醺。
自參軍起,馮琦和江谷令便在一處,兩人出生入死,一塊提了郡尉,一塊升了都尉,又一塊投在仲行将軍軍中做了副将,早就熟知了對方的脾性。江谷令祖上百年前曾是貴族,後來沒落了,指着他早日建功立業興盛江家。說起來做到一軍的副将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但江家的族人多是不知足之人,父母耳根子軟,催着他早日做到一軍統領之位。家中只有他一個兒子,從小拿寶貝一般疼着,父母之命不可違,這可就難為了江谷令,于是他一心只想上戰場,多建立功勳。可君侯看重奄息将軍軍中那三名副将——百裏奚、蹇丙和蹇術,針虎将軍軍中的副将龐孫和楊孫也因多年鎮守雍城而為君侯熟知,只有自己和馮琦,每每跟着仲行将軍出征,架不住仲行将軍威猛,他們從來都只有做副手的份,很難進入君侯的眼中,論功行賞的時候也多是一句帶過,領一些銀錢,很少有職務上的重用。這次攻打梁國,三位主将都出動了,七位副将中的百裏視和楊孫也去了,龐孫駐守新裏,蹇丙在五城,蹇術瞎了一只眼,那為什麽他江谷令和馮琦要留下來?
馮琦性子直,一心跟着仲行将軍習武,沒那麽多心思在功名利祿上,看起來倒比他豁達許多,只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勸人,只能看着他喝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