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瑰意琦行(一)
第66章 瑰意琦行(一)
惴惴不安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正當那件事即将被淡忘在記憶深處時,一樁意外出現了。
時川的公司新收購了一塊土地,在做開發之前,他準備和去實地考察一次。未曾想出差的那幾天陰雨連綿,連帶着把泥土路沖出一條條溝壑,讓本就狹窄的小路寸步難行。
在這種天氣下還要工作,時川的心情本就煩躁,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車胎還被人紮漏了,就此在半路抛錨把車上二人困在這裏。
整整一個小時無人經過,眼看着車輪打轉在泥濘中越陷愈深,時川只能開門下車,然後撸起袖子和助理徒步推車。
個中艱辛暫且不提,光是濺得滿身都是的泥巴點子就差點要了時川這個潔癖事兒逼的半條命。時家大公子何時遭過這種罪,幾乎怄氣得要死,一邊咬牙鼓起肱二頭肌,一邊死死在心裏咒罵着那個把自己車胎紮漏的混蛋。
正時川他和梁成柏絕望之際,不遠處的道路盡頭忽然慢悠悠開過來一輛車,燈光雪亮,仿佛劃破黑夜的利刃。
已經接近呆滞的二人欣喜地對視一眼,繼而如工作中的雨刷器般拼命揮舞着手臂。
或許是從天而降的救兵讓時川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以致于直到那輛車開到附近時,他才漸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顏色很熟悉,車輛型號也很眼熟,車牌號更是有一種詭異的似曾相識感。
在時川遲疑之際,雨夜救星終于在兩人身邊停下,然後在他們巴巴的眼神中緩緩降下車窗。
梁成柏比時川的位置更為靠近,于是率先看見了車內那個俊秀文雅的年輕男人,對方注意到他的目光,率先對着梁成柏微微一笑。
在他的目光下,梁成柏有些羞赧地低下頭,然後看見了自己和時川滿是泥巴的掌心,不得不說,有那麽一瞬間,他簡直在這個陌生人面前自形慚穢。
“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年輕男人的聲音和他長相一樣幹淨溫和,莫名給人帶來一種安全感。
話音落下時梁成柏忍不住胸口一熱,他剛想開口解釋,沒成想卻被陌生人打斷了。
“叫他過來說,”坐在車內的漂亮男人用修長的指節敲敲窗沿,然後指向旁邊的時川:“我想聽聽——”
陌生人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這個泥娃娃的解釋。”
梁成柏萬萬沒想這麽人畜無害的面容能說出攻擊性這麽強的話,他從來沒有見過敢對時川這麽落井下石的人,或者說,他還沒見過在對時川落井下石之後還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于是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梁成柏的手已經先一步抓住了自家總裁的胳膊,然後以一種近乎大逆不道的姿勢把它扭到了自己的身邊。
“冷靜,”梁成柏大驚失色地用氣音勸誡着時川:“時總您千萬別沖動,咱們馬上就能從這裏脫身了。”
時川一時間沒吭聲,只是這沉默卻讓梁成柏的心底更加沒有着落,他躊躇片刻,然後鼓起望向身側的總裁。
出乎意料的是,時川的臉上竟然罕見的沒有怒容,反而在泥濘點綴下的耳垂窘迫而詭異地紅了起來。
細看時川的下颌線已經繃得死緊,就連他垂在衣擺出的雙手也不知道何時緊握成拳,仿佛這樣就能抑制即将沖出天靈蓋的尴尬。
足足五分鐘沒有一人說話,唯有不斷打轉的車輪和接連雨幕充當着背景音。
車內的人似乎也根本不着急,就那麽含笑而揶揄着望着時川,細白指尖伴随車內音樂的節奏在窗際規律地一點一點。
心急如焚的梁助理準備說些什麽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沒想到在開口之前,他卻率先對上了年輕男人的的笑眸。
然後他的口型僵住了,嘴巴越張越大,原本想好的清晰措辭也變成了一連串無意義的音節。
他悚然發現,自己好像認識這個人,甚至上周在公司摸魚小群裏還見過這個人的照片——
這不是時總的夫人嗎?!
此時的時川維持雙手插兜的姿勢已經快十分鐘了,他就那麽任憑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一绺绺站在自己的額前,酷酷地不說話。
車內笑意晏晏,車外心急如焚。
梁成柏顧不上八卦那些時總夫夫不和的秘聞,也顧不上時總幾乎拉到地上的臉色,在反複糾結之後,他終于鼓起勇氣,對着笑眯眯的游洲怯生生地問道:“請問您是時總的夫人嗎?我們的車胎......好像紮了,您能載我們一程嗎?”
被人認出來之後,游洲似是很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可以倒是可以,可惜我不是你們時總的夫人。”
梁成柏未曾料到他的回答,愕然睜大眼睛,“可是他們不是說您是——?”
聽到他的發問,游洲再度微微一笑。
或許是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讓他有些疲倦了,他蜷起手臂搭在車窗邊沿,然後将臉靠在上面,撐着下巴望着兩人。這個姿勢讓他原本清瘦的面頰莫名有點嬌憨,在周遭灰白的背景中,游洲成為了唯一的暖色。
他挑眉輕笑一聲,然後回答了梁成柏剛才的問題:“很遺憾,我什麽都不是。”
“不過我相信這也不會影響什麽。梁秘書,攙着你的上司上車吧,外面溫度低,別凍壞了。”
梁成柏喜出望外地扶着時川的手臂想要打開車門,然後——
不僅沒抓動,手也被人甩開了。
梁成柏打量了一眼時川的死人臉,然後很确信自己如果就這麽抛下總裁獨自離開,時川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這個轎車變成靈車。
“不好意思,我看.......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這個結局顯然在游洲的預料之內,所以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後對着兩人聳聳肩。
幾乎沒有一刻停留,下一秒車窗再度升起,加速的引擎轟鳴着在梁成柏惆悵的目光中飛奔遠去了。
救世主輕飄飄地來了,卻又這麽輕飄飄地走了。
唯獨留下的,是兩只紮根在小路上的心碎泥娃娃。
時川和助理一起目送着自己的狠心老婆,然後機械地擡手擦了下臉上新鮮出爐的泥點子,“我剛準備開口求他的。”
“媽的。”
梁成柏:“......”
那日的梁成柏和時川簡直衰到了極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總裁夫人離開的五分鐘後,修車隊“碰巧”路過這裏,車上“碰巧”備着幹淨衣服和毛巾,以及“碰巧”燒好的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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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時川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巧合,偏偏游洲同事的團建會選在這個荒郊野嶺,偏偏游洲會興致盎然地把車開到這個泥濘不堪的土路上,偏偏游洲會和自己巧遇,然後在離開之後召喚出了修車隊。
時川鮮有以這樣丢臉的面目示人的時刻,但直到後來他才意識到,這段記憶之所以在自己的腦海中如此鮮活,不在于狼狽的他,反而在于那天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游洲。
而在那日之後,他午夜旖旎的夢境中多出了一扇模糊的車窗。
車窗降下後露出愛人的面容,時川看見游洲長睫彎彎,對着自己戲谑地眨了下眼,幅度微小如魚吻開合間吐出的細密氣泡,卻吞吐着兩個知情者之間的第一個秘密。
而在夢境即将結束時,長睫垂下,氣泡破裂,時川卻并不遺憾,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潮會為對方化成一場浩大海嘯,以游洲為名的注腳自此伴着他的人生徐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