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荒唐
第7章 荒唐
好在諸位的心思都集中在這案子上,加之沈知弈放輕了聲音,唯有宋吟秋離得近才聽了這麽一句。
從旁人的視角看,大抵是以為他們二人私下說了些什麽,好串通一氣。
宋吟秋這廂正胡思亂想着,不解沈知弈何意。卻突然有一侍衛急匆匆地跑來,附在左傑的耳邊說了什麽。
宋吟秋瞧他一瞬間變了臉色,神色頗有些得意。
他道:“世子殿下,下官還有一物。”
宋吟秋無奈,示意他講。
左傑松了一口氣,至少主動權仍舊有一部分在他的手中,他便還有翻盤的機會。他喚人道:“呈上來。”
侍衛于是取來一個木盒子。宋吟秋看着盒子不大,也不知能裝下怎樣的物件。她回憶着那天晚上的場景,自己似乎并未落下什麽。
那便只能是沈知弈或者玲珑的物件了。
侍衛對宋吟秋行禮,道:“殿下,證物就在盒中。”
大理寺少卿奇道:“我并不知曉有此物。”
左傑道:“大人,下官着人去醉花樓将姐兒玲珑帶來時,特意命人先行搜查了她的房間。果不其然在衣櫃的隐蔽之處發現此物。”
他示意侍衛:“打開。”
盒中赫然躺着一個蘋果。
少卿皺眉道:“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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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傑指使侍衛将蘋果掰開。侍衛稍一用力,蘋果便無聲地分成了兩半——那竟只是一個蠟制成的空殼子。
宋吟秋餘光掃到沈知弈的神色,仍舊沒什麽動靜。他站在這裏,卻仿若置身事外,除了方才低聲反駁她的那句話外,其餘争吵都未能讓他流露半分真性情。
她也拿不準沈知弈到底是有底還是沒底。
說到底皇上會關注到他們,多半都是因為宋吟秋,畢竟一個七品閑職還不至于勞動皇上如此興師動衆地調查。宋吟秋自視對皇帝沒什麽威脅,那麽蛛絲馬跡便定是出在沈知弈身上。
只不過二人恰巧同一天進了醉花樓,又倒黴地在樓裏留宿一宿,讓皇上認定二人有了瓜葛,反倒讓二人由萍水相逢的生人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
少卿盯着那蠟制的蘋果,沉聲道:“這是何意?”
左傑得意洋洋地道:“大人莫急,下官自搜出這個蘋果,便知其中定是原本藏着什麽重要物件,只是一直沒能找着。直到随從方才來報,說是終于在這賤婢的屋子裏找到一張沾了蠟的信紙,想必定是擱在這蘋果裏,傳信時被手的熱氣所融化,方才沾上了蠟。”
“如此重要的消息,下官不敢耽擱,這邊讓人将那信紙送了來。”
他示意手下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交到大理寺少卿手上。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信紙上的這會兒空檔,宋吟秋不再往沈知弈這個沒什麽表情的人臉上看,反而瞥了沒人注意的玲珑一眼。
只見她珠釵淩亂,半披散着頭發,臉上淚痕未幹,卻不見有幾分慌張。
宋吟秋微微定下心神。
大理寺少卿展開信紙,沒看幾眼,面上神色便有些繃不住。
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卻礙于身份将那信紙傳交給了宋吟秋,宋吟秋粗略掃過幾眼,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左傑滿臉錯愕。
宋吟秋笑道:“左大人可是看着諸位太過嚴肅?這等小女兒加情态的信也要拿出來供衆人賞閱一番,可真是難為了玲珑姑娘。”
她将信紙往沈知弈的方向一傾,眼神示意他接着。
“你不看?”
沈知弈卻搖搖頭。
大理寺少卿氣得一時失了分寸,從宋吟秋手裏接回信紙便扔到左傑手上。左傑慌忙接住,見上面都是些“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雲雲。
玲珑哽咽道:“奴婢自知配不上沈大人,只好将滿腔情思寄托于信紙,只當是信了話本裏的鴻雁傳書信……”
她垂頭,外人再看不到她的神色。
宋吟秋總以為她在笑。
左傑似是惱羞成怒,一手抖着信紙,另一只手指着玲珑,喝道:“豎子狡猾!這一定不是你們真正暗中勾結的信!快說,你将信藏在了哪裏?”
玲珑沒擡頭:“大人明察,奴婢實在冤枉。”
“夠了!”大理寺少卿斥道,“荒唐至極!朝廷命官,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左大人,你還有什麽證據未曾拿出來不曾?”
“是啊左大人,”宋吟秋附和道,“你一口咬定玲珑姑娘與沈大人暗中勾結行不軌之事,可我瞧,玲珑姑娘不過是心悅于沈大人罷了。雖說有錯,但也不至于驚動大理寺,被安上個什麽莫須有的罪名吧?”
她接着又道:“依我看,玲珑姑娘的情誼甚是令人感動。沈大人想必再潔身自好,出了這檔子事,若是傳出去,怕是不見得妥當啊。”
言下之意你就花財消災把她買了吧,最好是脫了奴籍。如此一來日後萬一再被提起此事,也算得上是普通女子對男子的情愛,而不至于淪為奴婢僭越主子的笑柄。
“世子所言甚是。”沈知弈沒再推脫,只讓玲珑暫且回醉花樓,對老鸨說明此事,他過幾日得空便前去細談。
興許是為了避嫌,他低垂着眼,沒再與衆人有多餘的交談:“下官告退。”
至此,這場看似頗耗心力實則純屬敵方犯蠢的風波終于告一段落。
大理寺少卿對宋吟秋深施一禮:“未曾料到是場誤會,勞煩殿下和沈大人跑這一趟了。”
他倒是真真并無站隊,奉旨行事罷了。
“世子可是要回府,下官這就差人備馬車……”
“不勞大人了,”宋吟秋彬彬有禮地回絕道,“日已西沉,為免閑話,本世子還是自行回府為好。”
她這會兒倒是做全了禮數。
大理寺少卿面上挂不住,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他重重嘆了口氣。
宋吟秋解決這件麻煩事,走出大理寺時卻并沒有感到些許輕松。經此一役,皇上算是竹籃打水一場,半點能被證實的把柄也沒逮到,但明眼人都知道,哪兒有那麽巧的事。日後若再尋個由頭,她便不似今日這樣能夠輕易脫身了。
得想個辦法與各種不明勢力劃清界限并取得皇上信任。
但這年頭,皇親國戚們都知道,取得皇上信任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伴君如伴虎,當今聖上疑心極重而又剛愎自用,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也就留着個自小跟在身邊的大伴兒張桂。
皇城腳下日子不好過啊。
宋吟秋出了正門,日頭西斜的橙色光暈有些晃眼,映得左右兩側的石獅子仿佛鍍上一層橙金色。她一時有些迷惘,倒從記憶深處翻找出那麽幾片光影來。
“世子殿下。”熟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神,卻見是沈知弈靠在獅子的一側。
“沈大人,”她颔首道,“大人未曾先行離去?”
沈知弈似乎猶豫了片刻,方道:“下官在此等候殿下。”
宋吟秋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之事,抱歉。”
宋吟秋沒想到會是這樣。
“沈大人說笑了。巧合而已,人生總難避免,何來道歉一說。”
她頓了頓,又道:“還未恭賀沈大人喜得佳人……”
沈知弈打斷道:“我與她沒有關系。”
“哦,”宋吟秋猜不透他的心思,接着演道,“那便恭喜玲珑姑娘脫了奴籍,獲得自由身了。”
“時辰不早了,”她是真不喜跟沈知弈這種沉默時間多于說話時間的人打交道,猜人心思累得很,“沈大人慢走,我也準備回府了。”
豈料沈知弈突然道:“你怎麽回去?”
宋吟秋:“……”
她是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平日裏出門不是王府的馬車就是宮裏的馬車,再不濟也有同行的纨绔子弟家中備轎,“如何出行”這一問題倒是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她只需要安靜地扮演一個啞巴。
她掙紮道:“大抵是雇一輛馬車……”
“大理寺地處甚偏,且來往多是些犯人,少有馬車經過,”沈知弈淡淡道,“寒舍離此處腳程不遠。折騰這許久,世子想必并未用晚飯。殿下若不嫌,可到下官家中歇息片刻。”
宋吟秋:“……”
圖窮匕見了是吧。
她正色道:“沈大人,方才之事雖然我們已經自證清白,撇清幹系。但依我的意思,我們私下裏還是少接觸為妙。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若被有心人利用,終歸是有口難辨。”
有那麽一會兒,沈知弈沒說話,宋吟秋幾乎以為他被自己說服了。但沈知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殿下所言甚是,是下官考慮不周了。殿下好走,下官先告退。”
他就這樣走了?
宋吟秋沒想到這一回打發沈知弈如此容易,終于舒了一口氣。
她難免為了接下來的路發愁。常年養在豫王府裏,驀然到了陌生的地界,還距離豫王府如此之遠,她自行找到正确回家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彼時宋吟秋尚不知人心險惡。直到半刻鐘後,她在又一個岔路口再次遇到沈知弈。
四目相對,宋吟秋滄桑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