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言
第16章 流言
宋吟秋的猜想得到了印證,在她正式封邑之前,朝中少不了流言蜚語。起先按耐不住的是太後,後來又多了一個曾在夜宴上與她獨處、被她一口回絕仍不識時務的宋吟宣。
常山王世子打着探望豫王的旗號明目張膽地上門拜訪,宋吟秋反倒不好攔他。她冷眼與宋吟宣交談幾句,言語間客套話車轱辘似的轉了幾輪,就差直接遣人說閉門送客了。
宋吟宣撇去浮沫,呷了一口茶,道:“賢弟府上的蒙頂甘露,入口清香,味醇甘鮮而不失庸俗,當真是好茶。”
宋吟秋便敷衍道:“不過是茶葉罷了,為着過年皇上賞了些許,想必諸位兄長賢弟皆是有的。表兄若喜歡,我讓下人為你裝些便是。”
“是嗎?那可多謝賢弟了,”宋吟宣複嘆了一口氣,“只是茶雖好,若是總依着他人的賞賜,時令一換,難免失了新意。倒不如自己成為施舍他人的主子——賢弟以為如何?”
宋吟秋垂眸,盯着杯中茶葉起伏,無甚感情地道:“表兄有如此度量,吟秋甚是欽佩。只可惜吟秋才疏學淺,喝茶便只知茶葉上好罷了,斷不會生出頗多無端聯想來。”
宋吟宣被嗆得一頓,笑道:“家父與王爺曾并肩戰沙場,情誼甚是篤厚。此番匆忙,還未來得及代家父問安,豫王爺的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王爺挂念,家父尚好。”
“如此甚好,”宋吟宣做好了鋪墊,接着道,“聽聞豫王爺早年征戰沙場,甚至英勇,只可惜晚輩生不逢時,無緣再窺王爺馬上風姿。”
他杯中茶水早已飲盡,府中下人得了宋吟秋的令,也沒給他再添。
“豫王爺骁勇,不知賢弟有幾分王爺當年風姿?”
這便擺明了要和她作對。
宋吟秋垂着眼眸,她五歲被接入豫王府,小孩子長得快,男女的界限尚還沒那麽分明,是以在諸多外人面前得以蒙混過關。
但眼下她已有了月事,不僅個頭不及尋常男子,身形與男子有所不同的地方更是逐漸掩蓋不住。要說豫王當年征戰的風姿,她可是半分也無。
“表兄說笑了。現下我朝安定,久無戰事;即便是有,也有朝中諸位将軍善戰,哪裏輪得上我等小輩。吟秋慚愧,比不得父王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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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表兄能通武略,才名滿京城。”
“精通武學,若不遇良主,豈不白費了這一身功夫,”宋吟宣得意地講,“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宮裏那位狀況愈下,只怕是時日無多。太子無能,不過依仗着何家有了如今的地位,但也不過是傀儡一副。二皇子殁得早,除三皇子外,其餘皇子均年紀尚小,難當大任,若是繼位日後恐難免外戚當政。”
“賢弟,常言道時不我待,需得早做抉擇才是啊。”
原來是三皇子的人。
宋吟秋不動聲色地想,宋吟宣雖頭腦簡單,想必也清楚他雖姓宋,卻終究離皇室嫡系血親差了好幾層,斷不會有他上位的機會,此一番話實則并不無道理。
但誰也不清楚太子的軟弱是否僅為一時的假象,畢竟歷朝以來,上位後便雷霆手段阻止外戚幹政的皇帝仍是少數。太子如今權勢尚小,哪怕有意脫離太後掌控,也是有心無力。
而三皇子現下沒有太子的矜貴身份——說是沒有那層拘束也不為過,各方走動倒是方便許多,不然也不會拉上宋吟宣這麽個京中質子。
“表兄所言甚是,”宋吟秋沉靜端茶,掩飾了眼中神色,“吟秋受教了。流莺,給世子裝些宮裏的蒙頂甘露來。”
宋吟宣還想再說什麽,但流莺應了一聲,帶着他的随從去取茶了。他看了一眼早已飲盡的茶杯,宋吟秋仍端着杯子,倒是流木走近了來。
他笑了笑,頗有深意地道:“想來此事牽涉複雜,賢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決斷。那我便也不叨擾了。只是賢弟還在這京城中的日子,可不多了啊。”
宋吟秋并不搭理,只道:“晚來天欲雪。時候不早,流木,送世子殿下出去吧。”
數日後。
封邑并非小事,皇上好歹念及叔侄情分,話中有話地同她打過幾圈太極,詢問她封地之事。宋吟秋全憑皇上做主,畢竟眼下的局面,當局者迷,歷經幾方勢力拉扯,她怕也說不清到底怎麽走才能柳暗花明,既已盡人事,倒不如聽天命。
“世子,”這一日,流莺給宋吟秋梳妝,流木照例來報,“朝中都傳,皇上有意封您到南疆。”
“南疆?”宋吟秋對着銅鏡看了又看,伸手扶正了簪子,“倒也不錯。”
“殿下,南疆濕熱,離京城又遠,路途崎岖。聽說那裏還有些未開化的蠻人,他們可是吃人肉、喝人血呢,”流莺有些擔心地說道,“真到了南疆,人生地不熟的,可怎麽辦才好啊?”
“怕什麽,既來之則安之。再者,不過是流言罷了,”宋吟秋瞥她一眼,“三人成虎,此時也說不定。”
流莺應了一聲,待宋吟秋進了書房,方低聲喚了流木一句。
“你覺不覺得,世子近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她颦眉回憶道,“似是上次從大理寺回來後,便有些不大對勁,好像更加……強勢?”
“主子的事我們哪能妄自揣測,當好差便是了。不過,倒也是一樁好事,”流木嘆了口氣,寬慰道,“世子封邑,我們可是都要跟着去的。沒了王府的庇護,世子強硬些,也免受許多無妄之災。”
流莺憂心忡忡地點點頭,自去安排侍女們将今晨新剪的花枝修了來擺在書房,流木則去巡防不提。
宋吟秋獨在書房,卻無心讀書。她自書架抽了一本書,卻正是《詩經》。
那日錯拿的《詩經》早已被她吩咐流莺原封不動地送回了豫王書房,李順那邊也未傳來異動,想來豫王久不用書房,并未發覺此事。但那封殘缺的信始終如陰翳一般萦繞在宋吟秋心上,近日更是涉及朝中諸多勢力,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心下煩悶,流莺進門來擺了新剪的梨花并海棠些許。花香清淡,倒緩了幾分心中郁結。
“流莺,”她将書交給一旁的小侍女,起身整了整衣袖,“豫王可還在睡否?”
流莺面上驚訝,畢竟除了一些特定的日子請安,宋吟秋幾乎從未主動尋過豫王:“回殿下的話,王爺一早醒了。奴婢方才看見他在後院裏……”
“在後院裏幹什麽?”
“在後院裏……說是春暖花開了,讓李公公給他紮秋千。”流莺如是道。
宋吟秋聞言,一時無語,輕按眉心。
豫王病中行事荒誕,是常有的事。只是這紮秋千……豫王年少習武,本就生得虎背熊腰,癡傻後沒再鍛煉,更是腸肥腦滿,也不知怎樣的秋千才能容得下他龐大的身軀蕩來蕩去。
李順這差,當的也是不容易。
“我去看看。”她淡淡道。
她攜流莺一路到了王府後院,見豫王果真坐在回廊上,李順指揮着一衆下人滿頭大汗地紮着一架碩大無比的秋千,好幾根麻繩擰成一股,也不知紮成的秋千能否真蕩得起來。
“世子,”李順聽見她來,轉身敷衍地行禮,不耐煩道,“世子有何貴幹?”
“公公辛苦,”宋吟秋朝向豫王,淺施一禮,溫順道,“我特來向父王請安。”
“世子眼高,沒瞧見這邊正忙着嗎,”李順斜睨她一眼,顯然不欲與她多言,“世子清閑,若論請安,也得看個時辰吧。”
宋吟秋怎會聽不出他話裏譏諷,她一使眼色,流莺道:“公公哪裏話,世子日夜惦念着王爺,只是料想王爺平日裏勞累,恐擾了王爺清夢,特才來遲了些。”
說完不等李順答言,宋吟秋自去豫王跟前行禮道:“請父王安。”
豫王眯起眼睛打量她好一會兒,方才認出她來,樂呵呵地招手道:“是吟秋?都長這麽大了,快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宋吟秋起身,被豫王拉至身前,看着他滿身橫肉,忽覺有些惡心。
但她面上做得乖巧樣子:“父王,此處風寒,我們還是到屋裏去敘話可好?”
“好,好,還是我的吟秋有心。”
豫王與宋吟秋一齊到屋裏去了,外面揮汗如雨的下人們皆舒了一口氣,王爺可算是忘了秋千這茬。李順支使下人們趕緊把木頭麻繩都收起來,以免豫王回頭再想起來。
“世子今日這是怎麽了,”李順後知後覺事情不對勁,向流莺問道,“我瞧着今日也不是什麽大日子,怎麽想起來向王爺請安?”
豈料流莺随了宋吟秋,低身行禮,正色道:“公公恕罪,奴婢亦不知。做奴婢的,豈敢妄自揣測主子的事。”
李順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哦?是嗎?”
他拂袖而去,冷哼一聲,道:“世子就快要封邑了吧?流莺姑娘,往後的日子,可還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