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定離

第17章 定離

且說宋吟秋随豫王一道進了偏廳。豫王此時倒是不鬧了,端起桌上下人倒好的水看着宋吟秋,等着她開口。

宋吟秋見桌上還有多的茶杯,便動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但她瞧着茶的顏色不對,嘗了一口發現是糖水,便又放下茶杯。

“父王,”她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京中盛傳,兒臣将要被封到南疆去了。”

豫王聞言,皺眉想了一會兒,方道:“南疆不好,南疆下雨潮濕,久不見陽光,還熱得很。離京城、太遠。”

“是了,父王與我想到一處去了,”宋吟秋一笑,複正色道,“但既是皇上封的,想必總歸有他的考量。我為人臣,哪有不謝恩的道理。”

說話間豫王捧着糖水喝了好幾口,宋吟秋主動給他添上,只聽他問:“幾時走?”

她轉着空茶杯,悠悠道:“只是傳言,皇上的聖旨還沒下來呢。”

豫王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像是有幾分清明地囑咐道:“你在京中長這麽大,多年來第一次獨自離京,需注意着安危。流木武功高,護衛你不離身,免得被賊人傷了;流莺年紀小,卻也該學着管賬。那邊天寒地凍的,多帶些保暖衣物。”

宋吟秋一愣,擡眼看時,豫王卻沒端穩茶杯,一不留神,糖水全灑在袍子上。

她來不及整理那點僅有的懷疑,而是頗為糟心地嘆了一口氣,隔着門窗喊外面候着的下人來帶豫王回房更衣,順道把桌面收拾了。

豫王卻小跑幾步,撿起滾落老遠的茶杯抱在懷裏,固執地不讓下人奪了去。

李順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哎喲王爺啊,奴才先伺候您換身兒衣裳……”

豫王像個孩童般據理力争道:“沒壞!還……還能用。”

宋吟秋瞥他一眼,低身作禮,從混亂中退出去了。

禦花園最後一朵晚梅凋落之時,豫王府的迎春開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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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秋曬了新鮮的臘梅花瓣泡茶,多日不見的唐明書上門拜訪,難得有幸從她這兒讨到一杯時令的新茶。

唐明書對好友府上的臘梅花茶贊不絕口,但他仍不忘問道:“好香的茶!還是殿下的主意甚好,既是梅花糕,又是臘梅茶的,總是可口不重樣兒。可我似乎記得,你總愛喝蒙頂甘露?上回宮裏不是賞了許多,怎麽,這才沒過多久就喜新厭舊了?”

宋吟秋便想起那日同宋吟宣不歡而散的茶談,連帶着被拿出來撐場面的蒙頂甘露也被他帶走了好些。

她有些不悅,但只道:“再好的茶,偶爾喝喝也還好,喝多了也就膩了,不如換換口味。這臘梅花茶,你不也同樣喜歡麽?”

唐明書便道:“那是自然。”

他趁着過年,胡鬧了好些日子,近日方有所收斂。宋吟秋瞧着他身上的浪蕩氣都少了許多,跟狐朋狗友們勾搭少了,也開始着手整頓積壓的公務了。

新春還未嘗過暑熱,他卻已執一把紙扇,宋吟秋便從這紙扇的微風裏瞧出幾分舊友風流的影子來。

“只是聽說北疆貧瘠,不知還有沒有這頗多風物留給你曬茶做糕點,”唐明書嘆道,“過年的時候京城還在傳,沈嶼調任北疆便是永無出頭之日。想不到你也不日便去北疆了。”

他微微傾身湊過來:“你可是皇上的親侄兒,他也舍得封你到北疆?”

宋吟秋坐正了身子,笑道:“諸位親王、郡王世子公主們,哪一個不是與皇上有着血脈親緣?北疆廣闊,總得有人代管罷了。”

“說的也是,”唐明書若有所思,又搖了幾下扇子,“不過這事兒倒蹊跷。先前京中傳了好幾位世子地封地,雖不一定準确,但也大差不差。倒是你,我一直打聽的都是南疆,誰知聖旨下來說是北疆。”

宋吟秋便垂眸笑道:“我也驚訝呢。”

“不過都好。南疆北疆,總歸是邊塞,離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其實去哪兒都一樣。”

唐明書羨慕她豁達的心境,便道:“也是。不過,虧得是你,要是我,才不願意去那苦寒的未開化之地。”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說來……沈嶼到北疆可有二、三月了吧?你跟他相熟嗎?”

宋吟秋愣了一下,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方道:“幾面之緣罷了,算不得相熟。”

“唉,我還以為你跟他挺熟的,畢竟你到了北疆,萬事不方便,有個熟人也好照應。”

宋吟秋便想起上元鬧市,她仗着今後不會再見,把沈知弈當作行走的錢莊,還拉着他在路邊吃了宵夜這等荒唐事。

分別時她可是真情實意地道了“珍重”。

豈料這才不過三月,二人便要再度重逢了。

——興許境況更差,不僅重逢,還是上下屬的共事。

宋吟秋無聲地嘆了口氣,倒也不能算是正式的上下屬關系。她名義上承的是豫王的爵位,可豫王還活得好好的呢,只是精神狀況愈下,無法真正統禦封地。皇帝思來想去,便出了這麽個給豫王封邑,實則豫王繼續留在京城,讓宋吟秋前往北疆代管的法子。

自然,封邑事大,一次封了好幾個親王世子更是典禮隆重,皇上顧及民生百姓,婚娶一事便暫時擱置了。

當然,這其中也有太後的意思。

太後親自選定世子妃不成,皇帝便也退一步,将世子大婚暫緩,雙方算是走了個平局。

受了飛來橫禍的只有宋吟秋這顆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

她從沉思中抽身,勉強笑道:“這是哪裏話?我到了北疆,便是到了自己的封地,沈知弈不過封臣,怕是還得受我照拂。”

她自幼便想闖出這座牢籠,可真到了這一步,卻反而躊躇起來。

被軟禁在王府中,萬事都有豫王的名頭為她擔着,而她多閑月,也不必為了權勢而參與勾心鬥角。

宋吟宣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如今朝中勢力繁雜,站隊是遲早的事。她日後身居北疆,率土寬廣,握一方兵權,少不了有各方勢力的拉攏。

屆時天高皇帝遠,縱有暗中監視,書信往來難免有疏漏。

再想置身事外便是比登天還難。

“倒是忘了這茬,”唐明書沒心沒肺地笑道,“吟秋你雖只是行代理之權,但離襲爵也不遠了。殿下來日富貴,可別忘了舊友。”

碟中的最後一塊梅花糕入肚,宋吟秋不答。

她轉頭看窗外枝頭團簇,一片金黃燦爛,卻正映分封那日龍袍的色澤。

那是皇權富貴的虛像,也是她避無可避的囚籠。

軟風行過千裏,融化了北疆第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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