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談

第21章 夜談

酒過幾巡,宋吟秋欲借口不勝酒力離席,卻想起自己已是一方主位,雖作罷。

直至亥時,考慮到諸将領翌日仍有輪值。北疆邊防雖固若金湯,但也兒戲不得。諸人又是一番客套話雲雲,宋吟秋轉着酒杯,邊上的金絲紋樣映襯着火光,似又添了些溫度。

她走出帳,迎面碰上一名披着輕铠的中年男子。她半眯起眼,憑着模糊不多的印象音隐約辨得這人是方才在霍勇出帳後不久,便也尋個由頭出了軍帳的人。

看他衣着氣質,應是一名儒将。

“見過殿下。”他倒是很懂禮數地主動停下行禮。

宋吟秋看他半晌,道:“快請起,‘介胄之士不拜’。先生看着儒雅,想必自是知曉其中道理。”

“多謝殿□□恤,”他停頓片刻,似乎猶豫了一下,方道,“屬下還有一言,望殿下恕罪。”

宋吟秋示意他講。

“霍勇将軍曾經受京中權臣誣陷,方淪落至此,近些年久不得志,心中煩悶。殿下初來乍到,他一時心有不快,卻也并不會誤了正事。言語之間多有沖撞,如殿下能夠不追究,屬下便替他多謝殿下了。”

相似的一番話聽了兩遍,宋吟秋便知,北疆将領之間的聯系之深,遠非她先前所想。

她道:“将軍請起。将軍有如此寬懷之心,我當然不能辜負。将軍放心,我不追究便是。”

他大喜道:“多謝殿下。殿下寬宏大量,也是北疆百姓之喜啊。”

宋吟秋只淡淡一笑,當奉承話聽了。

“還未請教将軍名姓?”

“屬下周長青,”周長青管她神色,道,“時候不早,微信bairm369我便不打擾殿下了。殿下早些回府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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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秋與他作別,再次融入寂靜的夜。

“殿下,”她正迷茫不知何處何時,卻聽得耳邊有人喚道,“可是要回府?屬下送您回去吧。”

“你?”宋吟秋扶着流木起身,微眯起眼打量了一會兒。

沈知弈先前喝了酒,此時身上卻沒沾多少酒氣,像是知曉宋吟秋不喜酒氣,便特地克制了飲酒,為了等這一刻。

“原為殿下效勞。”宋吟秋久不答言,沈知弈便又接了這麽一句。

宋吟秋不欲多言,一揚下巴示意她同意了,沈知弈便抱拳道:

“營帳外已為殿下備好馬車。”

宋吟秋在流木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她轉頭看時,小兵已為流木牽來馬匹。

沈知弈緊接着翻身上馬,道:“殿下,請。”

宋吟秋颔首,拉上車簾。車夫一振缰繩,馬蹄下風塵四起,拖着車搖搖晃晃地走了。

——北疆的道路修得可算是不平整。

宋吟秋來這一日,馬車幾乎就沒走過平坦的路,碎石、沙礫,任何來自自然與戰場的物件都能讓本就不平的路更為崎岖。

回程的路上倒是安靜。北疆不比南方,初春白晝短,長夜漫漫。雖說宵禁不似京城那般嚴格,但北疆夜寒,長夜漫漫,勞作的百姓也紛紛回家,并無京城夜市的熱鬧。

宋吟秋昏昏沉沉,而馬車颠簸又難以入睡。晚上沒吃什麽食物,酒倒是喝了不少。軍中一切從簡,本也拿不出什麽可招待的。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王府建在交戰地附近的。

或許也可以說,交戰地本就是北疆的一大核心腹地。從交戰地向四面走,皆是荒無人煙的去處,地廣人稀的環境中,居民都選擇在交戰地附近安家,而兩族互市的舊址也在不遠處。

宋吟秋靠在墊子上小憩一會兒,豫王府便到了。流木為她打簾,見她轉頭看了一眼沈知弈,擺手拒絕了流木的攙扶,将手搭載了流莺的手上。

“殿下當心,奴婢扶着您,您慢些下,”流莺小心翼翼地扶着宋吟秋下了馬車,“奴婢方才已經差丫頭小厮們将府邸上上下下清點打掃了。說來也巧,這府院的構造竟和咱們在京城時的王府一般無二,奴婢就仍按着殿下在京城的喜好布置了。”

宋吟秋一天之內第二次被人提醒這件事,她瞟了一眼沈知弈,見他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

她踏上門口的臺階,見沈知弈仍站在馬車邊,料到他便準備就送到這裏。

“你來。”她喚道。

沈知弈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殿下有事吩咐?”

宋吟秋輕飄飄落下一句:“既是來了,到門口就走像什麽話。流木,将沈将軍好生請進去,奉茶。”

流木道:“是。”

他将馬匹的牽繩遞給府裏的下人,側身道:“沈将軍,請。”

宋吟秋回屋更衣完畢,到偏廳來看時,沈知弈倒也沒喝着茶幹等,而是向流木讨了書房裏的一本兵書來看。

她信步而出,笑道:“你倒會打發時間。”

沈知弈見使她,放下書行禮道:“殿下。”

“嗯,”宋吟秋随口應了一句,她餘光瞟到沈知弈手裏的書,似乎是書房裏備着的新書,一次也沒翻過的那種,“不是說北疆久安?”

“久安是好,但居安思危也不可少。”沈知弈答道,自宋吟秋出現,他便盯着她的發簪。

——大抵是到了北疆,便放松了警惕,她也開始佩戴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了。

上面的蓮花紋樣甚是精致。只不過北疆寒冷,蓮藕活不過冬天,夏日的幹旱也讓蓮花難以結苞罷了。

他見猶憐。

宋吟秋支着頭看他:“你真準備在這裏待一輩子?”

沈知弈沉默片刻,道:“末将願追随殿下。”

“好吧,”宋吟秋嘆了口氣,道,“衆人皆道北疆苦寒,但離京城遠,不也樂得自在嗎?”

她接着道:“我讓你留下,其實也不是為了別的什麽。今日這接風宴,想必有許多将領都并不情願吧?”

沈知弈颔首道:“是。北疆由于地理位置原因,甚少有新官員調任,長久以來又無藩王,衆位将領官員都是已經在位置上熬了許久才到今天的位置,地位已然穩固,且都有獨立的行事風格。這裏的政務已經衍生出了一套自理的系統——幾乎等同于軍中主事。而軍中又尤其講究論資排輩,例如以霍勇為首的激進派對新人就尤其排斥。”

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宋吟秋敏銳地擡頭,問道:

“你也不受待見麽?”

沈知弈苦笑道:“殿下不必為我憂慮。”

結合今日的一系列反應,宋吟秋兀地反應過來:“所以你單獨出來迎接我?”

她進一步問道:“此前,以及此後,與我有關的交涉都是你來進行,對麽?”

沈知弈道:“是。”

他複補充道:“不過殿下不必為我憂慮,我自有分寸。”

宋吟秋狐疑地看着他:“北疆是軍事要地,而你又是四品骁騎将軍,若要晉升,便只有軍功這一條路……”

她驀然道:“我們與狄人要開戰?”

沈知弈斂了一下眉,低眸道:“殿下慎言。”

宋吟秋見他如此,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但她料想這一消息皇帝必然不知道,不然以皇上的性子,絕不會派她這一軟禁在京從未上過戰場親王世子前來鎮守。但如此重要的情報,沈知弈又是如何得知?

肆意造謠軍務大事,按本朝律令可是重罪。

她沉聲道:“此話當真?”

沈知弈點點頭。

宋吟秋呼出一口氣,道:“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這等消息的。我看今日席間衆人的反應,也不像是對戰事有應對的樣子。今日之事我權當沒發生過……”

她愣了一下,這對話有些許熟悉。

似乎上一次他們談及“權當沒發生過的事”,還是在醉花樓深夜的偶遇。

這話不說也罷。她頓了片刻,重新起頭道:“你待如何?”

沈知弈反問道:“殿下如何?”

宋吟秋便想起他方才說的願追随自己,反倒不便多問。她不知沈知弈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不過至少目前一切風平浪靜。無論戰争是否會到來,她都有身為一方主事的責任罷了。

為民謀樂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她舒了一口氣,道:“明日你可空閑?”

沈知弈答道:“為迎接殿下,近幾日軍中并未排我的輪值。除了少數的重要軍務需要我于副将共同商議,其餘時間都憑殿下安排。”

宋吟秋點點頭,道:“明日你陪我去街上轉一轉吧。”

她莞爾一笑,絲毫不複方才的焦急:“我初來乍到,确實不了解這裏。席間說的話雖是場面的客套話,但也是事實。再者,若連自己的封地都不了解,又怎麽治理好呢?”

她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花紋,這是她思考的下意識動作,似乎總要抓着什麽才能舒心。

她像是在對沈知弈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既然政務體系已經完善了,我倒也不好突然硬性改變。更何況我本不通軍法,你又是未來的主将,今後還要多與你配合才是。”

“既如此,你主軍務,我便主民生吧。”

宋吟秋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論。

沈知弈看她,卻恍然想,這一次,他們終于是以接近平等的身份,守于同一條戰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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