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集市
第22章 集市
翌日,宋吟秋更衣出門,已是辰時三刻。
她步出卧房,沈知弈已在偏廳候着了。陽春三月,她也學着唐明書的樣子配了把折扇。她搖着扇子,道聲:
“沈将軍,久等了。”
沈知弈盯着她看了短暫的片刻,似乎微微一怔。但随即低頭行禮,道:“殿下客氣了。殿下一路颠簸,合該好好休息一晚,是屬下考慮不周了。”
宋吟秋也沒糾正他的自稱。既是豫王的屬下,而她又代行父權,稱一句屬下倒也無妨。
她坐在沈知弈桌旁,用手絹捏着吃糕點,含糊不清地問道:“今日去何處?”
沈知弈道:“殿下昨日說,想去北疆街市一看。今日恰逢北疆集市,便去那裏吧。”
宋吟秋咽下最後一塊糕點,點頭表示贊同。
沈知弈起身,拿出一個布包遞給流莺,道:
“殿下微服出行,不宜張揚。屬下特帶了一套當地居民常穿樣式的衣物,還望殿下換上,我們再一道出行。”
宋吟秋這才打量起沈知弈,發現他今日的穿着與往日的确不同。京城中人穿衣講究繁複,恪守禮數,哪怕炎炎夏日也定有裏外三層衣物,方顯得鄭重合禮。而沈知弈今日着裝甚簡,有些像軍中緊致的打扮,腰腹上系着一圈流蘇腰帶,隐約能看出勁瘦的腰身來。
因着先前的官位緣故,宋吟秋初次在生辰宴上遇見他時,他着一身青色長衫,周身氣質溫潤如玉卻系着武官樣式的腰帶,頗有幾分不文不武的怪異感。
而如今的他,比起京城,少了幾分儒雅,倒是更像軍營裏出身的武将。
宋吟秋想起他是文臣出身,如今卻已全然與曾經的路途分道揚镳,不免有些感慨。
她道一句:“有勞,沈将軍費心了。還望将軍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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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跟着她進了裏屋,沒多久便推門出來,一道淺綠色的倩影緊随其後,似乎是府苑中又一枝春解凍,融了滿院清寒。
宋吟秋緩步邁出,她腳上仍踏着從京城帶來的繡花鞋,鵝黃色的錦緞正襯長袍銀線的勾邊。墨綠色的流蘇從腰封錯落有致地垂下,風一吹便輕輕晃動,添了幾分春日的生氣。她邊走邊整理着袖子,袖口銀線纏繞,湖藍色的暗紋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
她擡手撩了一下帽子上下垂的彩色珠串,遲疑地問了一句:“沈将軍,這的确是本地男子的裝束?”
沈知弈移開目光,輕咳一聲:“……是。殿下為何如此問?可是有不适應之處?”
“倒是沒有,”她又向前邁了幾步,離沈知弈更近了些。她餘光瞥到衣領上的紋樣別致有趣,倒是徒添了幾分新意,“只是我聽聞北疆開不出蓮花,沒想到衣物上也有蓮花紋樣,百姓們果真心靈手巧。只是我穿着京中時興的鞋,果真與這身衣服相搭麽?”
似乎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身近在眼前,沈知弈聞言,兀地有些不知如何接話。
到底是他考慮不周。
但如此一來,卻更凸顯出異域風情與原先氣質融合後的楚楚動人。
“殿下切勿妄自菲薄。殿下天生麗質,美……氣質在骨不在皮,”沈知弈思量片刻,又補充一句,“且殿下乃我朝親王世子,儀容自是常人難以相較。”
這樣一說,宋吟秋又想起自己不是正統皇室血脈這件事。
不過京城與北疆相距甚遠,她與皇上幾年都遠遠見不上一面,哪怕她在這幾年越發出落得不似皇家人,短時間內也可暫且無慮。
“姑且信你,”她道,“那走吧。”
“府外已備馬車,”沈知弈微微躬身,“殿下請。”
走至府外也有好長一段距離。北疆別的沒有,空地倒是很多。饒是這一趕工建起來的親王府,哪怕布局相似,大小也是京城豫王府的好幾倍有餘。宋吟秋帶過來的人與府中原備的下人加起來都難以填滿府苑的哪怕三分之一,庭院幽深,反倒顯得清冷。
沈知弈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道:“屬下再從營中挑選一批士兵,調任殿下府上充當侍衛。殿下乃是北疆之主,殿下的安危關乎軍中士氣,還請殿下勿要推辭。”
宋吟秋只得應了。
他們一路行至集市,宋吟秋中途掀簾看時,見街邊有工人正往地上填着熟土。她心中詫異,便問道:
“北疆的路面可是定期有匠人重新修繕麽?”
沈知弈在前面打馬,聞言道:“屬下見路面不平,唯恐颠簸傷着殿下。前幾日便吩咐匠人将路面重新以熟土填置,再鋪以地磚。各司周轉得快,今日便動工了。”
宋吟秋颔首,贊揚道:“很好,你考慮得很周全。”
但她又疑惑道:“北疆路面可是一直如此?當地人平日裏行車,可覺路面難行?”
沈知弈答道:“北疆地廣,可居民多數剽悍,以策馬為多,路上少車行,自是感受不到路面颠簸。”
宋吟秋皺了下眉,憂慮道:“但如此一來,若來日我朝與狄人開戰,押送糧草的辎重車輛經過,路面不平一來減緩行車速度不說,另一方面也會有翻車的危險。”
“殿下所言甚是。”
宋吟秋深深嘆了口氣,道:“只是不知何時開戰,北疆又如何能夠守得住。”
她思考片刻,道:“傳我命令,今後各司先派人将路面盡數用熟土填平。至于地磚的鋪設,倒是可延後進展。”
沈知弈道:“是,屬下随後便去吩咐。”
解決完路面的事,宋吟秋倒也沒拉上簾子,而是就此觀察起沿街百姓的衣着面貌來。他們車輛低調,雖說本地人甚少用車,但也頂多以為他們是當地的富商貴人,斷不會想到世子與骁騎将軍均在車上。
街上人多着粗布麻衣,顏色甚為單調。偶有彩色錦緞的衣物,混在人群中甚是打眼,但也并非沒有。男女老少皆戴着防風擋沙的帽子,長長的珠串垂下,有的将珠串編進頭發裏,也有小孩子在大人懷裏扯着珠串玩,笑得合不攏嘴。
宋吟秋一時難以辨出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男裝還是女裝。
亦或者這套衣物同時結合了男裝與女裝的樣式,屬于男女皆可的類型。
只是顏色鮮嫩,倒是讓人一看便以為是貴族出行。
到了一處街口,宋吟秋猜測這便是集市入口了。沈知弈靠路邊停了馬車,在車外道:“殿下,此處便是了。”
宋吟秋掀開車簾一角,見沈知弈伸出一只手,意欲扶她下車。
先前在府上,臨行前流木本欲跟随他們一同出來,但考慮到三人行太過張揚,最終還是只有她與沈知弈單獨出門。
宋吟秋搭上他的手,一只手提起長袍,一個借力從車上下來了。
“殿下當心。”只一瞬,沈知弈便收回了手。
宋吟秋觀他神色有些許慌張,驀地想起往事,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怎的?沈将軍,我今日可是帶了錢袋出門。”
沈知弈起先一愣,後來瞥見宋吟秋促狹的眼神,便低下頭。
“殿下,您為封邑于北疆的親王之子,您腳下的土地,并土地上的人和物,都是您的。”
這一回倒換成宋吟秋無言應答了。
集市規模龐大,但大抵是因為自發組織、沒有衙門管理的緣故,集市上各樣商品種類的區域劃得不大清。宋吟秋一路看過去,見左側商販叫賣着面粉,右側商販守着胭脂水粉打瞌睡,糧食種子、馬匹、粗布……各種叫賣的話語混雜在一起,嘈雜聲不絕于耳。
宋吟秋依着商鋪走了一段路,與沈知弈挑了一家鋪子喝茶。沈知弈便說既是還沒過早市的時辰,便熱一碗奶茶。宋吟秋惦記着前一晚席中的奶茶滋味,便也應了。
或許是店家見宋吟秋與沈知弈穿着打扮不似尋常百姓,打了奶茶又送了一碟奶糕來。宋吟秋謝過他的好意,店小二腼腆一笑,道:
“掌櫃的說了,此前從未見過兩位貴人,想必是搬來此處不久。很少有人搬來北疆住,我們店的奶茶用的都是新鮮的奶和中原運過來的好茶,還請貴人們多多照顧小店生意。”
宋吟秋往他手裏又塞了些銀錢,店小二本意推脫,但宋吟秋只說是賞他,他推脫不過,便笑呵呵地接了。
店裏客人少,左右無事,宋吟秋便幹脆與店小二聊起來。
“你方才說,很少有人搬來北疆住。那你原是住在北疆嗎?”
“诶,是,我爹娘都在這兒,”店小二撓了撓頭,“我們家之前在江南那邊兒做生意,後來鋪子周轉不開。聽說與狄人互市賺的多,便舉家搬來了這兒。之前朝廷不是還讓我們跟狄人互市來着,後來不知道為啥不肯了。我們哪兒知道這一停就是十幾年啊,當時我家還沒賺夠回去的盤纏呢,便只能留在這兒了。”
“嗨,朝廷不讓,咱們不還是跟狄人偷偷地做買賣嗎,”旁邊一桌的客人插嘴道,“留在這兒的才是大多數,一家上下好幾口人吃飯呢。都是生計上的事兒,停了互市,咋們這些人咋活呀。”
宋吟秋用勺子撥去奶茶的浮沫。她原只以為互市重要,卻不想要緊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