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同車
第27章 同車
二人交談時用的是北狄話,宋吟秋并沈知弈二人都僅能聽得少數幾個意義不明的字。宋吟秋嘆口氣,想到此番也不算是全無收獲,便趁着二人交談帶着沈知弈先行離開了。
二人一路在草叢中穿行,再次回到穹廬裏。木桌上的偶人還在麻木地重複那一支舞曲,但宋吟秋此刻卻無心觀賞,看它笨拙的舞姿,只添煩悶。
沈知弈發現了她的低落,低聲詢問道:“殿下可是不适?”
宋吟秋勉強湊出一個微笑,安撫道:“無妨。”
沈知弈便有定論:“許是此處人多嘈雜,難免心中不暢。不如我們就此回府?”
宋吟秋揉着眉心想了想,覺得今天的事确是辦得差不多了,是時候打道回府,便颔首道好。
沈知弈于是一路護着她從人群中穿行,從穹廬的另一面出去了。
店裏的夥計見他們出來,忙招呼着去牽他們的馬車來,此地再次只剩下他們二人。宋吟秋攙着沈知弈的手上了車,卻見沈知弈遲遲沒有動靜。她維持着雙腳仍踏在車門外腳蹬上的姿勢,垂眸看見皮靴上的污泥和斷掉的草葉。
“真是說不過去,”她在窗邊撐着頭道,“第一次穿你如此貴重的鞋就弄髒了……诶你幹什麽?”
沈知弈卻已經蹲身,一只手隔着靴子按住了她的腳,另一只手拿了幹帕子擦拭起來。
宋吟秋身子一僵,卻又擔心踢到他,不敢亂動,只口上道:“你不必做這些……”
沈知弈沒回答,擦完一只鞋換另一只。宋吟秋擡頭望天,放棄抵抗任他擺弄。
“好了好了。”兩只鞋都擦幹淨,宋吟秋趕忙收回腳,不再給沈知弈可乘之機。
她躊躇道:“雖本不必由你來做這些……但仍是多謝你了。”
她本欲關上車門,卻在門縫徹底合上的那一瞬間回心轉意,複探出頭,猶豫了片刻才道:“不如你也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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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沈知弈拒絕,她便補充道:“依我看,逛了這麽久,你定也累了。回程路遠,不如就此雇個車夫,你上車與我同坐,也好省些心力。”
沈知弈欲言又止,宋吟秋卻已抓住了他的衣袖,道:“上來吧。”
沈知弈仰頭看她,觸及她清澈帶着懇求神色的目光,卻兀地低下頭。推脫不過,最終還是順了她的意。
回程路上,興許是因為與車夫僅有一塊木板之隔,擔心隔牆有耳,二人公務方面的交談少了許多,更多的對話是打發時間的輕松閑談。
宋吟秋盯着一縷發絲上纏繞的彩色珠串出神。她餘光感受到沈知弈似乎很是緊張,呼吸有些急促。與王公貴胄同車難免不适應,她倒也沒放在心上,只心中想着務農司的下一步執行計劃和互市改革等方面如何推進。
“我想,互市的事情,我們目前沒有足夠有說服力的籌碼,暫且不急;是時候把北疆境內集市的改善也提上日程,”宋吟秋沉思半晌,撐着下巴道,“互市的市場雖人數不如境內的集市多,但明顯更為井然有序,這樣下來貿易活動進行的效率也高上不少。”
“反觀境內的集市,本就人多不方便管理,各類商品還混雜在一起,叫賣聲一混亂,難免嘈雜難耐。更何況有些商販來得晚,将攤子擺在角落裏,哪怕貨物的品質上佳,也很難吸引到顧客來。”
沈知弈坐在她對面,垂眸道:“殿下考慮得周全。只是有些商販本就一次賣多種貨品的,這類人該如何處理?”
宋吟秋便拿了紙筆,一邊說着一邊記道:“将現有的集市重新整治,做個簡單的各類商品的統計,劃分出應有的區域;至于你方才說的這種情況,便建議他們最好是分出幫忙做活的人,将商品類別區分開,實在抽不出人手的話,單獨設立一個混合區也是可行的。”
“還有便是這攤位的問題……按人流量的多少程度定價顯然不合理,只會造成‘貧的更貧,富的更富’的狀況,”宋吟秋頓了頓筆,又道,“不如便将每個鋪子的區域劃定好後,逐一編號,收取同樣租金,讓商販們抽簽決定位置,可好?”
沈知弈贊嘆道:“殿下想的法子周全。”
宋吟秋又改了幾處細節上的規定,方才搖頭笑道:“我不過偷師學藝,見了互市的集市便依葫蘆畫瓢罷了,算不上什麽。”
她将紙鋪在桌子的一旁晾幹,道:“我拟了個大概方案,剩下的就交給專司集市的衙門去完善了。”
“你看看如何?”她将紙翻了個方向,推到桌對面。
沈知弈小心翼翼地拿起來,見上邊竟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也難為宋吟秋在馬車的颠簸中還能寫出這樣秀麗的字。
唯一不妥的是,這也太不像是男子會寫出的字了。
沈知弈不動聲色地道:“甚為完備。殿下公務繁忙,此事就由屬下代勞吧。”
宋吟秋的确忙得暈頭轉向,她想到沈知弈本也負責各地良田考察,近些日子四處奔勞,順便将草拟好的文書送去相關衙門也還算方便,便一口應下。
“待到這一陣子忙完,”宋吟秋嘆了口氣,承諾道,“我做主讓你休一段時間的假好吧。”
她已經摸清了沈知弈的習性,說完這句又搶在他回絕前岔開了話題:“對了,最近我甚少去軍營那邊,目前狀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話題轉換得太快,沈知弈明顯感受到宋吟秋的用意,無奈道, “前線長期無大型戰事,只偶爾在邊境線上挑釁,我方倒也沒有傷亡。只有一事,我覺得有些蹊跷。”
交戰方面的事,他可比宋吟秋有經驗得多。
宋吟秋坐直了身子,正色問道:“什麽?”
沈知弈道:“我查閱了這幾十年來戰事的記載和我有權限調出的戰報,發現這一兩年來,戰事雖仍是算少,次數卻逐漸多了些許。”
他皺眉道:“興許是因為遞增得緩慢,軍中并未發現異常。”
此計為“溫水煮青蛙”。
宋吟秋沉思,道:“你可有在議戰中提起過此事?”
“已經提過了,”他道,“但衆将領意見難以達成統一,更何況此事終究只是猜測,難有定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加強巡邏防範,主動權都讓他們占了先。”
宋吟秋頭疼得厲害,無力地擺了擺手,道:“軍事我着實不懂,你且自行酌情安排吧。”
沈知弈道:“是。”
宋吟秋聽他的應聲,心下安定。她有時會想,如若沒有沈知弈的助力,她又該如何完成在北疆的諸多改革。
也許會寸步難行,也許根本不會有諸多改革事宜。
畢竟曾經的她只是一枚不被允許擁有自我思想的棋子,如今暫時脫離了博弈者的控制,逐漸學會在棋盤上生澀布下屬于自己的棋面。
宋吟秋垂眸沉思,一路沒再挑起話題,沈知弈挪了紙筆不知在寫些什麽,宋吟秋看他寫得專注,也不便打擾。
直至午後,宋吟秋方才覺得有些餓。興許是因為注意力集中,自從用過早飯便沒再進食,到這會兒才想起腹中空無一物這件事。
唯有馬蹄有規律的噠噠聲的節奏裏,宋吟秋的肚子十分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她正欲咳嗽兩聲掩飾,卻沒想沈知弈被驚動,他擡頭,正對上宋吟秋擡手捂住臉的動作。
實在是太失禮。
這還是這麽久以來,宋吟秋第一次将“失禮”這一形容用在自己身上。
她能感受到沈知弈在努力保持冷靜,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她先是聽到一聲輕笑,然後沈知弈放輕了聲音道:“抱歉。”
宋吟秋好不容易控制住面部表情,強撐道:“該說抱歉的是我……失禮了。”
沈知弈道:“無礙,殿下寬心。是我考慮不周,未曾帶些吃食。”
他複想起什麽,翻了翻身旁的包裹:“我記得方才不是從集市上買了些零嘴?殿下先用些墊墊吧。”
宋吟秋見他拿出一個油紙包,攤開在桌面,一個個小巧玲珑的黃色幹果甚是可愛。
她捏起一顆細細端詳,思索道:“我記得那商人說這種果子好像是叫……”
“無花果。”
“對,無花果,你記性真好,”宋吟秋笑眯眯地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難道是不開花就能結果的水果嗎?”
她最近在農務司待得久,也逐漸通些農務的道理,例如開花期授粉是結出果實不可或缺的一環。
“許是開花時間短,或是在夜裏開花,不被人看見,因而有了這麽個引人誤會的名字,”沈知弈認真分析道,“若是由外族語言譯來的,出了差錯以訛傳訛也不一定。”
宋吟秋聽罷,頗覺有些好笑:“我不過随口一說,你倒認真給出這麽多猜測來。”
無花果幹的蜜甜綻放在舌尖的味蕾,宋吟秋咽下喉頭千言萬語。她與沈知弈對視一眼,心知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