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縱馬
第30章 縱馬
這五個字堪稱擲地有聲,宋吟秋被砸懵了,一時間不知作何言語,好半天才擠出一句:
“啊?”
流莺自知說了不該說的,當下垂首裝死,唯剩宋吟秋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誰和誰斷袖?我和沈知弈?”
“不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宋吟秋萬萬沒想到事實會是如此,面上神色莫名,“我跟他怎麽就斷袖了?”
流莺還未答話,只聽門外有人咳了一聲,緊接着傳來流木略為不自然的聲音:“殿下,沈将軍到了。”
宋吟秋沉默稍許,竟生出了謊稱自己不在的沖動。
但她最終只是清了清嗓子,調整好神色,道:“請進來吧。”
流木推門,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沈知弈,流木落後半步,幹脆沒踏過門檻。
他垂首退了兩步,宋吟秋看不見他的神情:“屬下還有事,先行告退。”
沈知弈還沒走到宋吟秋跟前,流莺便低身作禮道:“沈将軍。殿下,我見流木走得急,想必是有什麽急事,奴婢去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說完不等宋吟秋回答,也從門邊跑出去了。
沈知弈怔了片刻,随即回身關上門。
宋吟秋原本正襟危坐,半晌複癱在椅子上,嘆了口氣道:“一個二個,都這麽毛躁。”
但這話大抵有些欲蓋彌彰。僅隔着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她方才與流莺說話時又沒刻意壓低聲音,外邊想必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确定沈知弈聽到多少,但聽流木聲音的怪異,想必至少得是從“斷袖”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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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沈知弈貼心地避過了這個話題,而是就近來的公務開始談起來。
宋吟秋悄悄松了一口氣,若非如此,她可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把這一場烏龍圓過去。
沒過多久,流莺推門進來換茶。熱氣袅袅,她在霧中對沈知弈道:“将軍請用茶。殿下方才還與奴婢說呢,這茶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宮裏賞的,将軍可當心些燙。”
沈知弈颔首道:“你們主子有心了。”
宋吟秋心道我什麽時候有什麽心了。
但沈知弈這句話沒直接對宋吟秋說,可讓流莺逮住了機會。她接着道:“我們殿下對沈将軍可上心了,方才還跟奴婢說起将軍您呢。”
宋吟秋霎時間睜大了眼,卻聽沈知弈呷了一口茶,悠悠道:“還有此事?”
他的眼中閃着真誠的光,宋吟秋卻分明從中看出一絲狡黠:“殿下說我什麽?”
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宋吟秋打着哈哈道:“說……說你許久沒造訪寒舍了。”
“原來如此,”沈知弈放下茶杯,“殿下可是怪我來得少了,便有些生分?”
今日這是怎麽了,諸位講話都好生奇怪。
宋吟秋嘆了口氣,道:“沒有的事,這是哪裏話。”
“沒有便好。最近營地諸事需得有人料理,不得已便少了些空閑,還望殿下恕罪,”沈知弈道,“更何況殿下亦是繁忙,每日行蹤不定,屬下憂心叨擾。殿下可是希望我常來?”
宋吟秋咬牙切齒道:“……自是歡迎。”
沈知弈神色如常。宋吟秋開始疑心他方才并沒有聽到那些許荒唐的流言,或許不過早在外候着的流木聽到了那麽一兩句,見沈知弈來便以通報及時止損。
但沈知弈下一句卻道:“殿下公務繁忙,卻也應注意勞逸結合。屬下聽說北疆最大的說書館子新編了一出戲文,殿下可有興趣一聽?”
宋吟秋當初在京城時,便因軟禁的原因買了好些話本子擱在書房裏,時而興起閱覽,也尋得些興味。當下便問道:“講什麽的?”
沈知弈正色道:“漢哀帝傳召高安侯。”
宋吟秋僵了神色:“……”
所以果然還是聽見了吧?!
此後的日子按部就班地過。有了戶部的撥款,各項工作都加快了速度。農務司的研究接近尾聲,不大需要宋吟秋随時跟着或是下地;集市改革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期間宋吟秋并沈知弈又抽空去了幾趟集市。他們便裝微服,沒驚動百姓或是巡查官,只似普通百姓一般采買些許用品。
改革成果算是初見成效,集市上不再有商品亂七八糟混雜在一起的狀況。宋吟秋借着買東西的檔口與商販們閑談,也得知最近為了争奪一個路口的鋪位而争相出高價競争的現象近乎銷聲匿跡。再加上規劃得當,各個位置的鋪子都有差不多的人流經過,倒也不存在擺了半天連個人影兒也沒見着的場面。
宋吟秋對此頗為滿意,每次都拉着沈知弈游走于各個商鋪,有聊得來的便大買特買。沈知弈不得不時而提醒她省着點花。
一來二去衆人與商販們混得熟了,有機靈的老板認得沈知弈,或多或少猜到了宋吟秋的身份,宋吟秋知曉後便來得少了。
她去軍營的次數倒是多了些。不單是為着沈知弈常待在軍中的緣故,更是為了與軍隊多做磨合。畢竟不久之後,她也将真正接管部分軍中事務。
宋吟秋對軍務可算是真正的一竅不通。豫王的确骁勇不假,但這并不代表宋吟秋能夠在京城的重重圍鎖中無師自通。
她走在軍中,姣好的容貌顯得那樣不合時宜。北疆的男兒在黃沙中摸爬滾打,軍中歌妓唱得一嗓子嘹亮的軍歌,亦不似尋常藝妓軟了腰肢。北疆的水土養出了粗犷的百姓、淳樸的民風,卻唯獨養不出宋吟秋這樣錦繡叢中長大的矜貴。
——更何況,豫王世子是個男人。
大抵是心中有鬼,自打聽流莺說市井話本中編排她與沈知弈龍陽之好的橋段,宋吟秋面對北疆的士兵總有種荒謬的逃離的欲望。她不知道軍營中茶餘飯後的閑談有多少與這一詭異的橋段有關,而沈知弈又是如何看待這一情節——那日她搪塞幾句過去,從此沈知弈再也沒提起過此事。
原是她多心。
是以沈知弈在載着她在校場跑馬,馬蹄聲震,腳下的枯草應聲摧折,順着大門一路向外,向更遠方,去追逐草原上肆意的風,她也只好敞開了心懷不做別想。馬蹄噠噠踏在青草的嫩葉上,揉碎的汁液染了掌釘的顏色,那顏色是比翡翠還要綠的綠,連帶着浸了空氣也是綠色的清香。
沈知弈在清晨醉人的微風裏拉着缰繩問她:“可找着感覺了嗎?”
她閉上雙眼,任風在臉頰邊掃過。她感到自由的風也是會受阻的,當遇到她身後沈知弈的衣衫,再往後是寬廣的胸膛和熾熱的血液在流淌,她聽到另一顆心髒的跳動頻率與她逐漸同步,融合成恣意潇灑的模樣。
她嗅到沈知弈發間的香。
宋吟秋驀地睜開雙眼,天高地遠,淺草搖曳,遠處凸起的山丘連綿,牛羊悠閑彳亍,河流蜿蜒回繞,它們的終點在更遠的北狄。
世間萬物都有此行的終點。
她撫摸胯下駿馬的鬃毛,馬兒起初打了個響鼻,後來越發安靜溫順,就着宋吟秋的手蹭了她的掌心。
“它喜歡你。”沈知弈篤定道。
“是麽,”宋吟秋笑了,她微彎下腰,悄悄對馬說,“我也喜歡你。”
沈知弈翻身下馬。他站定,擡頭看時,宋吟秋雙腿一夾馬肚,駿馬便如離弦的箭一般竄出。揚起的風夾着草籽拍打在他的衣袖上,他仿佛被迎面撲了滿身生氣,整個人也鮮活起來。他快跑兩步,在下一個山丘望見宋吟秋馬上絕塵的背影。清風撩起她鵝黃色的發帶,連帶着鼓動衣袖翻飛,像一只輕盈流連的蝴蝶。
飛倦的鳥兒知曉歸巢,浪跡的游子知曉還鄉。宋吟秋晃晃悠悠幾個來回,馬蹄聲停在了沈知弈身旁。
沈知弈擡手拍了拍馬兒,摸到微微的汗濕。于是掏出手帕揩淨了汗,再伸手扶宋吟秋下馬。
她的眸子晶亮,倒映着草原遼闊的蒼茫,最是清澈動人。但她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她邀功似的輕擡下巴,問道:“怎麽樣?”
“很好,”沈知弈收回目光,真心實意地誇贊道,随即用手指尖碰了碰她微微散開的頭發,“只是跑得太急,頭發有些散了。”
“哪裏散了?”宋吟秋翻包找鏡子,又想起出門走得急沒帶,遂轉過身道,“你幫我重新紮一下好了。”
沈知弈擡手攏了攏她的頭發,風中飄蕩着若有若無的雪杉與茉莉的冷氣。
——是他當初置于豫王府香爐內的那一抹清冷的幽香。
“怎麽?”他久未動作,宋吟秋敏銳地轉過頭,“可是不便?”
“沒有,”沈知弈頓了頓,方道,“殿下身上的熏香,甚是好聞。”
“是麽?”宋吟秋有些意外,但她卻道,“是我府上常點的香。先前豫王府的用度,是你安排的吧?我聞着歡喜,就照着原來的方子多配了些。”
她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你也是喜歡的吧?”
沈知弈未答。他仍攏着那一縷青絲,如墨如緞,于這天地人間,仿佛能夠一梳到尾,到白發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