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變故

第44章 變故

豫王的兵馬兵臨宮門之時,吳羽權方才驚覺那個傳聞中擅于排兵布局、骁勇善戰的豫王其實從未從此番局面中隐身而退。

此番起兵的時機看似刁鑽,實則豫王終年被囚禁于京中,能夠挑着一個京中兵力空虛的時間已是困難之事。不過是因為最近皇上對南蠻之地用兵心切,北疆又自身難保,大夏的兵力集中在南邊,就算調兵也多半是來不及的。

但若皇帝無心戀戰,棄城而逃,憑借着往日的威信和所謂的天佑正統,想要召集當下諸多藩王,合力圍剿豫王這等亂臣賊子,他們也将無處可逃。

更何況還有豫王世子宋吟秋作為籌碼。

吳羽權越想越發覺得蹊跷,他大抵終于是明白豫王并不關心遠在北疆的世子的死活,一心只想着得到皇位罷了。他聽得皇上欲處置宋吟秋的消息便急于起兵謀反,也并非是由于護子心切,而只是由皇帝對宋吟秋的态度觀照于對他自己的态度罷了。

而不出他所料,豫王蓄謀已久,城外也有不少兵力,趁着夜色與鞭炮的掩護沖破城門。吳羽權聽着總旗的禀報,頗有些心驚肉跳。

他雖掌兵部,但終歸是文舉出身,并未見過此等兵刃相接的場面。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地間顯得越發安靜,李順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捏着一把陰恻恻的嗓子道:

“吳大人,王爺請您過去敘話。”

吳羽權颔首,他走進這間豫王臨時歇腳的屋子。裏面陳列簡單,卻隐約有鐵戈肅殺的冰冷氣息,他見豫王穿得單薄,外邊套着玄鐵的铠甲,而他自己卻有些冷,但又不敢有所動作。

豫王見是他,也沒多寒暄,只是又問了當下各地的兵力雲雲。他先前零星的傳書中其實已經近乎提到所有,但此時大抵是怕生變,豫王再度确認罷了。

豫王見他的目光無處安放,只盯着自己手中的重劍,便道:“這把劍,還是當年封親王的時候,先帝賜予本王的。”

吳羽權在心底無聲地應了一句,怪不得瞧着如此華貴,而放置多年也不見鏽跡,反倒多了古樸的氣質。

他素聞先帝同樣是沙場出身,喜用重劍,不過後來登基,天子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沖鋒陷陣的機會少了。他将這把劍傳給豫王,想必是有幾分希望這個孩子能夠繼承衣缽的意思吧?

他也曾聽過些宮中秘辛,當今皇上究竟是否是先皇遺诏親封,這麽多年來其實并未有定論。真要論起來,豫王才是先帝子嗣中最有才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吧?

不過多年過去,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親王早已從人們的視線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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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先皇當年突發急病而崩,此番種種疑窦,自然無法考證。

約莫等到子夜,吳羽權跟在豫王身後,翻身上馬,一路向着宮門奔去。

萬千火把的光亮裏,背後是百姓住宅區和市場上不絕于耳的炮仗聲。沒人知道京城年關的夜裏正發生着一場宮變,豫王與當今天子隔着深不見底的夜幕對視,這對皇家兄弟的陳年舊恨終于被揭露在天幕裏。

“豫王,”皇帝淡淡地道,“朕早知有這麽一天。”

“朕,等你很久了。”

“是麽,”豫王勒住缰繩,他的笑聲之下是隐忍多年,今日大仇終将得報的快意,“這一天,我也等很久了。”

“做你的富貴閑王不好麽,”皇帝似乎嘆了口氣,他道,“你可知你的兒子宋吟秋,已在北疆幹出一番事業,受人愛戴。朕有意讓他承你的豫王爵位,若日後一直謹守本分,這筆帳,也就罷了。”

“也就罷了,呵,也就罷了,”豫王突然笑得喘不過氣,他的笑聲逐漸淹沒在風裏,他喃喃道,“你是罷了,殺妻殺子之仇,你一句話也就罷了。”

後半句皇帝沒聽清,但他心中的疑窦還未成型,就聽豫王冷冷地道:“我今日既然站在這裏,你以為,單憑你幾句無根無據的話,難道還能讓我丢盔棄甲不成?”

重劍的劍身在雪光中反射出刺眼的光影,皇帝立于宮城的高臺之上,他似乎有片刻的猶疑,然而下一瞬,他擡手,城樓上肅穆而立的禦林衛一齊拉弓,數千只羽箭脫弦疾飛,殷紅的血浸染了尾尖的飛羽。

嘈雜的噪音逐漸褪去,女牆上的血跡層層疊蓋,早已幹涸。東方天色泛白之時,皇帝忽地聽見城樓之上,戰靴與地磚規律的相撞聲。

他微微轉過目光,青年人跪地,垂首低眸,錯開了他的視線。

皇帝所看不見的地方,他嘴角微勾,沉聲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了。”

此時,城樓之下的豫王似有所感,猛地擡頭。

淩亂流矢的掩映之下,他瞥見理當在千裏之外的當朝太子年輕、卻與皇帝有着八分相像的臉。

宋吟秋這兩天總覺有些心悸。

流莺上午收拾房間時來跟她講,她隔着托盤放在爐火上烤制的花瓣夜裏終于還是受潮了。昨夜雨疏風驟,雖說這麽些天來雪停的日子甚少,但雨還未落到地面,多數便凍成了冰。

宋吟秋一早起床,便發覺外邊打掃院子的下人比平日裏多了不少。冰比雪更難處理,一群人忙活了一上午,也只是勉強清理出了一塊能走的路來。

“這是何意?”宋吟秋微颦起眉,有些憂慮地道。

“殿下不必憂心,”流莺答道,“府裏原在北疆的下人說,這是‘凍雨’,其實也是雨,不過太冷,便結冰了。好在現在地裏沒什麽莊稼,百姓也因着時疫很少外出,倒是沒聽說這邊傷了什麽人。”

宋吟秋嘆了口氣,她莫名有些煩悶。休戰的協議拟了稿子,這會兒讓衙門裏專事公文的官員潤色抄錄了,正給北狄送去,眼下還沒個回信。她欲回屋,卻聽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你來了。”她的聲音有些疲憊。

換做往日,沈知弈當是攜她一道進了屋,再細細關切一番,但今日或有不同。沈知弈一言不發,跟着她進了裏屋後,也沒讓流莺進來伺候,而是反手關上門,将他們二人單獨隔開了來。

宋吟秋愣了一下,她擡眼看時,沈知弈似乎是一路策馬趕來,眼中帶着急切的神色,外衣幾乎全被雪染濕了,微微喘着氣。

“你……這是怎麽了?”宋吟秋怔怔地伸手用絹子給他擦汗,“可是出了什麽事?怎麽這麽急?”

她走至小幾邊,估摸着茶水還溫着,便提壺倒了一杯:“我昨日聽你還有些咳,就算真有急事,找了下人來也就罷了,何勞你親自跑一趟。你緩一緩,先喝口茶。”

豈料沈知弈接過茶,也沒喝,只是換了靠近小幾的一只手端着,又放回幾面上。宋吟秋的手驀地頓在半空,卻見沈知弈遞來一卷極薄的信紙。

這一般是探子用來飛鴿傳書的紙張。

宋吟秋觀他表情凝重,想必不是什麽好事,或許事态已經嚴重到無法挽回,否則以她對沈知弈的了解,斷然不會失态至此。

宋吟秋深吸一口氣,接過信紙展開。

上面只有一句話。

宋吟秋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将信紙遞還給沈知弈。

沈知弈似乎是終于找回了聲音,他沉聲道:“殿下,你……”

“我能怎麽辦?”宋吟秋兀地笑出聲來,她其實自己也覺得頗為荒謬,“既然這天下都是他的,我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沈知弈低聲道:“殿下,我來時,已遣人備好車馬與盤纏,即刻即可啓程,殿下若是心意已決……”

宋吟秋驟然打斷他的話:“沈知弈,你瘋了?”

“我走了,你怎麽解釋?”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宮裏的人來了,你怎麽向他們解釋是誰走漏了消息?又是誰放任亂臣賊子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你還這麽年輕,你還大有前途,北疆軍功的封賞還沒下來,你大可離開這裏,去更易取得功名的地方。更何況你日後……還會遇到很多的人。”宋吟秋很輕地閉了一下眼。

她終于掩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端起小幾上的茶來呷了一口,涼得她心驚。

“殿下,我不會再遇見其他人了,”沈知弈沉默半晌,卻兀地道,“你一直不知道,其實……”

剩下的話沒能出口,宋吟秋踮起腳,伸手掩住了他的唇。

“不要說,”她的眼中有潋滟水光,但終究沒有落下,她只是輕聲道,“你知我不會想聽。”

沈知弈終于噤了聲。

宋吟秋垂眸極快地思考了片刻,快速地道:“與北狄的議和書已經派使者送過去了,他們肯定不會一下就答應,後續還要靠你多多從中斡旋;農業、手工業、商業的改革也基本完成,皇帝那邊你需得循序漸進,逐漸地讓他知曉此事,切記不可貪功冒進……”

她的思緒突兀地斷在此處,一陣暈眩猛地襲來,天地倒轉,她的視線中最後剩下沈知弈哀傷的眼睛。

“你……”她已發不出聲音。

沈知弈攬着她,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早知你不會答應。故而将藥放在了茶裏,也只有對我,你才會這麽毫無防備了。”

宋吟秋聽見他的聲音漸小下去。

“殿下,往後……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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