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迷障

第46章 迷障

流木趕着這輛僞裝得有些破舊的馬車,大抵因為是仍在北疆境內,守門的士兵受了沈知弈沿路派人的囑托,也或多或少受過宋吟秋在位時一貫的恩惠。這幾日連遇着好幾道關口,都有驚無險地過了。

此時正行經一片無人之地。北疆地廣人稀,官道上常不見人也是合理的事,但流木敏銳地覺出一絲不對來,似乎眼下的場景方才是詭異的違和。

“怎麽了?”流莺将簾子掀開一條縫,向外張望道,“主子讓我問,你怎麽把這車趕得越來越快了?”

流木再一次揮動缰繩,目不斜視地答道:“回去,現下有些不對勁。”

流莺心下一驚,連忙合上簾子縮了回去。宋吟秋聽見二人的對話,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她這些日子精神頭見好,但畢竟原先昏睡那幾日傷了底子,再加上連日趕路終歸疲憊,成日恹恹,多數時候不過閉目養神。

流莺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問她,道:“不會是朝廷的追兵吧?”

宋吟秋将手搭上她的手背,寬慰道:“算着日子,朝廷的追兵到不了。更何況北疆有沈知……沈将軍那邊看着,出不了岔子。”

流莺聽完,面上的神色卻并未舒緩幾分。宋吟秋見她頗有些憂心忡忡,又想不出其他什麽寬慰的話,只得嘆了口氣。

她如今已不再是世子,她又是獨身的一個女人,往後的打算暫且無法明晰,就算有沈知弈給她帶上的諸多金銀細軟,但想必起步總歸是艱難。

她也曾動過給些銀子,讓流莺和流木各自散了的念頭。但二人自小服侍宋吟秋,算得上與她一同長大,又是親信,少不了幾分真情在。二人都說當初是自願跟着宋吟秋一道走的,說什麽也不願意各自奔去。

“沈将軍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流木當時道,“主子,屬下追随主子已有數十載,早不知還有其他什麽去處了。”

她便只好作罷。

是以這輛臨時湊起來的馬車上一共有三人,而最終到何處去,卻也沒有定數。宋吟秋只想是先出了北疆,找個遠離紛擾的小鎮住一陣子,待到過些日子,再換別處。

雖說她現下是女身,但總歸是謹慎些為好。沈知弈動用了北疆衙門的公章僞造出的文書看不出作假,而雖說朝廷應該也不會在流莺和流木身上大花心思,但還是先避過這段時日,等朝廷逐漸不再提起這事才好。

所以現下,除了山賊土匪,還會有什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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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秋想,流木一人是可脫身,但要再帶上毫無武功傍身的她與流莺,這局面就難了。

不過她同時也想,流寇再猖獗,也不會到官道上頂風作案吧?

豫王已經是被投入天牢,毫無逆風翻盤的可能性了,想必剩下的豫王黨羽,也将逐漸被清除,不過自身難保,也不會有人想到她。

更何況她也長時間被蒙在鼓裏,滅口也滅不到她身上。

宋吟秋放空多日的思緒驟然緊繃,然而她來不及多想,卻感到車身猛然一震,随即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車內的一切都劇烈搖晃起來,小幾上的青瓷色茶碗相撞,成了一地破碎的殘片。車壁被濺了褐色的茶水,染出一片污漬來。

宋吟秋情急之下扶禁了車壁,車身卻又驟然前傾,往前送了一小段距離後,逐漸停下來。

她聽見馬兒不安的哼鳴,以及四周人馬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流木大抵也是發現,已經無路可去了。

他單手摁住腰身的佩劍,警覺地環視半周,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你暫時還不需要知道,”為首的人嗤笑一聲,宋吟秋隔着車壁,聽得這人一口官話流利,倒像是常年在官場的人會有的口音,但又與她素日裏聽的有細微的差別,“你若是說出你主子的下落,我們倒是可以談談。還是說,她就在這車裏?”

流木神色一變,道:“無可奉告。”

“你有讨價還價的資本麽?”男人一哂,道,“我也不過憑吩咐做事,上面只吩咐留豫王世子一條命,可沒說顧及其它的人命。”

流木冷冷地注視着他,正欲再說什麽,卻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肩。

他愣了片刻,卻見是流莺低聲附耳道:“主子吩咐,既然走投無路,那便順其自然吧。”

流木握緊了拳頭,又松開來,他狠狠地閉了一下眼,方道:“我家主子就在車中,這幾日養着病,不便見人,你們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

男人上前兩步,被流木眼疾手快橫刀擋住了。他正欲還擊,卻聽車中傳來一個男聲,若是有熟悉的人在場,便會辨出這正是宋吟秋平日裏用的聲線:

“你主子沒有教過你麽?常言道,打狗還須看主人。不自報家門就在官道上亂吠,可見‘好狗不擋道’話雖糙而理不糙,你說是麽?”

男人持刀的手頓在半空,半晌,他将刀驀地收了回去。方才流木那一劍震得他手臂發麻,但他似乎通過這聲音确認了宋吟秋在車裏,便不再有硬闖的念頭。

出乎意料的是,他聽了這番話并未發怒,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宋吟秋察覺他對自己似乎有一種微妙的忌憚,但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更不知這忌憚從何而來。

“久仰世……殿下大名,好一番伶牙俐齒,”男人淡淡地道,“豫王世子的畫像已經加急送往大夏各地,殿下也是心寬,還能帶着兩個下人,活得如此潇灑。”

“我已不是世子,想必你認錯人了,”宋吟秋道,“再說,出門在外,誰又成日以真實身份和樣貌示人呢?外貌不過虛像,本不是什麽重要和靠得住的東西。”

“殿下說得是,”男人笑了一聲,宋吟秋聽得他話中的敵意似乎少了,“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既然我與殿下如此投緣,想必殿下自是願意與我走這一遭了。我家主子等着您呢,殿下您是自己跟我們過去呢,還是說……”

宋吟秋靠在車壁上,她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既如此,那便請你帶路吧。”

馬車的輪子又轱辘轱辘轉起來,偶爾壓彎了官道上不知怎的生起的野草。宋吟秋擡手擋住縫隙裏透來的陽光,再次無力地合上眼。

“你是說,那沈嶼聽見宋吟秋被劫的消息,立馬派了人手去追?”

禦書房內,使者跪地叩首,聞言再次确認道:“微臣親眼所見。微臣方一宣讀完聖旨,沈将軍聽人來報宋……呃……那反賊之子被劫的消息,立刻派人去追,微臣所言千真萬确。”

皇帝摩挲着扶手上的浮雕,半眯起眼,陷入沉思。他本意是将沈嶼之事先放一放,畢竟他與宋吟秋共事近一年,若說沒有勾結,那必然是不大使人相信的。

但眼下的局面看來,他似乎與宋吟秋并無多少同僚之誼。否則也不會第一時間派人追捕,甚至在天使到來之前便掌握了宋吟秋的動向。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他雖不知宋吟秋撇下王府出逃的原因,但卻就出逃一事而言,已然并非尋常舉動;而在聽完天使宣讀聖旨後,更是急于表忠心,與宋吟秋撇清幹系。

他倒也不是沒想過沈嶼包庇宋吟秋的可能性。只是宋吟秋已然失勢,二人在北疆共事前并無任何淵源,于情于理都說不清;而來日宋吟秋終獲牢獄之災,若是供出什麽來,沈嶼也不過是吃力不讨好罷了。

但以防萬一,不如還是将沈嶼一并給……

“父皇,既是如此,依兒臣看,那沈嶼将軍也還算得上是可用。”

皇帝正思忖着如何處置沈知弈一事,卻聽一旁有人如此說道。他瞥了立在一旁的太子一眼,顯然還沒有習慣禦書房裏多了一個能插上話的人的存在。

前些日子豫王驟然謀反,兩軍在宮門處僵持甚久,最後是太子從千裏之外帶兵趕來,才最終将豫王一黨一網打盡。皇帝倒是想計較他非受诏擅自帶兵入京之事,但聽聞太子是偶然獲悉此事,于是接連幾日行軍來救駕,倒也功過相抵,不便再追究。

皇帝思來想去,便幹脆留了太子在京中待些時日,參與朝堂上下議事,提早磨練些。

經此一役,他倒也有心收回太子的領兵之權。畢竟豫王常年拘于京中,都能夠做出起兵謀反之事,其餘各地的親王郡王手中兵權都将被他一一削減,而首當其沖的,當然是兵變之夜決定性地扭轉了局面的太子。

皇帝聽太子面不改色地扯了諸多理由,大多是些史書上的引經據典,算不得幾分實用的意見。他一方面可笑太子禦下之道上的生疏,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這皇位,只能,也必須是是由他來坐。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說對了,沈嶼此人可用,只不過當下并非大肆用兵之際,而他任北疆主将也還不過一年,是得多磨一磨。

“那就……晉一晉他的品級,仍讓他留在北疆作主将吧。”

太子垂眸,從皇帝的視角看過去,他的面上一片仁和乖順的神色。

他拱了拱手,道:“父皇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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