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破竹

第48章 破竹

永興二十三年。

京城燦金色的天幕永遠刺眼無比,映着金碧輝煌的宮殿,非但沒顯出氣派,反倒徒惹生靈不安。就夕陽落下這麽一會兒,殿前灑掃的小太監已經清理了好幾只落地的飛鳥,被光晃了眼睛,迷迷糊糊便一頭撞上了廊柱。

沈知弈策馬在宮門前停下時,地上還有沒擦幹的血跡。小太監低腰伏身用抹布使勁揩着,姿态倒像是三叩九拜的大禮。

他便拉着缰繩拐了個彎,馬匹交由一旁候着的侍人牽下去看着,巧妙地避過了這個來得實在是巧的“大禮”。他本人往城門前一站,投下的陰影幾乎将面前的守衛籠罩。侍衛垂首行禮時,見他将騎馬時帶着的手套從指尖扯下,居高臨下地掃了侍衛一眼。

守衛似乎聽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不看我的腰牌麽?”

守衛恭敬地道:“早知将軍入宮觐見,卑職亦識得将軍,故而不敢阻攔。”

沈知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忽地問道:“你是禦林軍?”

守衛不解,但仍答道:“是。”

沈知弈盯着他看了半晌,道:“天子近衛,這可算得上是要職。”

守衛被他這一問一答搞得莫名其妙。他不過今日正常輪值至此,不知是哪裏惹了這位北疆骁騎将軍不痛快。但出乎意料的是,沈知弈卻沒再為難他,跟着前來接引的太監二話沒說倒也去了。

宮廷戒備森嚴,守衛受了這麽一遭,頗有些煩悶起來,他正欲擡頭歸位,卻沒想視線正正落在一片杏黃色上。

他見那塊腰牌随着主人的步幅緩緩前移,直至很是近了,他方才如夢初醒般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沈知弈跟着太監,一步步踩在宮廷漢白玉鋪就的地板上。微信bairm369上好的玉質晶瑩剔透,似乎能透過玉石,看見千萬年流逝的光陰。他第一次走這條道進宮面聖,或許更準确地說,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進宮面聖。太監不時偷眼回頭打量他,見他目光沉靜,透不出任何情緒。

那道封沈嶼為北疆骁騎将軍的诏書距今已三年有餘。沈知弈在北疆守過三個刺骨的寒冬,他本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度這片彌漫着紙醉金迷和權力鬥争的土地,但沒想到這次将領入京述職,皇帝竟想起了他這麽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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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聽聞過最近幾年北疆的軍政要務也知道,自打三年前原先掌管北疆的豫王世子被廢為庶人又失蹤後,北疆處理與鄰關系的手段便突然強硬了起來。不僅如此,因着與北狄無戰事,兵力得到休整,沈知弈更是集結兵力,幾乎将北疆千裏無人區的流寇剿了個遍。北疆這些年來盜竊亂賊之事驟少,免不了沈知弈接管政務後的冷酷手段。

周圍的幾郡主事都心知肚明,他素來不是好相與之人。

是以沈知弈收到诏令,還兀自尋思了許久,是哪個不嫌事多的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以至于讓他突地也攪進這趟渾水來。

但這畢竟是無端的猜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皇帝要升他的官也好,要貶他的職也罷,他向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沒多猶豫便當真只身一人來了京城。

一別數年,物是人非,亦或者——沈知弈又擡眼打量了一遍明顯是近兩年新漆的鑲金廊柱,想到,連物也非昨日之物。

太監将他送到禦書房門外,沈知弈瞥了一眼門口原先就站着的太監,他認出那是大伴兒張桂。他從前只遠遠瞧見過,但如今一見,張桂卻是顯然比三年前更為佝偻,似乎伴君多年,讓他再也挺不直脊背。

沈知弈便有些想笑,大抵是有些譏諷的意味在的。但張桂先給他行了禮:“沈将軍,皇上傳召。”

沈知弈的步子在門口一頓,他踏進禦書房的那一瞬,張桂将門輕輕合上了。

沈知弈便跪地,照例三叩九拜。事實上他從眼前地面的金磚盯起,視線一路上移,沿着明黃色的短靴,一直到赤金色的腰帶。

這宮裏的一切都是金色的,他看得疲憊,更生出了深深的厭惡。然而更往上的地方,視線觸及不到,他按禮不能擡頭,可他已經下意識勾勒出了幾筆潦草的金線——想必大抵如此。

他聽見皇上大抵是擱了筆,他感到正被人打量的不适。然而事實上被人盯着的詭異感直到皇帝問完話,他退出禦書房才消失。皇帝似乎并未對他突然起什麽念頭,偶然想起他這麽個人來,一時興起召見也說不定。反正最近幾年皇帝興許是年紀大了,手段愈加殘暴,行事也總是随心。

沈知弈簡要彙報了北疆近幾年的民政軍務,他自覺挑不出錯處來。事實上他依着那人臨行前的囑咐,将北疆稅收瞞下了大半,近幾年雖說逐漸上調這個虛值,以營造出戰争漸停後、逐漸休養生息的功勞來,但皇帝近幾年的重心都在南方,不大關心北疆如何如何。

再者,當初憑借着一紙時疫藥方與北狄簽訂的三年停戰協議,今年冬季可就到期了。

但這些都暫且與他無關了。他既到了京城,就不免耽擱些時日。北疆路遠,就算真有狄人趁虛而入,待到戰報上呈京城,也是好幾日後的事了。

沈知弈懶得揣摩皇帝的心思,從禦書房退出來後便徑直準備回驿站歇下。卻不想半路再次遇上他不想見的黃衣人,不過這一次,是杏黃。

他從未見過太子。他聽聞太子十五歲後便被派到別郡充當監國,這一監就是好些年。起初朝堂上還有不識時務的人上奏請召太子歸京學習政務,後來朝中便沒了太子這個人似的,皇帝獨挑大梁,倒也就罷了。

而太子之所以真正常居東宮,據傳言,是為着三年前那場宮變中救駕有功。

無人知曉遠在千裏之外的太子怎會早有預料地帶着親兵前來護駕,皇帝不是傻子,當然也不可能沒留心這一點。不過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太子從此便常居東宮,參與朝政議事了。而這出戲究竟誰是看客,誰又不知不覺成了臺上戲子,倒不是那麽件要緊事。

宋吟辰擋了他的去路,卻絲毫沒有側身讓開的意思。沈知弈不想和皇族、尤其是“吟”字輩的人打交道,更何況宋吟辰一下子占了倆。照理說此時沈知弈該向宋吟辰行禮,但他只是頓住了,似乎并沒有認出眼前人的身份。

“沈将軍。”他聽見宋吟辰的聲音緩緩響起,其中似有若無的一絲笑意倒是讓他不解,他讨厭獵物被獵人注視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早已褪掉了這些荒謬的特質,卻沒想皇宮之中,果真不見得能有什麽好事。

他方擡頭,退後兩步與這位傳言中親民勤政的太子拉開距離。傳言不過口口相傳,三人成虎的道理誰都懂,他隐約覺出宋吟辰身上與他相似的氣息,不安于現狀,卻已然嘗到骨血鋪就的、權柄的芳香。

“将軍年輕有為,久仰,”宋吟辰露出公事公辦的笑,他方才的笑意卻絕不是從此處而來,他的面具戴得天衣無縫,“本宮恰至宮中,卻沒想在此遇上沈将軍,說來,也算得上有些巧。”

“原是太子殿下,”沈知弈拱手行禮道,“微臣有眼不識泰山,沖撞太子殿下,還請恕罪。”

“不知者無罪。”宋吟辰雙手扶起他,沈知弈頗有些吃驚,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

只聽宋吟辰接着道:“将軍自北疆一路奔波,旅途勞累,甚是辛苦。本不應勞煩将軍,但本宮卻想,今日一見,甚是投緣,三言兩語難以言盡,不妨請将軍移步至宮外一敘,可好?”

沈知弈突地嗤笑一聲,道:“私會朝臣之事,太子殿下定要在禦書房外進行嗎?”

宋吟辰愣了一下,方道:“将軍誤會了,所謂‘私會朝臣’,乃是歷朝黨争不正之風的大事,本朝從未有過,本宮也斷不敢當。”

他道:“既是在禦書房外,父皇也定然知曉此事。将軍是明白人,太子向将軍讨教行軍用兵之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麽?”

沈知弈瞧他氣定神閑的神色,知他早有謀劃。

當朝皇帝疑心病重,手段殘暴,大肆鋪張,滿朝文武敢怒不敢言。豫王起兵謀反,宋吟宣空負骁勇卻匿跡京城,宋吟秋不讓須眉綿裏藏針,宋吟辰更不是什麽善茬。

他們是同類人。

朝不保夕的動蕩裏,沈知弈受夠了任人擺布的命運。即便是籠中困獸,也會為了看不見的自由撞至頭破血流。

他要從漫天黃沙裏祭出一條血路,親自贏回這一局。

京城千裏之外,身着紅裙的少女似有所感。

她彎弓搭箭,幾乎沒有用于瞄準的時間。不消片刻功夫,利箭脫弦而出,霎時間猶如一道閃電,正中院門前一片風中打旋的枯葉。

而她沒有放下弓,下一支箭仍然瞄準院門的位置。

來人從院門上拔出箭矢,任由那片被洞穿的葉子緩緩飄落。

他被利箭正對着,卻絲毫不見慌亂,只淡淡道:“殿下的準頭又精進了。”

他信步進了院落,頂着少女冷然的眸光,兀自笑了一聲。道:“不高興麽?”

“我為你帶了今秋第一朵玉茗花。”

女主與靳雲骁……嗯,沒有感情線(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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