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居
第49章 山居
宋吟秋冷眼看他步步逼近,忽地揚手,打掉了他手中那枝開得正好的玉茗花。
“有意思麽,靳雲骁?”
“好花配美人,怎麽算不得有趣了,”靳雲骁被駁了面子,倒也不惱,他走到宋吟秋側後方,手上還随意拎着方才拔下的那支羽箭,“美人一笑千黃金,殿下成日苦大仇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欠你千兩黃金。”
宋吟秋冷哼一聲,卻一時不備被靳雲骁側後方欺身。他虛扶着宋吟秋的腰,就着手上的羽箭,單手勾弦。這個動作讓宋吟秋下意識擡起左手繃緊了弓。
下一瞬,羽箭飛出,死死釘在了他來處的院門上。
他一箭似乎刺破了風聲。
“精進了,但還差點,”他走上前拔下羽箭,只見兩片枯葉并排串在箭頭的玄鐵上,他笑了一聲,“殿下,可看明白了?”
宋吟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放下弓,卸下腰身剩下的羽箭,轉身進了裏屋。
靳雲骁的視線跟着她的背影一路進屋,直至陷入一片漆黑。他方收回目光,低頭檢查了手中羽箭的箭尖,确認完好後方放進那一筐羽箭之中。他不緊不慢地将弦從弓身上卸下,宋吟秋用的弓極為輕巧,他三兩下便将這些物什都收拾好放在一旁,象征性敲了兩下門,便也進了裏屋。
“喲,”他方一進門,便差點被飛來的銀針紮了個正着,但宋吟秋對于弓箭都只是略通,更別說這種精細的暗器,靳雲骁湊近細細打量那根釘在門梁上的銀針,道,“沒毒?這麽好的機會,不考慮毒死我?”
宋吟秋翻了個白眼:“無聊。”
“火氣這麽大,”靳雲骁走近兩步,十分不見外地給自己斟了杯桌上的茶水,也不管那茶是否隔夜,這會兒倒也不擔心有毒了,随意地一飲而盡,“你甚少穿紅色的衣服,難道今日……”
“你有病麽?!”宋吟秋正給自己倒茶,聞言終于忍無可忍,“沒事就滾。”
眼看宋吟秋似乎真的要閉門趕課,靳雲骁終于坐正了身子,然而沒過片刻,他又癱回椅子上,不三不四地翹着二郎腿,道:“我不過來帶個話,說起來你的武功都是跟我學的,我還算你半個師父……诶別別別動手!太傅有事召你下山,我不過傳個話!到底哪裏惹着你了?!”
宋吟秋将手中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茶水擱回桌上,頗為無語地瞥他一眼,道:“知曉了,你能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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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啊,好不容易上來一趟,”靳雲骁見她好歹是沒動手,松了一口氣,道,“我在這兒等着,我們一塊兒過去。”
“那你等着吧,”宋吟秋起身,喚了一句,“流莺,更衣。”
流莺跟在她身後進屋時關上門,靳雲骁隐約聽得落鎖的聲音,他一臉莫名其妙地轉頭詢問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的流木,道:
“我到底哪裏惹着她了?”
流木方從房頂上翻下來,聞言瞥了靳雲骁一眼,他冷漠的神色與他主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屬下不知。”
待到宋吟秋與靳雲骁終于抵達山下太傅的居所時,已是午後了。
韓暮見了他們的第一句話,便是關切地問道:“怎生這樣晚?”
宋吟秋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道臨近中午,靳雲骁打死也不願再走半步,定要就近去附近的飯館裏先用了午飯再趕路,若非他人高馬大吃東西也如風卷殘雲,只怕還要等得更久。
“昨日下了雨,今日山間道路泥濘難行,我上山時便耽擱了些時辰。更何況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一來一去,更是晚了,倒讓太傅久等,是我們的不是。”靳雲骁睜眼說瞎話,宋吟秋偏過視線瞥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就很想笑。
“天公不作美,哪能怪你們呢,”豈料韓暮果真信了他的鬼話,寬慰道,“依我所想,有你陪着,定然不會出事。而吟秋近來的功夫也長進了不少;再者,逢此多事之秋,想必京城那邊也分不出精力來尋吟秋了。”
宋吟秋罕見地聽到那個熟悉的地名,她垂首喝茶,氤氲的霧氣掩蓋了她眼中驟然蕩漾的情緒。
靳雲骁瞥了她一眼,方道:“太傅此為何意?”
韓暮嘆了口氣,遞給他一張信紙,道:“你來看。”
靳雲骁接過信紙,宋吟秋冷眼看他的臉色從輕浮到凝重,但這凝重不過也就一瞬,轉而成了不懷好意的笑。
她不禁皺起眉。
以她對靳雲骁的了解,這笑中定是有鬼。
說起來,被大梁認為皇女,在山中隐居的這些年,與她相交最多的,除了原先便帶在身邊的流莺和流木,便是靳雲骁。
說起來,她其實不知曉靳雲骁的年紀,看着比她是年長些,大抵也就跟沈知弈年紀相仿。她從各方對話中隐約拼湊出不多的信息,靳雲骁祖父輩也曾是大梁的重臣,若放在本朝,好歹也得憑着恩蔭封個一官半爵。不過如今大梁的時代已經過去,大夏當政,他的父輩仍與韓暮一道策劃着複興大梁,是以他自幼習得一身功夫。
也不知好好的世家公子,怎就長成了如今這副不着調的樣子。
但她每每想到靳雲骁,就會憶起曾經在京城與唐明書相處的時候,似乎與唐明書一相比較,靳雲骁會些武功,總還有些可取之處,算不得是纨绔子弟。只不過沒有律法的約束,更顯得浪蕩風流罷了。
“你留下的爛攤子。”靳雲骁将信紙丢給她,聳了聳,肩示意她自己看。宋吟秋懶得理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從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雲骁兄這是何意?怎麽就成了我的錯?”她優雅地雙手交疊,看似無奈地道,“不過是北疆與北狄私底下簽的停戰協議到期了,北狄不日便要進攻大夏罷了。這條約當時可是沈知……沈嶼簽的,與我有何幹系?”
“誰不知曉當時的北疆主事是豫王世子宋吟秋?”靳雲骁注意到她的口誤,撐着頭似笑非笑,“沈嶼當年不過是個連主将位置都還沒坐穩的四品骁騎,能有這通天的能耐?”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宋吟秋笑吟吟地道,“既然沈嶼當年調任北疆近一年,都還沒有資格與北狄談判;那麽我當年北疆主事甚至還不過一年,又怎麽能搶了他的風頭呢?更何況,這協議可是在廢豫王世子為庶人的聖旨下了之後才簽訂的,你不會是想說,我以庶人之身,躲過天使的追捕,還心懷蒼生大義與北狄簽條約吧?”
她嗤笑一聲,道:“我若真有這手眼通天的本事,你這麽多年都沒有發覺,豈非顯得忒蠢了些?”
靳雲骁絲毫沒有被她激怒,只是道:“其中關竅,誰又清楚呢?我不過說錯這麽一句,便被你逮着怼了這許久,豈非你心虛?”
若是沒人打斷,他倆能在這兒争吵到太陽落山不止。韓暮年紀大了,只覺他們語速快,聽得個囫囵,甚是擾人,皺眉喊了停。
“雲骁,你少說兩句;殿下也別和他一般見識,失了儀度。”
“太傅說的是。”宋吟秋垂着眼睫,目光低順,避開了韓暮打量的視線。
“呈報你們也都看了,北狄從北疆攻入大夏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而北疆軍民皆安樂已久,此時驟然開戰想必難以應下。大夏約莫會将全國大部分兵力調往北疆,待到那時,局面正恰如三年前,不過南北疆對調,南疆防守勢必成薄弱之态。”
靳雲骁把玩着桌上擱的茶杯,杯中大抵還剩一半的茶水。他用指尖支撐着杯底的一個中心點,茶杯在手中打旋卻滴水不濺。直至韓暮對宋吟秋遞眼色未果,轉而望向他,他才恹恹一收手,茶杯順勢穩穩落回桌上。
“北疆不還有沈嶼麽,”靳雲骁興致缺缺,他打了個哈欠,話題再次不經意抛向宋吟秋,“他向來善于排兵布陣,尤其擅長以少勝多,這一點……殿下想必很清楚。”
宋吟秋淡淡應了一聲:“嗯,略有耳聞。”
但韓暮卻道:“不,這一次沒有沈嶼。”
靳雲骁驀地擡眼,宋吟秋很輕地蹙了一下眉,杯中的茶水蕩開一圈淺淺的漣漪。
“沈嶼半月前奉旨入京述職,至今未歸,”韓暮正色道,“且不說近些年皇帝已逐漸察覺,沈嶼于北疆羽翼漸滿,放虎歸山之事斷然不可。再者,朝中流言暗傳,沈嶼已投入太子手下。若真如此,就算皇帝有意放他歸北疆,太子也定會尋由将他扣下。”
此言一出,宋吟秋與靳雲骁皆是一愣。
太子?
他怎麽與太子搞到一處去了?
她年幼時曾與宋吟辰打過交道,那時他還并未被封太子。不過是衆位普通皇子中平平無奇的一個,卻能得太後母家何家賞識,與禮部尚書何彧長女訂婚後,憑着何家的勢力順順利利坐上了太子之位。
宋吟秋與他打交道的次數不多。
但她知道,宋吟辰絕非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