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叔叔, 我肚子好餓。”

“餓得睡不着了,行行好,給一點吃的吧。”

“求您救救孩子, 給孩子一口水,孩子熬不住了。”

“我媽病了,想吃點有味道的東西……”

打飯打水回來的人一路走來,遇上一撥又一撥乞讨的人。

“诶呀, 別纏着我,我自己都不夠吃,找別人去。”

“走開走開,再不讓開我喊工作人員了,小心扣你糧食。”

“搶水啊,有人搶水,快來人,有人搶水!”

巡邏維持治安的工作人員很快便趕到,按住搶水的半大少年。

被搶了水的人卻高興不起來,欲哭無淚地看着摔碎在地的熱水壺, 剛打好的熱水灑了一地。

“這下好了,流光了, 壺也沒了, 誰都沒得喝,你高興了。不行, 你得賠我,把你的份額賠給我。”

恰在此時, 斜刺裏沖出來兩個人, 無視衆目睽睽之下,脫下衣服吸地上的水。

圍觀的人神情來回變化, 不少人舔了舔幹到起皮的嘴唇,有種湊上去一起吸水的沖動,這麽一大壺水,少說也有一升,回去擠一擠,擠個一杯水總是有的,沒有一杯半杯也行,就是一口也是好的,多少能潤潤嗓子。

被抓的半大少年麻木看着趴在地上用衣服吸水的人:“你們幹脆槍斃我算了。”

工作人員頭疼,越來越多人豁出去了,哪怕扣食水懲罰也沒用,他們已經顧不得明天,只顧眼前吃飽喝足。碰上這種人,你說怎麽辦?一直扣食水不現實,總不能把人活活餓死渴死。只偷摸搶不傷人,總歸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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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疼的何止酒店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員,整座酒店裏的人,有一個賽一個都在頭疼。

便是大包小包進入安置酒店的人,當酒店供應一再縮減,靠着自己的囤貨還能過活的人也膽戰心驚。

他們不缺食少喝,可同住一室的舍友缺,左右鄰居缺。日子一天一天過,越來越多人開始吃不飽喝不足,他們的日子也就越來越惶惶不安。

乞讨算好的,偷摸現象越來越露骨,還有直接上手搶的。以至于睡覺都不敢睡熟,一家人口多還好一點,可以輪流警戒,人少的,那真是瞌睡都不敢打,死死守着存糧防備蠢蠢欲動的室友和鄰居。

喬奚他們,至少不用防備同屋的人,但是屋外敲門乞讨的人越來越多。要不是工作人員日夜巡邏,只怕早就有人撞門而入,在其他樓層已經發生過這種事情。

破門之後,一群人渾水摸魚,等工作人員趕來,那屋子如同蝗蟲過境,屋裏的物資被一搶而空,事後追回來的寥寥無幾,東西不是被藏起來就是被吃進肚子裏。

打頭的三人被關了起來,跟風的人被扣了一到兩日的食水,再多是把人往絕路上逼。

“晚上吃什麽?”劉母詢問。

喬奚:“随便吧。”

劉母就說:“吃面怎麽樣?”

無人有異議,那就吃面,是袋裝方便面,直接用外面的袋子泡面,這樣就不用洗碗洗鍋,不是因為懶,而是為了省水。

至于毒性,這檔口,誰還在乎這個,有的吃就不錯了。

這日子過得,喬奚暗暗嘆氣,已經十五天了,臺風怎麽還沒過去?再不過去,這扇門早晚會被撞開。

“砰”

九樓一間房的門被工作人員撞開,進門的工作人員罕見地舉起了槍。

韓晶面沉似水質問:“讓你們開門為什麽不開。”

屋內十幾個人下意識看向魏忠安,是他們的宿舍長,也是他們的領頭人。

魏忠安連忙賠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韓隊長,我老婆在換衣服,不方便,就耽擱了一會兒。

站在角落裏的女人磕磕巴巴點頭:“對,我換衣服。”

韓晶嗅着空氣中的肉香,心往下沉了沉:“你們人都在這了?”

魏忠安連連點頭:“都在都在。”

韓晶吩咐:“點名。”

便有一名工作人員拿起花名冊。

“哦,”魏忠安拍了下額頭,狀似才想起來,“老錢,你老婆打飯還沒回來哦。”

被點名的老錢戰戰兢兢說:“是的,我老婆打飯去了。”

韓晶鷹隼般盯着老錢:“打飯去了?”

被這樣的目光盯着,老錢生出一種無所遁形的恐慌,額頭上竟是滾出了冷汗。

魏忠安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暗罵沒出息的東西,他接茬:“是啊,打飯去了,剛去。”

韓晶深深看一眼魏忠安:“我們接到舉報,你們房間有肉香,舉報人懷疑你們吃人肉,為了避免引起恐慌,請配合搜查。”

房間裏的人紛紛變色,驚恐、慌亂、心虛……不一而足。

韓晶的心一沉到底,擡了擡手:“搜。”

心神大亂的魏忠安阻止:“這種鬼話,韓隊長您怎麽能相信,我們就是煮了點臘肉,舉報的人肯定是嫉妒,對,就是嫉妒,您可不能——”

韓晶打斷:“清者自清,搜一搜,洗清你們的嫌疑,堵上外人的嘴,對你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要是再拒絕,我就要懷疑舉報不是空穴來風了。”

魏忠安嘴唇顫了顫,緊緊抿成一條線。

“韓隊。”打開客房衛生間的工作人員的聲音中飽含恐懼和厭惡。

韓晶大步走過去,看清看衛生間裏面的情況之後,瞳孔驟然收縮。

湯鍋裏滿滿的肉,最上面赫然是半只腳掌。半盆凝固的血。缺失右大腿的女人躺在白色浴缸裏,身上灑滿了鹽粒。

韓晶狠狠閉了閉眼,猛地回身逼視魏忠安,一字一咬牙:“誰殺的?”

慌亂緊張之色漸漸從魏忠安臉上褪去,他深吸一口氣:“沒人殺她,病死的,她中暑了,我們上報過,醫生來看過,開了藥,可沒用。前天中午沒的,她死之前自己要求,讓她老公兒子別上報,實在不行就吃了她救命。她自己要求,真的,是她自己要求的,不信你問老錢和小錢。老錢,你倒是說句話啊。”

老錢慌慌張張點頭:“就是這樣,我老婆自己說的,她說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但是放心不下兒子,反正死了,被帶走也是爛掉,還不如救兒子的命。我們沒殺人,我們怎麽敢殺人!那是我老婆,我怎麽可能殺她。”

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的小錢蹲在牆角抱着頭痛哭,嗚嗚咽咽的聲音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

韓晶看着他們:“她讓你們吃,你們就真的吃了她?”

“那你讓我們怎麽辦?”魏忠安猩紅着眼咆哮,“每天就那麽點東西,根本吃不飽,餓的人眼前發黑,睡都睡不着。餓的整個胃都在抽筋反酸水,這種滋味你知道嗎?你們怎麽可能知道,你們當官的又餓不着。可我們餓啊,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得死,我們不想死,我們沒殺人,她心甘情願的,我們就是吃了怎麽了。餓死和吃死人,我們選擇吃死人。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有的吃誰願意吃死人,你們要是能讓我們吃飽,誰他媽願意吃死人!難道我們不怕不惡心嗎,可不吃會死,真的會死!”

等他說完了,韓晶才冷冷道:“人沒那麽容易餓死,我們和你們吃的喝的一模一樣,同樣的一天只有一頓飯只有300ML水。”

魏忠安煞白了臉,

韓晶:“把這些東西裝起來帶走,檢查死因,确認是否病死。這間房所有人都帶走,關起來。”

頓時哭聲哀求聲,此起彼伏。

韓晶沒再管,大步離開,一開門就看見走廊裏擠了不少人,她知道吃人肉這件事瞞不住,便揚聲:“一旦發現殺人吃人,嚴懲不貸。舉報屬實,獎勵一日食水。至于供給,我們會想辦法解決。”

有人壯着膽子問:“怎麽解決,外面這麽大的風浪,無論是船還是飛機都開不過來。”

韓晶沉默了一瞬:“總有辦法解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放棄做人的底線。”

有人心有戚戚,有人面露不屑。

回到辦公室,忍了一路的下屬張灣也問怎麽解決:“那屋子搜過了,能吃的東西就剩下一些調味料和兩箱半的礦泉水。”

韓晶定定看着他,聲若冷雨:“所以你也覺得他們情有可原。”

張灣嘴角動了動:“糧食最多只能堅持一個星期,水還能堅持十天。饑渴的滋味你也知道,我們受過訓練,都那麽難熬。何況普通人,到時候不是想禁就能禁得住。”

韓晶按了按饑腸辘辘的腹部,饑渴的滋味,她當然知道。極端饑餓下,很多人會突破底線走上這條路,好一點吃死人,壞一點的就是吃活人。

她沉默片刻,神情來回變換,終于下定了決心:“搜查所有房間,檢查有沒有類似事件。搜查的時候,留意房間裏的物資情況。”

張灣大吃一驚:“你要?”

韓晶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借糧。”

某種意義上來說劫富濟貧,這對囤糧多的人不公平,可眼前這種局面,不得不如此。一旦徹底斷糧,饑餓的人會失去理智,便是工作人員,未必沒人走上極端。到時候,酒店大亂,囤糧多的人會成為衆矢之的,不可能獨善其身。

借糧的過程并不順利,想也知道,現在的糧食等同于命,誰願意把命借出去。

哪怕承諾恢複供給後加上利息返還,可誰知道什麽時候恢複供給。

哪怕知道斷糧後自身處境危險,可畢竟沒發生,人都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未必會倒黴的被盯上。

不過這并不是商量,而是強借。

囤糧多的多借,少的少借,四分之一人被借走食水,反抗的人肯定有,但是支持的人更多,加上到底不是全部借走,只是借走一部分,還有餘糧傍身,至少能撐一個月,沒到孤注一擲反抗的地步。

論起殺傷力,他們遠不如沒有糧食的人。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糧食的人是光腳的,有糧食的人是穿鞋的。

兩害相較,只能取其輕。

喬奚這邊的糧,是韓晶親自上門借,一來這裏物資多,抵觸情緒更大;二來喬奚有槍,容易出事。

待韓晶說明來意,喬奚直接回:“可以。”

一堆大道理還沒說出口的韓晶愣了愣,旋即笑開了,眉眼透出輕松愉悅:“謝謝配合。”

不配合也改變不了事實,胳膊拗不過大腿。如果借出去的糧食能讓所有人熬到臺風過去,值。

覆巢之下無完卵,別人斷糧就他們有糧,會有一波接着一波的人前仆後繼沖上來搶,她總不能拿着槍二十四小時守着。真等餓極了,前面的人被當成炮灰擋子彈,除非她拿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然擋不住。

喬奚拆了一包餅幹遞過去,韓晶比上次見面明顯瘦了一圈,臉頰都凹進去了:“你們要是倒下了,這裏就會徹底成為弱肉強食的叢林。”

韓晶看看她,拿了一塊餅幹塞嘴裏,草莓夾心,齁甜齁甜,滿滿的糖分都是能量。她伸手拿過整包餅幹遞給旁邊的同事,開小竈這種事情做不出來,但是這麽吃兩口不傷天害理。

喬奚又拆了幾包餅幹罐頭放上礦泉水:“清點物資需要時間,邊吃邊等吧。”

一衆下屬看韓晶,韓晶微微點頭,衆人頓時喜形于色,道了一聲謝,抓起東西就往嘴裏塞,連形象都顧不得了。

片刻後,一名工作人員遞上來物資清單:“你們看一看有沒有遺漏,沒問題的話,簽名按個手印。”

一筆一筆看着他們記上去的,怎麽可能有遺漏,喬奚幹脆利落地簽名,劉一峰緊随其後。

“請保存好借條,不過掉了也沒關系,我們這裏有備份,到時候會連本帶息歸還,”工作人員把一式兩份的借條的其中一份遞給他們,九十度鞠躬,“謝謝你們的配合,在此代表酒店裏的其他人向你們致以最真誠的感謝。”

喬奚笑笑:“你們也辛苦了。”

韓晶一行離開之後,劉母看着只夠一個月的食物發愁:“這要是一個月後還沒恢複正常可怎麽辦?”

劉一峰小聲道:“我們藏起來的還能多堅持半個月。”

劉母哭喪着臉:“才半個月而已。”

劉一峰只能安慰:“總比沒有好,一個半月後,怎麽着也該恢複正常了。有了這一批糧食,酒店裏的治安肯定能好上不少,太太平平度過困難期,回頭還能還回來,其實我們沒損失。”

這一批糧食就像定心丸,讓陷于絕望中的人眼裏有了希望的光,混亂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起碼走廊上乞讨的人少了。

畢竟地主家的餘糧也不多,沒那麽好讨了。再就是食堂依然一天只提供一頓,不過分量略有增加,不至于讓人餓的那麽難受。

然而,随着暴風雨的持續,這批物資帶來的安穩日益消失。

臺風第二十七天,酒店九樓被淹。

各個樓層的走廊上住滿低樓層搬上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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