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昨天晚上,榮叔将溫自傾送回來後,他坐着輪椅在父親病房門口停頓了很久,也沒有推門進去。
他原本是去找陸景融責問的,可卻是無功而返,反而将自己傷得狼狽不堪。
不該是這樣的啊,他怎麽回去面對父親呢?
為什麽他如此的懦弱,聽到那些話的時候沒有立即推門沖進去,連同陸景融推搡父親的賬一起算。
溫自傾,你怎麽是個如此懦弱膽怯的人呢……
他在門外停了良久,卻始終邁不進那個門,最終還是轉着輪椅的鋼圈離開了。
他想有個私人的空間緩一緩糟糕的情緒,時間不會很長,因為他怕家裏人會擔心。
醫院周邊的旅館生意十分火爆,即便是這個時間點依舊有好幾個人在辦理入住。
溫自傾坐在輪椅上,安安靜靜地在後面排隊等待。
來這裏住的人大多都是來陪着看病的家人,也許是剛剛将病人安置好,他們才來找住處,手裏還提着飯,臉上也是顯而易見得疲憊。
也因此,溫自傾雖然坐着輪椅,卻沒有人過多的在意。
醫院周邊的旅館見過這世上最多的疾苦。
前面的阿姨辦理完入住,拿了房卡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把湯湯水水的米線甩了出來,濺到了溫自傾的手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你怎麽樣,有沒有被燙到?”阿姨看到自己的飯潑到一個坐着輪椅的人,頓時将疲憊吓得一掃而光,布滿皺紋的臉上也滿是慌亂,她瘋狂地俯身道歉,淩亂糟糕的白絲來回得搖晃。
米線也許是剛出鍋的,真的很燙手。
溫自傾的指尖肉眼可見地變紅,可他卻微微蜷縮起來,收在了身側,沒有苛責什麽,反而是笑着安撫阿姨了兩句,“我沒事的阿姨,不太熱,沒有被燙到。”
少年溫和有禮,笑容真摯,漸漸撫平了阿姨心裏的慌亂。
可她還是不放心,“真的沒事嗎?要不然阿姨推你去醫院看看,咱們塗點藥吧!”
“真的沒事。”溫自傾又提了提唇角,給人一個足以信服的笑容,然後推動着輪椅前進,去辦理自己的入住。
阿姨心裏依舊過意不去,非等着他的入住辦理完畢後,送他進了房間,知道他是自己一個人後,還告訴他自己就住在隔壁,有什麽需要就喊她。
阿姨語氣關切,一遍又一遍地叮囑着細節,就像曾經溫自傾的母親一樣。
溫自傾輕輕應了聲好。
關上旅店的門,溫自傾終于卸下了臉上的笑意,他像是一只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變得皺皺的。
把手機關機放到了桌子上,然後他去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嘩嘩地放水。
冷水沖刷着指尖火辣的痛意,溫自傾看着鏡子裏的人,木木地瞪大了眼。
來回奔波了幾趟,他如今也是淩亂不堪,眼睛裏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嘴唇泛起了幹皮,臉色更是蒼白,像極了病入膏肓的人。
難怪剛才那個阿姨如此擔心自己。
溫自傾忍不住輕笑一聲,仔細想想他今天也沒做什麽,這麽就搞成了這個樣子?
“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啊……”
溫自傾這麽想着,也說了出來,他的聲音低低軟軟的,像是一只委屈的流浪貓,他也沒忍住戳了戳自己的臉,像是在試探鏡子裏的自己是真是假。
他擡手的動作,帶起了一陣水花,其中幾簇微涼的水花濺到了眼睛裏,激得他眼中一陣酸疼。
會疼,有感覺。
所以,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去過陸景融的公司,聽到了陸景融對自己的厭惡與不喜。
溫自傾用力地閉了閉眼睛,他靜靜地感受着黑暗如同潮水般,将自己席卷包圍,從頭到腳,再不見一絲光明。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見到光明。
可正因為他曾經見到過陸景融真摯誠懇的善意,才更難以接受他今天對自己的厭惡。
那樣真實可述的厭惡,像是有着形狀和重量,猝不及防地朝着溫自傾狠狠砸下,讓他狼狽不堪,茍延殘喘……
——
關上水龍頭的時候,指尖還是紅的,溫自傾卻是已經不在意了。
明明已經到了淩晨時分,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困意,他并不餓,但嘴巴卻想吃點東西。
有人說胃是情緒器官,胃得到滿足了,情緒便不會再低沉了。
他不知道真假,卻也想試試。
于是從樓下櫃臺買了一堆吃的,然後又回到了樓上。
淩晨時分,溫自傾拆塑料袋的聲音顯得異常刺耳,他一停下便又萬籁寂靜,一靜一鬧,極大的反差對比。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于是便打開了電視,淩晨的電視沒什麽好的節目,他卻也不在意,随意挑了臺,減到不會吵到別人的音量後,才又拿起那個食品的包裝。
他拆開的是個面包,椰蓉口味的,甜甜的還帶着點奶香,溫自傾塞進口中,卻像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品不出味道。
但他還在重複着咀嚼的動作,想讓大腦産生多巴胺,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電視裏正在播放着無聊的廣告,溫自傾也不在意,但口中進食的動作卻始終未停。
要吃多久,才能緩解這糟糕的情緒?
溫自傾不知道,他已經吃了很多很多,多到肚子不舒服,他整個人疲憊難受地趴在床上,內心的不适卻依舊沒有得到緩解。
溫自傾不适地翻個身,口袋裏一直帶着的警報器滑落了出來。
像是在天上的母親看不下去了,出來提醒他不能這樣。
在母親面前,溫自傾一直都是乖巧的,他忍着胃裏翻騰的滾意,手忙腳亂地将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他一遍收,一邊對着警報器認真地保證:
媽媽,我不吃了,這些都不吃了。
我沒有想不開在虐、待自己,我就是現在有一點難受,想試試吃點東西會不會好一些,只有這一次,我保證,真的只有這一次了……
收拾好一切,溫自傾将警報器小心翼翼地裝回了口袋,拉上拉鏈,确保不會掉後,他将被子拖過來給自己蓋上。
就這樣,他穿着衣服裹着被子安靜地閉上眼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已經決定要和陸景融分開了,還用在意是怎麽樣的過程嗎?
而且又沒有人用煙頭燙他欺負他,怎麽算得上是受傷?
想一想醫院裏那些脆弱的生命,同他們比,自己最起碼還存活着,生命還在,就沒有那麽糟糕,一切就都能進行下去的。
他只任性這一天,給自己這一次逃避放縱的機會。
沒關系的,睡一覺,明天醒來他就好了,明天的他就還是那個陽光開朗,樂于助人的溫自傾。
會是這樣的嗎?
一定會的……
溫自傾在自我開解中,漸漸消弭了意識,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溫自傾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厚厚的窗簾還拉着,密不透光,溫自傾看着陌生的環境,一時有些恍惚,不明白這是哪兒,以及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記憶慢慢回籠,陸景融說過的話也再次清晰,溫自傾終于徹底清醒。
他有了動作,起床洗漱刷牙,然後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開機的一瞬間,無數條信息和電話轟炸了過來。
溫自傾先給哥哥發消息報了個平安,下一秒溫致仕的電話直接就甩了過來。
“在哪兒?”溫致仕言語簡短,開門見山地問道。
“在外面,我有些事情要做,明天,明天我就回家。”像是生怕哥哥拒絕,溫自傾又連忙道:“明天是我的生日,你們在家好好給我準備驚喜就行。”
溫致仕沉默了片刻,“可以明天回,但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對于哥哥沒什麽好隐瞞的,溫自傾吸了吸鼻子,将昨天發生的事情如實告訴了他。
他以為溫致仕會暴跳如雷,實際上他依舊穩重,沒有說什麽重話,也沒有再強、逼他,只讓他一個人照顧好自己,明天處理完事情趕緊滾回來。
溫自傾笑着應了句好。
挂斷了電話,他又聯系上了沈牧航之前給自己介紹的胡律師。
他打電話,跟胡律預約了下午的時間,然後打車去到了律師事務所。
胡律師看到他坐着輪椅過來很是驚訝,“您在電話裏說一下您行動不便,我是可以上門了。”
溫自傾他溫柔地笑了笑,“都一樣,沒關系的。”
他明白律師的時間寶貴,自己一個對社會無用的閑人,多跑兩步不算什麽的。
溫自傾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胡律師也很專業,根據他的需求,很久便拟定了離婚協議書,确認無異議後開始打印文件。
看着打印機裏的紙張一張張出來,溫自傾尤為感慨,原來離婚是這麽的簡單。
溫自傾直接在律師事務所裏就簽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用牛皮紙袋裝好。
他沒有回家,獨自去商場買了一身衣服後,再次回到了旅館。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打算把離婚協議送到陸景融的公司,解決完這一切,再回家好好地慶祝自己的生日。
結束掉這錯誤的一切,然後重新開始,這便是他的生日禮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