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向與冬跨出腳步,卻又遲疑着,他将捏扁的煙盒塞進夾克口袋裏,心一狠到底是朝她擡了腳步。
短短的一兩分鐘路程,足夠讓向與冬回想起,大學時,他總矗在如場館一般的走廊拐角處,安靜的注視着總捧着藍色文件夾轉步在校園的少女,在他心裏,林雪意總是那麽衆星捧月的存在,自己則是毫無光彩,甚至就連剛才,他自己連上前去安慰的勇氣都沒有。
向與冬離女孩兒顫抖着的背影愈來愈近,他緊張地咽下去口口水,呼吸乃至腳步都開始錯亂,他頓下腳步将聲量壓低,喚了她一聲:“林雪意。”
林雪意弓着的背一時間僵住,她似是不敢相信般,緩慢回頭去尋找這聲源,等到看清他的臉,林雪意鼻子酸得更加厲害,她下意識別過頭,不想讓向與冬看見她此刻的狼狽樣,只這一瞬,向與冬瞥見她眼眶裏全是盈盈水色。
向與冬将便攜紙巾抽出一張來,遞給她,目光落向別處,林雪意聲音像是悶在鼓裏,她說謝謝,随即随意擡手糊了糊臉上挂上的淚痕。
霎時間,兩人都沒有下一步動作,林雪意依然在小聲抽泣着,似乎還沒從那崩潰中的情緒緩過勁兒來。
向與冬猶豫着,将手落在她的脊背上輕輕拍打。一只微熱的掌心,通過布料給她傳來溫度,林雪意像是油濺河蝦般弓起脊背,一瞬,又将放下。
針腳一刻也不停歇地往前走着,林雪意收拾好情緒,伸出手作扇風狀想将眼眶裏的水波扇幹,她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她強迫自己擠出來個微笑,對着向與冬說:“我們走吧,謝謝你的紙巾。”
向與冬并未去看她,只是輕點頭,領着她往場館內走。林雪意垂眸,跟上他的步子,吸了吸鼻子,重新籲出來口氣,回到座位上。
“雪意,你去哪兒接電話啦?”宋佳壓着聲音将手游退回手機主界面,林雪意長腿一跨,挨着她坐下:“去外邊兒的長廊接的。”
“誰的電話?那狗屁公司老板的?”宋佳偏過頭,鼻息打在她脖頸一側,有些癢。林雪意嗯了一聲,宋佳沒再繼續追問,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林雪意乖巧坐着,目光沿着宋佳一起,再次投落到走着标準臺步的女模特身上。
向與冬去到化妝間裏,宋宇正陷在沙發裏激烈地摁着手機。
“羅娜呢?”向與冬側身走進去,目光掃打幾位捏着化妝刷粉餅的化妝師。
“剛剛她的妝才化好,這陣兒應該是換走秀服去小T臺了。”其中一位化妝師答道,向與冬點頭,随即頓住腳步,轉身原路返回。
“冬兒,你來啦。”宋宇将技能輪盤往上一滑,繁雜特效從他指尖炸出來,沒見向與冬吭聲兒,宋宇再喚了一聲:“阿冬。”随即,攻略下敵方基地時,宋宇将手機塞回兜裏,回頭,玻璃門前早已沒了向與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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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T臺前的宋與冬,神情有一絲煩躁。
羅娜也攤開手有些無奈,她作為專業模特必須時刻保持住身材,上個月去巴黎接了一場婚紗走秀,又減了重,此時的禮服不挂肉,有些撐不住。
單不論撐不撐得住,向與冬帶有思考神色繞她一圈上下打量着,總覺哪裏不對勁。向與冬手上捏着方案稿,擡手招了個人來:“帶羅娜重新換套造型。”
羅娜從向與冬開始建立設計工作室時就在了,怎麽說也算個元老級的模特了,這位向老板的一舉一動她都能隐約猜個大概出來,羅娜再将禮服上了白紗往外摻了摻,搖手拒絕:“老板,中式禮服還得中式美人來展示。”
向與冬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這套禮服上您采用了旗袍盤扣設計,繡花也有中式君子竹元素,我是歐美面孔,太兇太無中式美人的弱水感。”
“嚯……羅娜上個月出門一趟,談吐都不一樣了啊。”宋宇不知何時擡腳來到小T臺廳,一手搭上向與冬的肩,驚道。
弱水。
不知怎的,向與冬腦海裏浮現林雪意回眸看他時,那一眼眶盈盈春水。将他思緒頃刻間打斷,羅娜道:“讓她來試試?”
向與冬眼神聚焦,随她手臂望過去。
林雪意正探着頭,目光随着女模特的朝前邁過去的步子,一路跟着。丸子頭有些松散開來,落下一縷縷墨色發絲搭在她潔白的頸間,補光燈正好撲下來一束沿着她的鼻梁渡到下颚,為她周身蒙上一層光亮,林雪意将脖頸伸出去,垂下來的睫毛便也暈上這一圈白色光暈,投落下片陰影,像是浮水中孤傲自持的白天鵝。
向與冬一時之間,眼前的景象仿佛恍惚一瞬,思緒拉回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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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研學院內,向與冬将劇場臺上的白色垃圾清理幹淨,他背對着正中央席位上坐着的側邊麻花女孩兒,小聲地與一旁站着的德國教授讨論着什麽:“肯教授,我認為木蘭替父從軍這門話劇,應當交給華人,琳麗确實長相甜美可愛,但卻不符合我們中國故事木蘭替父從軍中的花木蘭英氣堅韌長相。”
肯教授将指尖抵住下颚,佯裝思考狀:“既然你都這樣說了,心中一定有花木蘭的人選了?”
向與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住校服衣角,抿了抿唇,并不否認:“是。”
“這門話劇既是交給你來操辦。”肯教授拍了拍他的肩,松了口:“那就由你們年輕人定吧。”
向與冬忍住向上走的嘴角,将掃帚握緊,推了推鼻梁上架住的高度數眼鏡,胸膛裏那顆滾燙心髒飄去她的方向。
劇場打掃完後,宋宇懷裏揣顆足球走上二樓,站在走廊另一端,朝他揮手:“阿冬——踢球去!”
向與冬手裏攥緊那沓木蘭從軍劇場版臺詞,露出半臂身子有些不自然的探出腦袋,時不時往D17教室門口張望,聞聲身子一哆嗦,猛地一回頭。
林雪意将側邊麻花散開,重新紮了個低馬尾,懷裏正捧着藍色文件夾,掌心躺着張便利貼,側開身子避他,兩人目光相對上一瞬,向與冬迅速垂下頭,體溫在悄然間拔高,等到他摁住胸膛口亂撥動的心跳時,林雪意早已挽上金發碧眼好友的手拐彎下了樓。
向與冬暗自洩氣,緩緩擡眸,怎麽就連跟人家講個話的勇氣都沒有。
連講話的勇氣都沒有。
“你幹嗎呢喊你老半天。”宋宇提溜足球在指尖轉圈,不滿到搡了搡他的胳膊肘。
向與冬蔑了他一眼,兩人往樓下走:“不踢,有任務呢。”宋宇指尖繼續頂住旋轉的足球,笑了一聲:“這都要畢業了還搞什麽話劇,多整點學習上的事多好,就像那什麽辯論賽。”
“你要是在平常在宿舍對着空白文檔唉聲嘆氣發愁時,也能有這種思想覺悟就好了。”向與冬步子邁得飛快,要畢業了,研究學院組織的最後一次話劇表演,他抱有私心想讓林雪意參演。
宋宇吐了吐舌頭,滿口不在乎,将話題扯回話劇上:“你走這麽急,是要找剛才那華人姑娘吧?”
向與冬速度緩了一刻再度連軸,莫名的有種心事被戳破的感覺:“你怎麽知道?”
應該。
不會看出來點什麽吧。
“你每天擱那兒走廊一趴,跟個自閉症似的,我能看不出來嗎?”宋宇翻了個白眼。
向與冬呼吸頓了,手心出了層薄汗,他擡腳踏上草地操場,佯裝鎮定:"你看出來什麽了?"
“花木蘭話劇啊,整個學校裏,就見這一個華人姑娘比較符合。你以為我還能以為什麽,趴那兒就開始冥想,向同學,你好敬職敬業哦。”向與冬攥了攥拳頭,忍住想要揍他的沖動。
“既然剛才都撞見了,你怎麽不上前去跟人姑娘講話啊?”宋宇将足球放下來,足背回來颠了颠,他視線緊跟腳尖足球,往守門員方向小跑,擡眸瞥見,搡在一側向與冬的胳膊:“哎哎哎……草坪那兒,趕緊去吧,一會兒人又得走了。”
向與冬憋了口氣,此時籲了出來,他站定身子:“等我一下。”随即大步往宿舍大門跨。
五分鐘後,宋宇颠累了足球,原地打坐,沒能看見向與冬的身影。
十分鐘後,宋宇翻看完木蘭替父從軍臺詞頁,還是沒能看見向與冬的身影。
十五分鐘後,宋宇坐不住了,一陣火大,摸出手機給他敲字。
【宇宙:你在幹嗎呢?這麽能挨時間,人姑娘一會兒要走了!】
【宇宙:不是我說你,就給人邀請下參演話劇,你怎麽就放……】
“不下……你那偶像包袱呢?”宋宇張大嘴瞧着眼前,黑口罩,黑鴨舌帽,黑棒球服外套渾身上下裹了個嚴實的向與冬。
宋宇徹底無語,伸出手拍了拍那鴨舌帽的帽沿,憋笑道:“你現在真挺像個變态的。”
向與冬:“……”滾。
“走吧,還等什麽呢。”于是,“變态”被宋宇一路架着往林雪意的方向走去,抵達腳邊兒,盡管是捂得嚴嚴實實,向與冬也是依舊不敢直視她那雙眼睛。
林雪意坐在長椅上,神态異常認真地抄寫那張便利貼上的批注,絲毫沒注意到站在眼跟兒前的兩人。
“嘿,林。”林雪意将挂脖耳機取下來,目光沿去自己身前那雙帆布鞋的足尖,歪了歪頭:“你們好?”
宋宇回了一句你好,接着拉住向與冬進入正題。
向與冬支支吾吾地用母語講完,不敢正眼看她一眼,林雪意啊了一聲,還是一臉茫然地,她撥了撥額前被汗黏成一縷的碎發,露出光滑的額頭,溫聲拒絕道:“不好意思啊,我這周有個調研會,實在是去不了。”
向與冬将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來,慌忙間道了幾句謝謝,抱歉。宋宇跟着他回到那塊兒青草地:“人不來,現在怎麽辦,你肯定給肯教授說了吧?”
向與冬點了點頭,有些煩躁意味。太陽正在往雲下沉,向與冬沒在青草地上停留,拎着臺詞本打算找到琳麗說明。
琳麗性格并不像長相那般軟萌,反倒異常豪爽,倒也符合花木蘭的性格,向與冬這般想着,步子在不覺中踏上第二層樓梯。
“林,花木蘭是中國的故事,調研可以推遲,你為什麽不去。”
“後期木蘭着粉黛,我後背有傷……”
“嘿……阿冬。”向與冬毫無回應,羅娜再嘿了一聲,向與冬僵直的身子有了松動,眼神聚焦某處。
林雪意提着裙子從試衣間裏出來,她渾身上下有些不自然,背微微弓着,撇了撇嘴,毫無欲拒還迎的架勢:“要不……還是算了吧。你精心籌備的展子,況且,我也不會走T臺。”
“不會可以學呀。”宋佳擡腳過來,将她拉住上下瞧,随即非常誇張的哇了一聲。
盤扣上的袖扣是祖綠色,搭配着純白薔薇繡花,一圈圈薄紗從她足尖纏繞到纖纖細腰上,後背設計向與冬參考芭蕾舞鞋設計,镂空奶白綁帶在那幾道觸目驚心的刀疤上交叉收緊,往腰線下延伸後,綴上朵蝴蝶結。
盡管林雪意并未飾粉黛眉螺,氣質也是出塵的。
向與冬目光流轉,最後落至她身上:“我可以找老師教你。”
“我做不好的。”林雪意拒絕着。
向與冬将方案啪的一聲合上,直視她的眼睛:“要嘗試,要跨越,不要着急否定自己。林雪意,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是最難得的,那就是機遇。”
你已經放棄過一次。向與冬的目光依舊直白,沒有将後話說出口,林雪意微微一怔,還是在猶豫着,她沒有被向與冬講這番話說服。
向與冬早已将她的心拆開來,自然知道她想的是什麽,于是他利落抄起剪刀,蹲下身捋了捋她足尖那外圍一圈白紗,咔嚓一聲,剪刀也由這雙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上游走,白紗一圈圈落地,向與冬神色異常專注,并無心疼之意,喚羅娜找粉綠顏料來,羅娜提着長腿往場外走去。
宋宇宋佳兩人被他的動作震到講不出話來。要知道設計和文學創作一樣,一旦拍板定型,修改起來十分磨人困難,設計立意種種。畢竟誰腦袋裏的靈感也不是噴泉,源源不斷。
“阿冬。”宋宇不确定他此時是否清醒,剛才拉長線般的發那麽大一陣呆,宋宇再喂了一聲:“你想好要做什麽了嗎?”
向與冬緩緩站起身,剪刀落到林雪意腰間上,林雪意繃直身子,就連呼吸也不敢重。向與冬點了點頭:“找金粉。時間不夠了。”向與冬目光投至圓盤時鐘上一瞬,随即收回來繼續,專心的修剪林雪意的腰間白紗 。
羅娜動作迅速找了兩罐油彩回來,向與冬将罐蓋子掀開,沒再找其他畫藝工具,就着指尖,他将裙擺布料捏起繃直,毫無猶豫的落下去。
一抹綠色在奶白色布料上綻開,向與冬似乎是緊張的,林雪意垂眸,他額前落下一滴汗珠墜進他指尖下那朵粉色薔薇裏,随即暈染開來。
林雪意大腿根兒有些酸,她不敢動,向與冬附身,腰彎得更加低,由林雪意的視角來看,向與冬十分像一只銜着薔薇的飛鳥。
“你走快點啊!”宋宇被宋佳扯着衣角,小姑娘嘴裏咕哝着,宋宇踉跄好幾步終于站定,向與冬指尖沾落速度異常之快,不到一時,薔薇花在裙擺上大片大片開出來,綠葉、荊棘、薔薇交相纏繞,有點抽象派的意思,但林雪意卻能看出輪廓來,并不覺得雜亂。
向與冬停了手,羅娜遞來濕巾紙,向與冬草草擦了擦,手指重新滾上一圈金粉,繞去她背後。
林雪意蔫了下來,她側頭回去張望着,盡管向與冬做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完完全全看見她脊背上這幾道縱橫的刀疤時,不由得一愣。林雪意捕捉到他的微表情,咬了咬嘴唇,他果然是被吓到了。
向與冬将指尖落了下去,金粉并不幹燥,是有些粘度卻又能平整鋪開那一種類似眼影閃粉。
向與冬的指尖好燙。林雪意就這麽一個念頭。
前場模特已經過半走上T臺,林雪意身上這款是秀場壓軸,此時,留給他們的時間已不充裕。
秀服經過向與冬的指尖修改後大變樣,林雪意抿了抿嘴唇,有些幹起皮了。向與冬領她去了化妝間,針腳走向下午三點五十二分。
七分鐘的時間,顯然不夠化一個秀場妝,向與冬拎起新拆封的眼影刷,沾上綠粉色眼影,在她眼角往下也綴了一朵荊棘薔薇花。
眼影刷的毛尖柔軟,像是在臉頰上撓癢。
“滴滴——”化妝室的門把手被宋宇用力一擰,發出巨大一聲響,他裹挾着風意,喘氣粗聲道:“該上場了。”
向與冬将最後一筆落下,林雪意站了起來,她心裏有些沒底,改禮服花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她沒有學習T臺步,林雪意惶恐道:“我真的不行的。”
向與冬将眼睫垂下,似乎自己這句話如過眼雲煙般,融進他眼底,他伸手将自己推出去,語氣溫柔:“林雪意,正視過去。”
仿佛,也撓在了她心尖尖上。
林雪意迎一片白罩燈,手心直冒汗,她跨上T臺,迎着臺下無一不是陌生面孔的目光洗禮們,有些膽怯地朝前走去。
林雪意不願讓任何人看見她的傷疤,包括有時她自己在沐浴間裏,背對着鏡子轉身時,那縱橫的,紮眼的深褐色傷疤,将她自己也吓得一激靈。
她臉上除了眼角那朵薔薇再無別物,與林雪意身上那件禮服花紋交相輝映,掙紮、絢麗、破繭、重生、大概就是向與冬一時間修剪禮服的想法吧。林雪意想着,她不想再如滑雪場那般,林雪意回憶起來時,有些無措難堪,她嘴角抽了抽,随即挺胸擡背,堅定地,大步朝前走。
這件禮服不外乎是讓人驚豔的,林雪意轉身踏下T臺,向與冬邁着步子往上跨,兩人目光僅僅交彙一瞬,而後錯開。
林雪意回到化妝間将臉用卸妝濕巾擦拭幹淨後,宋佳領着她将禮服褪下。
“雪意。”林雪意将丸子頭重新挽了挽,嗯?了一聲回頭去看她,宋佳眼神捧着那束薔薇花,表情有些扭捏:“我都有點不想讓你脫下來……”林雪意還想她到底要道個什麽出來,靜靜在原地等候。宋佳将後話道了出來:“你穿上簡直太美啦!”林雪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機票我定的晚上八點,可以再吃個飯。”宋佳笑眯眯說。
林雪意面向全身鏡前,手上捏那一張濕巾紙擦拭臉頰地動作頓了下來,随即她轉身,跨出去,那張濕巾紙啪一聲落進垃圾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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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與冬上臺致謝完後定了餐廳,宋宇重新将轎車開至場館門外,林雪意兩人上了車。
電話雖說是挂斷了,簡訊短信一刻不停的在林雪意牛仔褲裏嗡個不停,宋佳提醒了好幾次,林雪意不想去管,她朝窗外小販招了招手,賣下一包香煙。
“雪意,我發現你現在煙瘾越來越大了,你少抽點呀。”說着,宋佳順勢就要奪她手裏那包紅黑色包裝的女士香煙。林雪意舉手投降:“一只,就一只。”宋佳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抵達餐廳,林雪意率先下車,她朝身後兩人搖了搖手裏的香煙:“你們先去吧,我去趟洗手間。”,宋佳嗷了兩聲,還不忘提醒她,只準抽一只。林雪意随口應下,走向洗手間。
兜裏的手機率先被她關了機,林雪意将丸子頭散下來,随意捋捋,長發此時微卷松散,有些劈叉炸開,林雪意心緒也是一團糟,她迫不及待地将香煙盒撕開,修長的手指作七數字狀彈了彈煙盒底部,一只玫瑰味兒的香煙躍然眼前,林雪意白齒叼住,香煙矗在唇邊,她半邊身子靠在洗手臺沿邊兒,伸手摸打火機,“啪嗒—”一聲,火苗鑽出來,林雪意低頭湊近那股火苗,對準濾嘴吸了一口,玫瑰花香味在唇齒間打轉,林雪意就這麽盯着,那只女士香煙随她吮吸地動作火星子快速往尾端燃來,正當林雪意籲出口白煙時。
噠噠——皮鞋踏定衛生間門口那塊純白瓷磚,林雪意循聲望去,與向與冬的目光打個正着。
一時間,林雪意沒了動作。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向與冬的眼神,黑碎發下他的眉頭微蹙着,那雙眼睛裏充滿不可思議或者說嫌棄?仿佛這些詞都不夠對等,她突然想起一條争論異常大的帖子。
【抽煙的女孩兒還能叫好女孩兒嗎?】
她一沒放火,二沒殺人,更沒有做出什麽反社會反人類的事情來,僅僅只是一根香煙給她冠上這些所謂的“不好的女孩兒”,“酒吧女”這些貶義詞。
林雪意僅僅只是想釋放壓力,恰巧她吸上了香煙而已。
但,向與冬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林雪意将完全放松下來弓背聳肩重新打直,向與冬并沒開口說話,哧——火苗迅速竄至香煙尾部來,林雪意一驚,将煙頭摁熄,指尖有些燙,仿佛也還在萦繞着那股玫瑰香味兒。
“借個火。”向與冬開口了。
林雪意将心沉下來,重新将打火機摸出來,遞給他。向與冬抽出支香煙來,吸了一口,指尖仔細摩挲着這把銀殼雕花打火機,林雪意一定常年帶在身上,且年份很老了,打火機有些漏油,雕花也模糊不清,快被摸成平面了。向與冬心底一時有些酸,他有些年份沒抽煙,此時那根癟下去的煙草有些辣喉嚨,嗆了兩口夠的。
林雪意沒再多做停留,将打火機從他掌心拎走,出了洗手間。
等她背影一消失在拐角,向與冬迅速将那只煙摁熄滅,頭昏腦漲。他站定在洗手間前空洞的望向林雪意消失的拐角,有些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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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研究院畢業前夕,宋宇聯系肯教授組織了一次聚會,依照宋宇的話來講——是狂歡。
聚會上,邀請了未研習的班級,其中也包括林雪意。
酒吧裏的霓虹燈光絢爛晃眼,林雪意與同班幾位女孩兒碰了杯後,一個人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安靜坐着。向與冬身子有些發燙,他被宋宇拉着東喝喝西敬敬,有些發暈,向與冬擺了擺手:“喝不下了,再喝要吐了。”,宋宇扔過來一個眼神,比了個國際手勢:“弱雞。”随即又跨去跟一堆醉鬼猜拳。
向與冬脫離酒氣熏天的醉鬼堆,等到拐彎踏出走廊,向與冬這才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覺得魂魄緩慢抽了回來,他将煙盒拎出來往前踏着步子。
走廊深處,隐隐約約有些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林,怎麽不繼續和他們去玩了?”
“酒煙氣的味道,我不太喜歡。”這是林雪意的聲音。
“是不舒服過敏嗎?”
向與冬感覺她的聲音仿佛是有種莫名魔力,迫使他停頓住腳步。洗手間內水龍頭裏的清水涓涓流着,林雪意的聲音也在涓涓往他的耳蝸裏流着,他聽見林雪意說了後面話。
“不是。是因為爸爸之前愛喝酒,抽香煙,老是被媽媽罵,我也覺得香煙該少抽遲早身體要出問題的……而後就真的出問題了,去醫院查出肺癌,沒等幾個月……爸爸就走了……”家裏的頂梁柱倒了,林雪意一夜之間長大,撐了起來。她讀完高中獨自出國留學,靠獎學金和一天打三份兼職來養活自己。“現在聞到煙草味道就會……想起爸爸。”
向與冬将手越攥越緊,那枚煙盒随之被他緊拳壓扁。
向與冬從那一刻起,決定了。
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碰一支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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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水龍頭裏的清水流出來,湧至他掌心,向與冬內心複雜,不知如何描述他親眼看見林雪意執煙将火點燃時的心情。
為什麽你開始抽煙了?
是你壓力太大了嗎?
還是,你這些年太苦了。
向與冬将水龍頭擰緊,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飯桌上,林雪意兩人各懷心事,舉杯慶祝時,向與冬将視線落進那杯倒影她扯着嘴角十分不自然微笑的酒裏,随即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說:吸煙情節沒有影射任何事件,請勿帶入現實(個_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