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午餐時間，穿着藍色小象圍兜的小朋友們圍坐在幾張鵝黃小木桌邊，山口忠曲着兩條長腿，合十雙手，小豆丁們立即跟上，稚嫩的童聲整齊劃一道：“我開動啦！”
兒童餐具碰撞起來，發出嘈雜的聲響，山口忠持着筷子，盤子裏的飯菜還絲毫未動，他發了會呆，之後緩緩地偏過頭，很是猶豫地看了身旁的小女孩一眼。
“小忠老師，你為什麽不吃飯呀？！不吃飯會長不高哦！”小女孩嗓音脆嫩，紮着精神十足的羊角辮，注意到他投來的目光，頗為自信地回望過去，小大人似的首先開口。
山口忠尴尬地撓了撓右頰，目光躲閃道：“馬上就吃、馬上就吃了！”他把小凳子朝女孩那邊挪了挪，垂下頭，低聲問：“小希，老師問你一個問題哦……為什麽一直是你叔叔送你來幼稚園呢？”
小希解決完盤子裏的午餐，沖一邊的酸奶眨眨眼，山口忠愣了一愣，趕緊把酸奶拿過來插上吸管，然後恭恭敬敬地送到小希手中，小希慢悠悠喝了一口，才心滿意足道：“我叔叔可厲害了，他在東京工作，知道嗎？東京！”
“知道知道。”山口忠真誠地點點頭。
小希叼着吸管得意洋洋：“我爸爸媽媽去美國出差了，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不？”
“哪兒呀？”
“紐約！紐約喲！媽媽還說回來給我帶禮物呢！”
“哇！真厲害呀！那……小希的叔叔呢？他為什麽從東京回來了呢？”
“他呀，他在休假呀！”
“他的假期有多長呀？”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小希苦惱地咬住了吸管：“但是，我可以幫小忠老師問一問，我就說‘幼稚園的小忠老師想知道叔叔的假期有多長’，他一定會告訴我的！”
“不用不用不用！”山口忠着急地重複許多遍，他很快調整好情緒，朝小希伸出右手，小希笑眯眯地回握住他的幾根手指。
“謝謝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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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問嗎？”
“不用啦！”
下午三點，山口忠照常在小象班門口陪着小朋友們一塊等家長來接。
幼稚園配備了校車，家長可以選擇校車接送，但部分不乘坐校車的小朋友，幼稚園也會安排老師負責登記人數，核實家長身份直到他們全部安全回家。
小象班家長親自接送的只有五個人，放學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潔淨的窗玻璃附上一層橘黃色的柔光，教室裏還剩下一個小女孩。
小希右手拿着一個“巨大”的棒棒糖，形狀像一只泰迪，棕色，比小希半張臉還大，幾乎将她的五官完全擋住了，因此山口忠沒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會不會因為家長遲遲不來接傷心呢？抱着這樣的想法，山口忠朝她走過去。
“小忠老師，你看太陽好像一個大橘子，哎呀！我想吃橘子了！”小希突然扭過頭，手上的棒棒糖放下來，山口忠看到上面有兩只小眼睛，果然是泰迪。
山口忠看向窗外：“确實很像，”他拖過一條小凳子坐下來：“小希的家長還沒有來呢。”
“我知道呀！”
“他們......他是有什麽事嗎？”
小希歪歪腦袋：“這個不知道。”
“那你會不會不開心？”
“不會喲，”小希搖頭，随即笑道：“我巴不得叔叔晚一點到！他和我約好下午三點四十來接，遲到了就要送禮物補償我！嘿嘿！遲到得越久禮物越珍貴！上次他遲到十分鐘，就給我買了棒棒糖，喏！就是這個！”
她得意洋洋地把泰迪棒棒糖舉起來，差點揮到山口忠臉上。
“小忠老師，我家有泰迪哦！它也叫'小忠'呢！超級可愛的！”
山口忠嘴角抽了抽，艱難地笑出了聲，不知道該不該為“和幼稚園小朋友家的泰迪同名”而高興。
“抱歉，我來遲了。”
說話間，教室半合的門被緩慢推開，那人的聲音太熟悉，熟悉到聽到第一個音節山口忠就能夠分辨出他是誰，又太過陌生，以至于分明是如此平淡的一句話都讓他緊張不已。
“沒關......”
山口忠甚至不敢回頭，下意識的回複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小希站起來戳戳山口忠的臉頰：“老師的臉紅了。”
山口忠一動不動，心霎時絞得更緊，要命的是，小姑娘還相當童真童趣地補了一句：“比太陽還燙呢！”
“小，忠，老，師？”
月島螢走近了，在山口忠聽來他說出的每個字都異常緩慢，山口忠不得不站起身來，嘴角挂上得體的笑容，回過頭問好：“月島先生您好。”
月島螢穿着普通的黑色運動套裝，頭發比從前長一些，面容已經褪去了以往的稚嫩，琥珀色的瞳孔隐藏在鏡片之後，面無表情時能帶給他人莫名的威壓，淺笑的話卻溫柔得如同月光下靜谧的河面，那些畫面像是珍貴的膠卷，被山口忠仔細妥帖地存放在腦海裏。
他微微喘氣，仔細看額頭還有一層薄汗，現在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他的穿着并不厚重，應該不至于走兩步就會出汗。山口忠這麽想着，稍不注意便盯着人多看了一會兒，直到眼前的人輕挑着眉，問：“怎麽了？小忠老師？”
山口忠條件反射般，右腳向後退了一小步，他注意到月島螢方才就有些冷淡的表情似乎更嚴肅了，不過很快，不自然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沒有，沒什麽！”山口忠解釋道。
月島螢十分坦然地看向他，神情依舊毫無起伏，将近一個月都是他來幼稚園接送小希，除開休息日，每天早晨送來，道一聲“小忠老師早上好”，下午把人接回去，留下一句不鹹不淡的“再見，小忠老師”，好像他們的關系從始至終都是如此陌生，幾個字就能概括。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月島螢能不再叫他“小忠老師”，雖然每個家長都是如此，但時光倒退回八年以前，月島螢用這樣親昵卻又客氣的方式稱呼他，那簡直是羞恥到令人難以想象。他們是分享童年的朋友，他們是最親密——至少在山口忠看來他們是最親密的夥伴，月島螢這個人，他再了解不過......
他輕輕握了握拳又無力地松開。
或許他并不了解月島螢，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小忠老師還不回家嗎？”小希背着書包跑過去牽住月島螢的手，自顧自地舔棒棒糖，月島螢出其不意地抓住小棍把糖搶走了，與此同時還不忘與山口忠客套。
小希氣鼓鼓地跳起來搶，奈何月島螢個子高，她完全沒有勝算，山口忠看着滑稽的一幕沒忍住笑了起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月島螢擡起頭，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撞在一起。
山口忠愣住了。
月島螢揉了揉小希的腦袋把人摁住，說道：“和我們一塊去吃飯，今天你爺爺奶奶不在家，叔叔不會做飯。”
“啊——我的發型！”
明明是和小希說話，月島螢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山口忠身上。
一聽到可以外食，小希興奮起來，拉着月島螢往外走。月島螢已經轉過身，山口忠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當自己幻視，直到月島螢停頓了一會兒，極為平靜地催促道：“快點，那家餐廳時間碰上高峰期就吃不到了。”
山口忠這才确定他是在邀請自己一塊去吃晚餐，他半點沒想到“拒絕”這個選項，即使現在壓根不是晚餐時間，趕緊拿上斜挎包，激動地喊了一聲：“來啦！”
月島螢突然又停了下來，問他：“小忠老師開車了嗎？”
“開了。”
“那要麻煩您開車載我們了，我今天沒開車。”
山口忠有些懵：“好的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