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山口忠在小希催促了好幾次之後才慢吞吞地将他們領到幼稚園的停車場，看到他的白色二手車，小希毫不避諱地哈哈大笑：“這車年紀多大了？”
月島螢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只是沉聲道：“月島由希？”
小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沒事的沒事的！”山口忠頓時感到無地自容。老爸在換新車之後将舊車送給了他，往常他并不覺得有什麽，無論貴價平價，車只是代步工具而已，更何況工作地點離家很近，他根本沒什麽機會開，偶爾開也僅僅是應急，就比如今天，他昨晚看動漫太激動，一個沒注意熬了夜，早晨沒聽見鬧鐘起晚了才開車過來。倒是月島螢，小希的個人資料顯示，月島家到幼稚園可是不小的一段距離，這段路程也并非擁堵路段，為什麽他不選擇開車過來？
“小忠老師，我們走吧，不用開導航，我會帶路的。”月島螢毫不在意地打開後車門，抱着小希坐上車。
山口忠回過神，趕緊鑽進車駕駛座，從後視鏡看見月島螢正給小希系安全帶，“啪嗒”一聲過後又開始系自己的。
他依照程序點火，直到車身發出轟鳴聲，眼神始終牢牢盯着後視鏡，月島螢系好安全帶後若有所思地擡頭，沖着鏡面笑了一下，方才還眨都不眨的雙眼瞬間便倉皇躲開了。
側前方的後腦勺欲蓋彌彰般低了下去，月島螢開口道：“小忠老師，我看您車上沒有兒童座椅，我坐在後面比較安全。”
耷拉着的腦袋馬上擡起來，那雙小狗似的眼睛又回到鏡子裏：“不好意思是我考慮不周了，之後我會去安裝一個。”
山口忠的語氣控制不住地雀躍，原來月島螢不是因為不想和他距離太近才不坐副駕的嗎？随即又有些自責于自己作為幼稚園老師，竟然還不如月島螢更加注意小朋友的人身安全！
小希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小忠老師也會生小寶寶嗎？所以需要兒童座椅？”
沒等山口忠回應，月島螢一個眼神刺過去，小希的嘴唇馬上抿得直直的，乖乖作拉拉鏈狀。
“很抱歉。”月島螢說。
小希撅着嘴嘀嘀咕咕：“不生就不生嘛。”
月島螢臉色一滞，山口忠着急道：“沒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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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阿月也治不住小希呀。山口忠想。車子駛出停車場，這回他不敢再随便往後視鏡上看了，只是無聲地笑。
剛才聽月島螢說他來帶路，山口忠還以為餐廳并不遠，誰知道他在月島螢的指揮下開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晚餐地點并不知名，處在偏僻路段，下車時山口忠随口稱贊：“阿月、月島先生記憶力真好啊，這麽複雜的路線都能記下來。”
“沒有，只是恰好在網上看到。”月島螢坦然道，依舊是一副客氣淡漠的神情。
“哦，是這樣......”山口忠想起後視鏡上那個淺淡的笑，仿佛是他的幻覺。
這是一家融合式餐廳，因為是預訂制，服務員并沒有提供菜單。
“這家店人氣很高，一些菜品很容易售罄，所以我提前點好了，如果不合你的口味.......”月島螢解釋。
“沒關系，我不挑食的，”山口忠擺擺手，又笨拙地補充：“我都沒來過這樣的餐廳呢！”
“那下次還可以再來。”月島螢未雨綢缪般捂住了小希的嘴，把她未說出口的話堵了回去。
月島螢點的大多是一些小朋友愛吃的菜式，月島家極少外食，小希終于沒空再說那些讓山口忠啞口無言的話，一個勁地要月島給她夾菜。
“天氣冷了不許吃冰淇淋。”
“慢慢吃不許狼吞虎咽。”
……
山口忠見月島螢都沒怎麽吃，他作為成年人袖手旁觀，有些不好意思，只小心地用叉子去取面前的黑松露薯條，慢慢的品嘗，他一直很喜歡吃這種東西，但是一般情況下他只會去麥當勞或是肯德基随便點一份中薯，并沒有嘗試過“薯條加黑松露加芝士碎”這種“高級搭配”，哦對！還有一份綠色的奇怪醬汁。
“叔叔！我要吃薯條！”小希指着那盤薯條。
山口忠準備把盤子推過去，卻被月島螢摁住：“不許，你最近吃太多炸物，口腔潰瘍還沒好。”說着把身邊的菠蘿炸雞也端到山口忠手邊：“炸雞也不許吃。”。”
“為什麽？小忠老師都可以吃！”小希不服氣，看向山口忠，小肉臉表情嚴肅：“小孩子才喜歡吃薯條呢小忠老師羞羞臉！”
幼稚園裏多得是童言無忌，山口忠早已經免疫，可山口忠害怕極了月島螢的目光，怕什麽來什麽，月島螢似乎總能撞上讓他窘迫的時候，此時此刻他的臉燙得厲害。
月島螢幫她把餐具擺放好：“這次不聽話就再也沒有下次了。”她這才不情願地“哼”了一聲，乖乖埋頭苦吃。
“別客氣小忠老師。”
山口忠曾經想象過如果他能再一次和月島螢坐在一起吃飯或者做別的事，他們會聊什麽，然而一頓晚餐下來，或許是因為小希在，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他們有過的交談無非是“還合您口味嗎”“非常美味”這一類的客套話。
他心不在焉地應承着，越來越感到食不知味，嘴裏塞滿了薯條，好不容易咽下去，他放下叉子：“謝謝您。”
再次對視的那一刻，和煦的笑又一次映入眼簾，月島螢的瞳孔顏色并不深，是很柔和的棕色，山口忠卻如同被強勢的目光攥緊了，他驀地确認，車上的那個笑容不是錯覺，是他八年之前觸手可及的每一天，是他這些年只有在夢裏能夠滿足的思念。
他滑稽地吞咽嘴裏的食物，實在難以開口。
月島螢是否能原諒他呢？從一個月前他們再次相見，對方如同對待陌生人一般的态度不正說明了問題了嗎？月島螢負責接送小希那麽長時間，甚至沒有以家長的身份和他交換號碼，這不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和自己有更多的聯系嗎？至于今天突然邀請他來這種對他來說堪稱高消費的餐廳來吃飯，那也只是他多照看了小希幾個小時的回禮吧？
“小忠老師吃完了嗎？”月島螢問。
山口忠想要回複一個格式化的笑臉，卻怎麽都難以實現，他把雙手放在大腿上，拘謹地回答：“嗯嗯，謝謝款待。”
于是月島螢拿出濕紙巾細致地擦幹淨小希的指縫，接着牽着她離開座位，小希吃飽了鬧着要月島螢抱，月島螢竟然沒有拒絕，小臂橫過小希的腿彎把她抱了起來。
“走吧。”
山口忠跟上去，月島螢抱着小希走在前面，小希頗有興致地嘀嘀咕咕着，月島螢則認真地回答一些哄小姑娘的話。他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以至于山口忠很難再相信自己的直覺——月島螢心情不佳。
他木然地看着月島螢把小希放進後車座，突然發現自己跟着繞到了駕駛座的另一邊。
正打算回去，後座的車門輕輕“砰”一聲關上了。
月島螢俯身朝車裏的小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接着雙手伸進上衣口袋裏，看向愣在原地的山口忠：“山口。”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山口忠的瞳孔條件反射地放大。
“手機拿來。”月島螢語氣裏透露着輕微的不耐煩，停車場的路燈已經足以讓山口忠看見他擰起的眉頭。
山口忠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雙手卻非常識趣地動起來，四處摸索着把手機遞了過去：“給……”
手機飛速傳遞到月島螢手上。
“小希的父母因為工作原因不在本地，這段時間我負責接送，如果我有事不能及時過來，有電話更方便聯系。”他自顧自地解釋。
山口忠的表情有些莫名地羞澀，躲閃着垂下頭：“其實幼稚園的幼師名冊上有我的電話號碼的，小希那裏也有一本呢，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想和我交換號碼呢。
空氣凝滞了幾秒鐘，月島螢幾乎是把手機扔回了山口忠手中。沒有給山口忠任何說話的機會，月島螢丢下一句：“麻煩你送我們回家。”打開了車門。
遲來的興奮感讓山口忠的嘴角難以控制地顫動，顧不上是否失禮，忍不住确認了手機裏的號碼，過了一會才回到車裏。
離開那條街道，小希忽然問：“小忠老師知道我家的地址嗎？”
“知道哦。”山口忠不假思索地回答，等他後知後覺，發現這個答案并不妥當之後已經遲了。
“你是只知道我家的地址還是所有人你都知道呢？”
小象班二十多個小朋友，所有人的地址都熟記于心是不可能的，山口忠一時間想不出應對策略。
“這個嘛……”
小希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在意似的等待了一會兒，不依不饒：“小忠老師？你為什麽不說話呀？”
“我……”山口忠下意識看了一眼後視鏡。
後座的月島螢像是早有預謀，右手輕推眼鏡，不懷好意地笑道：“因為他是膽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