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早上好!”
“嗯!你好呀!”
.......
稚嫩的嗓音此起彼伏,山口忠拖着無比疲憊的身體,頂着十二分親切的表情和入園的小朋友們打招呼,其他老師見了他的狀态都忍不住擔心地問:“真的不需要休息嗎?”
山口忠撓撓後腦勺,半是歉疚半是感激:“不用了,我只是有些沒睡好,不會影響到工作的,讓大家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門口的人流量越來越少,有了可以稍微放松的機會,山口忠的頭腦昏昏沉沉的,難以克制地心不在焉。
難道待會又要面對月島螢冷漠的臉嗎?要不還是主動去搭話吧?昨晚的短信要不要提呢?假裝漫不經心地說上一句“我給您發了信息,您一定是碰上什麽事情才沒有看到吧”?算了算了,這個話題太尴尬了,說出來反倒讓人下不來臺,他大概是根本不想回複吧......那就多寒暄幾句好了,這樣應該不會惹人煩?
他的思緒飄忽着,最後不出意外地都彙聚成了“月島螢快出現吧”這樣急切的期待。
不論如何,對于月島螢的漠視,山口忠的忍耐已經突破極限了!
“小忠老師早上好!”
小希的聲音來得猝不及防,山口忠受驚了似地停頓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在問好。
“哦、哦,早上好小希!”山口忠半蹲下身道歉:“不好意思啦小希,剛才老師走神了。”
“沒關系哦,老師是不是沒休息好?長了好幾顆小痘痘!”小希伸出手指點在山口忠臉上。
“啊、啊?是嗎?”山口忠條件反射閉了閉眼,“哈哈”笑了兩聲,接着不動聲色地挪開臉。
“不可以這樣,小希。”
Advertisement
山口忠擡起頭,才發現今天來送小希的并不是月島螢。
那人的頭發理得很短,身材瘦高,即使從額頭上的褶皺看已經上了年紀,但依然很有精神氣,他将左手搭在小希的腦袋上,分明是在教育小希要注意禮貌、尊重老師,可語氣和神情都透露着縱容的味道。
山口忠向他鞠躬道:“您好!”
“我知道了,下次不這樣了,爺爺。”
小希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月島螢的父親贊賞地捏捏她的臉,轉而對山口忠說:“好久不見了,山口。”
“好久不見,月島叔叔。”山口忠回應道。
“上次見你還是很多年前吧?”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微笑着繼續道:“前段時間阿螢回來了,你們有沒有聯系?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把他的號碼給你......”
“不用了叔叔,我們已經交換號碼了,那個......他,今天怎麽沒來呢?”
“哦——阿螢發燒了,在家裏休息呢。”
“啊?嚴重嗎?怎麽不去醫院呢?”慌忙間,山口忠的音量飙升,他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以及這種反應有多麽不合時宜,窘迫得耳根發燙。
“放心,不嚴重,他現在正躺在家裏休息呢。”月島先生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山口忠感受到胳膊上傳來的力度,覺得更加難為情了,只能生硬地回答:“哦、哦,這樣啊,那就好。”
他憂心忡忡的,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打聽更多月島螢的消息,突然間聽到小希提議:“小忠老師可以去看望叔叔呀!”
“我......”山口忠還沒說出口,微弱的聲音就被打斷了。
“對啊!山口,你們之前不是關系很不錯的嗎?正好晚上來我們家吃頓晚餐!”說着他用詢問的眼光看向山口忠。
他當然會答應!這時候所有的遲疑、尴尬都被山口忠抛諸腦後,有什麽能比“沒有和月島螢說話的機會”更糟糕呢?雖然山口忠心裏已經重複了一千遍“我要去”,但是他還是非常遵守禮節地詢問了幾次“會不會不方便”“不會給你們造成麻煩吧”之類的推辭的話,得到否定的答複之後,他才鄭重地點頭道:“那麽,打擾了。”
“時間快到了,快進去吧!”
幼稚園大門關閉,小希興沖沖地問山口忠:“小忠老師,我帶你去看我們家的小狗哦!你還記得嗎?”
山口忠已經高興的暈頭轉向的,幾乎一夜未眠帶來的身體的沉重感仿佛一掃而空,他想起那條叫“小忠”的泰迪,蹲下湊近小希問:“我記得呀!小希,那條小泰迪是誰養的呀?”
小希用雙手包圍他的耳朵,小聲道:“叔叔不讓我說,‘小忠’是他從東京帶回來的哦。”
說完她退後一步,緊接着,她就親眼見證了山口忠的臉飛速地蹿上兩抹誇張的酡紅。
先前爺爺的教導顯然沒起到什麽作用,她的手指再次觸碰到山口忠的臉頰,她捂着嘴吃驚道:“小忠老師你也生病了嗎?怎麽臉和叔叔的一樣燙呀?”
......
山口忠登記完最後一個回家的小朋友的姓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小希已經被提前接回家,他收拾好東西趕緊沖向幼稚園大門外,到人流量大的地方攔下一輛出租車。
他坐在後座上打電話給父母報備,電話挂斷,車窗外出現的都是熟悉的風景,密集的樓房、居民區算不上寬敞但整潔的街道、缺乏修整的植被和略顯雜亂的電線杆都被濃郁的霞光浸染透徹——要不了幾分鐘就能到達目的地。
暗示自己一點兒也不忐忑只能是自欺欺人。在山口忠的印象裏,月島螢雖說是有些傲嬌,但這種幼稚的性格僅僅體現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對于山口忠來說,他是相當可靠的人,故而和他相處山口忠向來都是直言不諱的,即便碰上月島螢敏感的話題,他也總是“理智大于情緒”。正是因為習慣了從前的相處模式,而現在的他卻畏縮膽怯,月島螢才不願意和他說話吧?
他用手機屏幕充當鏡子,苦悶地想:又不是青春期,怎麽還長痘了?
眨眼間出租車已經停下。上了樓,山口忠盡量保持鎮靜,按響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熱情地請山口忠進門,山口忠換了鞋,腼腆地說道:“失禮了,因為來得太着急沒有帶禮物。”
月島螢的母親是個非常精致的女人,染過的黑色卷發打理得幹幹淨淨,穿着也像是精心準備過似的,她面上帶笑,山口忠從前就覺得她很具有親和力,每次他看到月島螢冷冰冰的臉還有刻意露出的刻薄表情,同時又想到他的母親,總是會偷偷發笑。
“沒關系,你能來看阿螢我們很開心的,晚餐時間還沒有到,你先去阿螢房間坐坐吧?”她端起餐桌上準備好的托盤,道:“這是水果和他要吃的藥,你們慢慢聊我們就不打擾了。”
山口忠和月島叔叔打了招呼,跟着阿姨往月島螢的卧室走,這間公寓并不大,月島螢住在最裏面的一間小希抱着一條棕色的小狗跑過來。
“小忠老師你看‘小忠’是不是很可愛?”小希像是在展示什麽寶物,小心地把懷裏的小狗托起來。
山口忠摸摸小泰迪的頭随後把它接住了:“真可愛!”
‘小忠’半點不認生,乖乖窩在山口忠的臂彎,只是擡頭睜着水亮圓溜的黑眼睛看了他一會,就安然地舔他的毛去了,還發出惬意的“哼哼”聲。
“哇!‘小忠’真偏心!之前他除了叔叔以外誰也不讓抱呢!”小希不滿道:“哼!‘小忠’你今天沒有小零食吃了!”
“也不許出去散步!”
阿姨敲了敲門,示意山口忠把小狗放下,把托盤放到他手中,上面有盛着白開水的玻璃杯,一碟子切好的水果還有月島螢餐前吞服的藥,卧室內響起穿鞋的聲音。
“我先去準備晚餐。”小希跟着她跑去看動畫片去了。
山口忠點點頭。過了幾秒,月島螢身穿睡衣,腳上趿着毛絨拖鞋打開門,他沒有戴眼鏡,低垂雙眼,額前的發絲有些汗濕了,敷着降熱貼,面部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弱的紅暈,嘴唇輕微開合,連吐息都顯得勞累。
山口忠剛要說話,只見月島螢緩慢地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他順着月島螢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腳邊,“小忠”安安靜靜正端坐着,偏着小腦袋像是等待主人給出進入卧室的許可證。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醞釀了半天才擠出來一句“你還好嗎”?
月島螢突然飛快地關上房門,反鎖的“啪嗒”聲尤為清晰,山口忠心頭一跳,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手指收緊,穩住了手中的托盤。“小忠”小聲叫喚着在他腿邊打轉,顯然是同樣受到了驚吓。
山口忠呆呆地立在門口,完全聽不見門內拖鞋“踢踏”作響,伴随着各種翻動雜物的噪聲。眼下這個情況讓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病人根本不願意見到他,那麽作為探望者,他的到來還有什麽意義?但是他總不能把托盤還給阿姨然後說“您的兒子不想看見我”吧?
阿月,月島螢真的這麽厭惡他嗎?
他快要被卷進這種悲觀念頭的漩渦裏去了。
棕色的木門慢慢打開,月島螢系上了睡衣最頂端的扣子,額頭上少了降溫貼,頭發也好像整理過,他側身道:“進來吧。”盡管他努力抑制,沙啞的聲音還是格外明顯。
山口忠慢吞吞地走進去,他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當中,無暇思考為什麽月島螢允許自己進入他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