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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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快要過去,山口忠正翻動着一沓五顏六色的繪畫作品發呆,陪小朋友玩樂學習時他尚能全身心投入,一旦離開了工作環境他就變得魂不守舍的,為了擺脫焦慮,他只能刻意不去查看手機,在幼稚園到處“流竄”給自己找活幹,連其他班級說不上熟的老師見了他這副樣子都覺得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是哪個同事實在看不過去,山口忠被叫到了園長辦公室。

園長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穿着樸實,說話間總是帶着和煦的笑容,園裏所有的小朋友都天然地親近她。

她一臉關切,問道:“小忠老師,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如果有的話一定要及時說出來,獨自忍耐的話可是既不利于身心也不利于工作的呀!”

山口忠沒想到又給別人添麻煩了,趕緊否定:“沒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是我最近太懈怠了。”

園長不贊成地抿了抿嘴,搖頭:“不,小忠老師你從入職以來就非常敬業!這是所有的老師都有目共睹的,但是最近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太過緊繃了呢?”

她看見山口忠難為情的樣子,繼續道:“我知道你很喜歡園裏的小朋友們,也同樣希望他們能喜歡你,但是有了情緒不能及時疏解的話,即使是很努力的僞裝也總有遮掩不住的時候,小朋友們很容易受到感染呢!況且,你也不希望他們為你但心吧?”

“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問題在哪裏了。”

山口忠低下頭,這還是他工作以來第一次因為工作問題被單獨叫來院長辦公室呢。

園長對他很是體諒,安慰道:“我并不是責怪你,只是希望你能放寬心,盡快調整一下心态,小象班的大家都很看好你的!”

“嗯,我明白了,謝謝您!”

山口忠恭敬地帶上門離開,他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朝小象班走去,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再因為想着月島螢而耽誤工作了!不許再去騷擾他!

下午的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小希一直在各種活動中搗亂,比如說在山口忠示範捏面團時拿走他的面粉,或者在合唱時大聲地跑調,為了不妨礙到班級秩序,山口忠只能盡可能地安撫小希的情緒。即将放學時,山口忠把她帶到一邊,屈膝蹲下,語氣溫和地問她:“小希,是不是老師哪裏做得不對,惹你不開心了?”

誰知道小希直接把頭一扭,小辮子甩在他的臉上,嘴巴像小鴨子一樣撅着,大聲喊道:“小忠老師是大笨蛋!膽小鬼!”

“欸?”山口忠不明就裏,仍是耐心地問:“小希呀?為什麽這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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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希的情緒驟然間激動起來,小手攀住山口忠的雙肩,用力地晃動:“叔叔已經走啦!小忠老師你怎麽問也不問一句?”

山口忠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根木頭,滑稽地任由小希把他晃的東倒西歪,他喃喃道:“是阿月他不願意見到我不是嗎?是他讨厭我不是嗎?是他不願意原諒我......”

“才沒有呢!叔叔他超級無敵喜歡你!你的照片他都不許別人碰!小狗的名字也不讓我取!我們全家都知道他喜歡你!”小希雙手叉腰,義正言辭地責問道:“小忠老師,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叔叔!你不喜歡他他就要去東京,他要去東京就不能來接我,他不來接我就不能遲到,他不遲到,我就沒有禮物啦!”

山口忠的腦袋裏一直嗡嗡的響,他已經聽不見小希的聲音了。

原來他一直以來都理解錯了嗎?阿月并不讨厭自己,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再坦誠一點,再勇敢一點......而自己又要逃避到什麽時候?為什麽再次相見他還是擺脫不了曾經的怯懦呢?為什麽這一次他還是讓月島螢失望了,讓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呢?

思及此處,他百感交集地抓住小希的手:“小希,告訴老師阿月,哦不!是你叔叔他在東京的地址好不好?”

小希被山口忠一本正經的表情唬住,氣勢立刻削弱,小聲道:“這我怎麽知道呀......你去問我爺爺吧!”

山口忠單手抱起小希就往回跑,心中暗罵自己真是昏了頭了!這種問題小希怎麽可能知道答案呢?

這些天都是月島螢的父親來接小希。山口忠次次見到他,話到嘴邊最終還是被山口忠咽進肚子裏,月島先生看上去更是沒有絲毫要提及月島螢的意思。如果真是如同小希說的那樣,月島螢的家人都清楚他的取向、明白月島螢仍然沒能夠放下對自己的感情,那麽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誰會期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不夠堅定、不夠坦率的的戀人呢?

山口忠愈發自責,好不容易等到了月島先生,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問道:“月島先生,您能将阿月在東京的地址告訴我嗎?我想去見他!”

面對山口忠稱得上是冒犯的問題,月島先生吃了一驚,他偏頭去看小希,小姑娘已經迅速躲到了山口忠身後,嘀咕道:“我不是故意說的啦!”

他無可奈何地扶額,說道:“山口,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阿螢對你并不是單純的友情......”

“我......”山口忠正想解釋什麽,月島先生擡擡手将他的話打斷了:“當初他媽媽生病,我們全家都焦頭爛額的,為了湊齊治療和住院的費用,我們不得不抵押了房子,我向公司申請調去東京,明光也推掉了本地的工作,我問阿螢願不願意去東京念書,當時我想他不去也沒關系,不能因為這件事打亂他的人生計劃。”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就算我們故意隐瞞他也早就發現不對勁了,他很懂事,知道在東京我和明光都得出去工作,請長期護工又是不小的開支,所以他很快就答應了。我們看到了他給你發的信息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你的。”

“我們非常生氣,完全沒法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他媽媽哭哭啼啼的,我......打了他,把他從病房趕出去,那天東京在下雨,還是冬天,我從來不知道他那麽固執,明明撒個謊騙我們再也不會喜歡男人就好了,可他硬是在門口待了一夜。之後他就變了個人似的,比以前更拼命地學習、兼職攢錢,就算有明光在也不怎麽愛說話,他總是一個人,像得了孤僻症,連在哪裏打工都不願意告訴我們,後來我和他媽媽實在看不下去就妥協了,誰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變成那樣呢?可是他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信任我們了。”

月島先生十分動容地握住山口忠的手:“我知道你曾經拒絕過他,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對阿螢是有感情的,如果你是真心實意地願意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再讓他傷心,至于要不要去見他,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酸澀感電流般蹿上山口忠的鼻腔,他用盡全力才忍耐住落淚的沖動,眼眶發紅,視線像蒙了一層薄霧。

他回答道:“我不會......不會再讓他失望了,請您告訴我他在哪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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