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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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聖誕節将至,山口忠和月島螢陪着小希在商店裏購入了各式各樣的裝飾品。
“小希,你看這樣行不行?”山口忠站在椅子上,把一個帶有麋鹿玩偶的花環摁在牆上,扭過頭來問小希。
“嗯——差不多吧!”小希把小泰迪抱在懷裏,表示認可地點點頭。
山口忠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月島螢把膠布遞給他。
忙活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月島螢和山口忠坐在沙發上,月島螢抓了一把狗糧,一顆一顆地投喂“小忠”。
山口忠被小狗蹦來蹦去的樣子逗地發笑,驀地想起來一件事,問道:“阿月,你幹嘛給它取這個名字啊?”
不得不說,每次需要提到小泰迪的名字,他總是羞于啓齒,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那兩個字來。
月島螢漫不經心:“瞎取的。”
這時候小希跑過來,眨巴着眼睛問:“叔叔,我們可以再養一只小狗嗎?”
月島螢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行。”
“為什麽啊?”小希耷拉着眉毛:“‘小忠’是叔叔的,我也想要自己的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山口忠似乎感受到了月島螢一閃而過的目光,他安慰小希道:“小希也可以和‘小忠’一起玩的嘛,不一定非要其它的小狗呀!”
“你不懂——”小希留下沒頭沒尾的三個字,氣呼呼地提着小裙子跑開了。
第二天,小希神秘兮兮地把山口忠拉到一邊,讓他蹲下來聽自己說“小秘密”。
“叔叔超級過分!他去東京的那天我求他把‘小忠’留給我,我哭得可傷心啦!他都不肯答應我!還說......”小希清清嗓子,有模有樣地模仿起月島螢來:“你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陪伴,可是我只有‘小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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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就只能放手了嗎?”她抗議道:“我都已經答應讓他把‘小忠’帶走了,他憑什麽不許我擁有自己的小狗?”
山口忠的臉燙的厲害。
阿月他真的會說這樣的話嗎?‘小忠’這個名字果然不是随意為之......這應該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因為你連自己的房間都收拾不好,哪次不是你奶奶幫你整理的?還有,月島由希,你數數看這個月你弄丢了多少玩具?你的、小狗的,一樣都沒有找回來,平常遛狗你也總是不願意去。”月島螢忽然從門後冒出來,說:“連這些小事都做不好,你想養狗,再等一百年吧。”
小希重重地“哼”一聲,忍住眼淚準備從月島螢身側擠出去告狀,嘴裏喊着:“奶奶——”
月島螢伸出腿把人擋住,提着小希的衣領讓她掙脫不得,接着直接把她夾在腰上走出去,轉頭和山口忠交代:“今天我哥和嫂子回來,我帶她去接機。”
山口忠默默地點頭,耳尖的紅暈還沒有褪盡,月島螢無視小希的哭鬧,輕輕笑了笑:“等我回來。”
月島螢帶着小希出門,山口忠和他父母單獨相處還有點不自在。
阿姨大概是聽到了剛才的鬧劇,從廚房出來,對山口忠說:“不好意思啊山口,我們一直以來對小希都比較溺愛,她從小到大嬌縱慣了,希望她沒有冒犯到你。”
山口忠連忙擺手道:“不會不會,小希她其實是個很善良很聰明的孩子,在幼稚園也沒有給大家添過麻煩,我很喜歡她!”
山口忠并不是在撒謊。他聽月島螢說過,小希出生的時候,月島家正慢慢從困難的條件裏走出來,所以大家對她非常疼愛。但是她不但沒有被培養得蠻橫跋扈,反倒十分可靠,在小象班是“班長”一樣的存在。
“那就好......”阿姨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說:“山口,阿姨想問問你,阿螢他已經決定不去東京了嗎?”
“是啊,他在那邊租的房子都已經退掉了。”山口忠回答。
說到這個,他想起來自己那天追問月島螢“為什麽要搬家?”“要搬去哪?”“工作怎麽辦?”月島螢像逗小狗似的一直拖延着不肯告訴他,對!就是像昨天逗‘小忠’那樣!
山口忠在心裏暗自生氣。
最後月島螢才告訴他:“我很早之前就辭職了,本來就打算回家發展。”
阿姨的語氣輕松起來:“好的好的,謝謝你啊山口!”她的笑顏又逐漸染上悲傷:“自從那天之後,這孩子有什麽事兒都不會主動和父母說......”
山口忠明白阿姨指的是什麽——那天月島螢獨自在冰冷的病房門口守了一夜,期望父母能對他心軟。
“我不清楚同性戀是怎麽回事,很長時間都覺得我兒子是不是和我一樣,病了,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躺在病床上醒過來,看見他趴在旁邊的桌子上,那上面全是他的專業書,他攥着手機,肩膀都在發抖,我當時就想他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都無所謂了,什麽都不如我兒子重要,”她難忍淚水,在山口忠這個“外人”面前濕了眼眶:“我和他爸爸都很後悔,在阿螢那麽痛苦的時候,我們作為他的父母,卻不願意理解他......”
山口忠攬住她的肩膀,卻不知道怎麽安慰,一句“已經過去了”實在輕如鴻毛,聽上去只是事不關己的敷衍。更何況他深知,怎麽能輕易過去呢?不願意理解月島螢的,又何止他們夫妻?他自己也是月島螢痛苦的根源之一不是嗎?
他犯了難,阿姨很快擦掉眼淚,告訴他:“山口,阿螢他真的很喜歡你,阿姨希望你們兩個好好的。”
“我們會的。”
......
山口忠回到月島螢的房間,那張合照好好地立在桌面上,他心裏像是燒開了的糖水,甜滋滋的冒泡。
月島螢如同高中他們閑暇時折來的紙飛機,“唰”一下飛出去很遠,然後又飄啊飄,最後回到他身邊,山口忠蹦起來做了一個扔紙飛機的動作,立刻被自己的幼稚行為逗笑了,眼睛眯得只剩兩條縫。
他坐在月島螢的書桌旁,百無聊賴之際給月島螢發了一條信息:阿月,接到人了嗎?
月島螢也許是在開車,一直沒有回複。
山口忠用大拇指不斷地滑動對話框,月島螢話少,基本都是他長篇大論地發過去,對面之回答“知道了”“好的”“嗯”這一類的短句,連表情包都很少,不過沒什麽關系,畢竟他們可是天天見面!
正出神,山口忠猛然間想起來,叔叔阿姨都說,月島螢曾經給自己發過信息,他為什麽從來都沒有收到過呢?
他的視線緩慢地挪動至書桌的抽屜——那裏沒有上鎖。月島螢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進入自己的房間,他的家人同樣注重尊重他人隐私,不會随意翻動他的物品,所以他才能如此放心吧?
山口忠的內心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這樣不合适,即使是戀人也要注重邊界感,但是情感上他又相當好奇月島螢到底說了什麽。
反正那部手機也不一定就在這個抽屜裏吧?再說了,既然那些信息是他發給我的,那我為什麽不能看呢?一大堆歪理邪說促使山口忠的好奇心占了上風。
他輕手輕腳地打開抽屜,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部舊手機。之後又鬼鬼祟祟插上電。
已發件顯示為零,山口忠失望地撇撇嘴,小聲嘀咕:“什麽嘛!都删除了?”完全沒有了之前違背道德的羞恥感。
退出的時候草稿箱下驚人的數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不知怎麽的,他的心七上八下,最後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最終他打開了草稿箱,一條條長信像是河流,在他的眼前靜靜流淌;每一個字又都仿佛擁有了生命,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裏喧嚣。
【我想我對你不是一見鐘情,我思考了很多,可我發現我壓根用不着努力說服自己就喜歡上了你的每一根發尖。】
【吃薯條真可愛,我又想起來了,怎麽那麽可愛呢?但是也別吃太多了,會口腔潰瘍。】
【山口,你選擇的專業需要學英語吧?沒有我你該怎麽辦呢?你需要我。】
……
【聖誕節要到了,Merry Christmas!記得嗎?你提議讓我裝扮成聖誕樹,“阿月個子高很合适啊”說這話的時候你笑得很開心,我看見你跳躍的小雀斑,你告訴我你可以打扮成一顆星星,讓我扛着你……對不起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附帶圖片:月島螢穿着綠色聖誕樹服裝,黑框眼鏡明明是正常大小,卻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周圍的人都在笑,樹頂沒有星星。】
……
【今天是我的生日,記得去年我們一起吃草莓蛋糕嗎?你送給我的,我沒有說但是我覺得很好吃。】
……
【時間過得好快,你的生日到了,對不起又沒有禮物了,希望你身體健康,幸福快樂。明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過生日呢?】
……
【你過得怎麽樣?】
【我想你了。】
【讓我回去吧。】
【我真的好想見你,山口。】
【我并不偏執,我只是愛你。】
滾燙的淚珠在屏幕上滑落,山口忠仿佛能看到月島螢編輯這些文字的景象——他像快要燃盡的蠟燭一樣,火焰不再張揚跳動,只是黯淡地燃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