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祁不懸閉着的眼睛小小地顫抖了下,意識漸漸回籠,睜開雙眸,只見眼前一片漆黑,唯有不遠處傳來唯有的一點光亮。
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所處之地大約是一個山洞。他的手撐在地面上,想要借助一個支撐點坐起來,哪料屁股剛離開地上,肩膀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刺人的疼痛。
他一下又摔了回去,低頭瞥了眼衣衫,發現傷口已經被人包紮好了,受傷的位置包着一條破碎的白色布條,原本染上的一大片暗紅色血跡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布條上滲出一點隐約可見的血跡。
祁不懸下意識皺緊眉頭,擡起手碰了碰傷口,盡管那處已經用藥處理過了,卻還是很疼,他忍不住輕哼出聲。
這時傳來“啪嗒”一聲,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小碎石,他尋着聲音望過去。
只見眼前的人穿着雖然簡單,從頭到尾只着一襲素白色衣衫,腰間配着一塊碧綠的玉佩,其餘渾身上下除了一把劍再無其他,整個人從上到下的顏色不超過三種,周身的氣息卻是高貴優雅,面如谪仙,令人一看便移不開眼。
還真如坊間傳聞的那樣,猶如天上掉落的神仙一般,一出現,便可輕而易舉地令所有人的目光彙集在他的身上。
來人正是滿寂山如今的掌門人,他曾經的師兄——謝字衍。
清冷不可方物,恍若掉落渾濁世間的一朵雪花。
這句話乃是仙門衆人對謝字衍最多的評價。
皇城有一本無聊之時可以用作消遣的書,裏面密密麻麻記錄下了很多人的事跡。
其中這本書裏有數十頁講的都是謝字衍。
十分詳細地記載了與謝字衍偉大廣闊,憂心于民,悲天憫人……這些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的東西。
書上寫的都是一些讓人摸不到頭腦的事,平淡至極,可真謂是無聊的很。
為什麽說這本書很無聊呢?因為他除了記下了謝字衍從小到大的一些經歷之外,其餘寫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謝大掌門喜歡的東西有哪些,讨厭得東西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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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還算好,記載一個人一生經歷的書,偶然提過幾筆這人的喜好是啥也沒關系,應該是是為了顯得更加人物飽滿嘛。
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後面剩餘的十幾頁,他不僅寫下了修仙的山門裏有多少仙子喜歡謝字衍,還把那些姑娘贊嘆謝字衍的話語全都記錄了下來。
傾慕謝字衍的山門弟子很多,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只是依着謝字衍冷淡的态度以及禁欲的氣息,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仙子敢當着面跟他表白。
總覺得對這人的喜歡是亵渎,若是因為自我的私欲便把人拉入了萬丈紅塵之中,讓人沉淪于愛意,實在是一種極大的罪過。
因此仰慕他的人雖然多,但是敢當面對他表述心意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這樣一朵高嶺之花,應該沒有人會想到會有人把他拐上床吧?而且拐的人還是祁不懸,這麽一個當今朝廷最不受寵的皇子,看起來腦子不好使的人,居然把修真界一朵高高在上的雪蓮給摘下來了,還讓人給他生下了孩子。
真是想着就令人感到驚悚啊!
想他祁不懸一個男人,渾身上下除了一身肌肉和進了水的腦子,什麽都沒有,居然能把謝字衍拐上床,實在是令當事人都匪夷所思。
他在山被師父嫌棄,出門被江湖嫌棄,入朝被皇帝嫌棄,居然把謝字衍弄懷孕了。
想想都是可怕至極!
若是讓那些仰慕謝字衍的女子知道了,怕不得從四面八方趕來,緊緊繞着祁不懸圍成一個圈,給他抓起來,把他現場生吞活剝洩憤才怪!
祁不懸擡起頭,目光複雜地看着一步一步逐漸靠近的人,頭一下開始疼起來了。
說實話這是他重生的第二天,剛重生回來的時候正在被人追殺,而這時謝字衍恰好帶着一只小小的類似翻版小謝的團子出現了,還順手将他救了下來。
上一世一直想要躲着的人又一次救了他,還把他帶來了安全的地方待着。
講一句心裏話,他很難像上輩子一樣對面前這人生出懷疑和警惕之心。
但是要說完全信任謝字衍也是不可能的,對這位師兄的看法只是改觀了一點兒,對人的态度夾雜在一種進退兩難的狀态之間。
算是有一點信任但是不多的那種。
謝字衍上輩子死的那一天突然跑到他面前說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還沒等他消化那些字眼,謝字衍又突然死去。
之後祁不懸匆匆忙忙給謝字衍辦好葬禮,根本沒時間想其它。
正當他空出時間準備好好捋一捋兩人之間複雜的關系時,一個消失很久的人突然提劍而來把他直接刺死了。
一覺醒來又回到了被人追殺的那段時間,實話實講,他真的騰不出空閑來想清楚自己和謝字衍糾纏的孽緣。
謝字衍負手而來,站在離祁不懸大約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目光仍舊同上輩子大多時候一樣,平靜的猶如一汪無風無浪的湖水。
他站定後擡起手扔了一塊幹糧砸在祁不懸的懷裏,“吃了這個再休息一晚,明天繼續趕路。”
“你吃了嗎?”祁不懸此刻竟然沒有想着如何逃離他的身邊,而是難得問了一句關心面前人的話。
畢竟滿寂山的人都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和。
如果這個時間段還是上一輩子,祁不懸當然不可能對謝字衍這般溫和,可能還沒等人靠近,從兩人對上視線那一刻開始就邊破口大罵邊逃離現場了。
如今到底是不一樣了,他重生而來知道上輩子很多事情後,再也沒有那般厭惡謝字衍。
謝字衍明顯愣了一下,卻又很快恢複往常的冷靜,“我吃了。”
“那他呢?”祁不懸指着星火閃耀的火堆旁,那裏有一個端端正正坐在稻草上的小孩子,“你的兒子也吃了?”
謝字衍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又蹙眉回頭,神請不冷不淡,“自然,我們在你睡覺的時候都吃了。”
若是此時不是重來一朝,擱在上一世,祁不懸就真的相信了。
他一直沒腦子,上一世謝字衍說啥信啥,現在才意識到,謝字衍帶着小孩下山已有很多天,兩人身上就背着一個小包袱,裏面裝的存糧怕是早就沒了。
而從滿寂山到這為止,周圍一直都無人煙居住。連一家旅館都遇不到,兩人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是在野外湊合過得,又哪會有多餘的幹糧。
他隐約記得重生前的這個時候好像就是因為他吃了僅剩的最後一塊餅,謝有祁後面餓得腦殼發昏,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去到外面見到一根樹就抱着想吃,地下的石頭也抱着要啃,鬧騰得十分厲害,最後被謝字衍抓起來揍一頓才肯停下胡鬧。
那個時候他還隐約想象過是哪位姑娘與謝字衍生下的孩子,竟然如此活潑搗蛋,同他這位師兄的性子一點兒都不像。
謝字衍生來清冷自持,不善言辭。平常跟旁人說話都只有簡簡單單的你問我答,回答的字數還都控制在一定範圍,妥妥的一寡言少語的冰塊。
而謝有祁成天捉草逗蟲,爬樹下河……無一不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謝有祁的性子絕對不是随了謝字衍。
那麽定然便是跟了謝字衍的妻子,小家夥的母親了。
祁不懸那時候還隐隐疑惑,也不知道謝字衍那麽悶的一個人,一天在山上不是在練劍就是在看書,怎麽會找一個跟他性子完全相反的人當妻子呢?
潛意識裏,祁不懸就覺得謝字衍娶的妻子應該是那種溫和,包容,識大體,會默默在謝字衍身邊陪伴着的女子。
會替謝字衍研磨,會坐在石桌旁看着他練劍,會一直跟在他身邊。
然而自從相遇後,無論見到謝字衍多少次,祁不懸都沒有看到過他身邊出現過一個女子,永遠只有一個孩子陪伴相行。
後來跟謝有祁相處久了,隐隐約約猜測過幾次謝字衍的妻子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他那時候認為謝字衍找的妻子簡直就像翻版的自己,真是頗具特色又一樣難盡。
跟謝有祁相處很久之後,每當祁不懸再遇到謝字衍,看着對方的目光都是一樣難盡又面露難色,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謝字衍。
滿寂山好好的一個未來掌門人,挑選另一半的眼光咋就那麽差呢?
祁不懸從來沒有見到一次傳說中謝字衍的另一半過,對于那位謝字衍的妻子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的猜測與想象。雖然是自由發揮、随意胡亂地猜的,但是這些想象也算是合情合理,畢竟都是跟着謝有祁身上的特質估計的,想來也是差不到哪。
一個七歲的小孩而已,但是爬樹搗蛋,下河撈魚卻沒有一個是他不會的,他就不信謝字衍的妻子還能是一個安靜的姑娘!
而這所有的猜測毀于一旦,全都靠謝字衍臨死前留下的那句輕飄飄的話。
師弟,謝有祁是你的孩子。
祁不懸震驚嗎?自然是不震驚的。
……這可能嗎?當然不可能。
誰突然冒出一個兒子會不震驚?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震驚死了好嗎!
然而還沒留給他緩沖的時間,下一秒謝字衍就死了。後面的時間裏他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混過的,基本沒有去細想過謝有祁是自己孩子這事,再後來就沒有了,因為他也被人殺死了。
可現在那個死在他前面,身體逐漸在他懷裏冰冷的人,如今又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謝字衍還是跟以前一樣,态度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說出來的話也總是那麽簡單的幾個字。
祁不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心情很複雜。
有些酸澀有些痛苦還有些愧疚,更多的是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歡喜。
他此時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人還好好地活着。
“師兄過來扶我一把,我起不來了。”祁不懸看着蹲在火堆旁一直可憐巴巴望着他手上幹糧的小孩,終究心有不忍,準備起身把餅還給人家,結果剛一動,發現肩膀處仍舊痛得要命,沒有借力起來十分困難。
到底是哪個玩意派來的殺手,照這捅人的狠勁來看,完全是想弄死他啊!
謝字衍聞言也顧不得兩人之間要保持距離,快步上前去扶人,見人面上痛得都是細密的汗珠,心髒不覺一緊,又忍不住斥責,“你身上還有傷不好好坐着,站起身做什麽?”
祁不懸一被謝字衍扶住,便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
聽到這話心裏不禁有些無語。
心想世間怎會有謝字衍這樣的人,當師兄的時候整天逮着自己懲罰。如今成為了一個孩子的父親,又不把身上僅剩的餅給唯一的兒子,卻給了自己,現在自己都受傷了,還得被斥責,真是冤啊。
四皇子殿下心裏很委屈。
“你這人怎麽這樣,我肩膀都受傷了,你說話怎麽還是這麽無情。”祁不懸相當不滿,于是腦子一抽,湊過去狠狠咬了一口謝字衍的脖頸。
絲毫沒意識到這個動作過于越界。
謝字衍脖子處傳來一陣濕潤,癢癢的,有點輕微的疼痛。被咬那處莫名勾人,令人心間一顫。他身子一僵,垂下眼眸,面上有一瞬無措,手下的力氣便下意識加重,用力地收緊了祁不懸的腰。
“算了算了,我放開嘴,你贏了行吧,快把手松開,我要被你勒疼死了。”祁不懸被勒的有點痛,不自覺抱怨,“你好歹也是一個門主了,怎麽還跟我一個受傷的人計較。”
況且他咬的又沒有很用力。
謝字衍聽見他喊痛立刻把手松開,又怕一松手,人又掉下去,只好無措地虛虛環住,“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怎麽還會不好意思?”祁不懸看人低着頭還道了歉,一時有些新奇,“你以前打我的力氣可比這重幾倍,那你都沒有跟我道過歉,現在怎麽突然轉性子了。”
謝字衍已經有六年沒有見到過如此鮮活的師弟了,見他細聲嘀咕抱怨也沒有去插話。
祁不懸這性子怪得很,別人越不喜歡搭理他,他越要往前湊,“問你話呢為什麽不回答我?是不是很讨厭我嫌棄我,覺得我話多?!”
當了謝字衍少說也有三年的師弟,他當然了解謝字衍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在耳邊吵吵鬧鬧,如果門派弟子一旦有人太過聒噪,懲罰自然必不可少。
不過現在嘛,祁不懸仗着自己身上的傷沒有一個月起碼好不了,心中認為謝字衍絕對不會罰他,于是便犯賤,四處肆無忌憚亂踩雷達。
謝字衍依舊穩穩摟着他的腰,“不嫌棄。”
“啊?”不打人不懲罰人就算了,怎麽謝字衍還真的回答他的問題,以前不都不願意接話嗎?祁不懸一時間有點懵,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繼續追問,“真的不嫌棄?”
“不嫌棄。”謝字衍踩着地上的碎石頭走着,一步一步很是穩當,也很認真地接過話語。
“騙誰呢?!”祁不懸可不相信他的鬼話,“不嫌棄那你以前一聽我說話就打我,還罰去挑水?我記性又不差,那些事可是記得死死的。”
謝字衍平靜的內心像是被人甩了一塊石頭,蕩起絲絲縷縷的波瀾,心情驟然複雜。
祁不懸掐頭去尾的記性倒是好,從前哪是一說話就被他罰挑水。
祁不懸被罰分明是趁半夜師尊弟子都休息時非要爬到屋頂一個個把人喊醒,師尊氣得都差點拔劍打人,他才讓對方去挑水的。
記性是好,可惜記事不全。
祁不懸被扶過去之後,一雙貓似的圓眼便直直瞪着蹲坐在火堆旁的謝有祁,一時間可真是驚起千層浪。
以前他怎麽沒發現,謝字衍的乖兒子,謝有祁的眉眼簡直就是縮小版的自己。
只有嘴唇和鼻子長得像謝字衍,其它無論性子啥的都是繼承的祁不懸。
為什麽上輩子第一次見到謝有祁時他沒有發現呢?也可能是根本沒敢往謝字衍居然能生孩子這方面想過。
好好的一個男子怎麽就還能生出一個小孩呢?!
況且他雖說以前酒後亂性跟謝字衍滾上過床,但那也就一次而已,怎麽那麽容易就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