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以後都不走了。

謝字衍無聲重複一遍,垂下纖長的眼睫,怔怔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真的以後都不走了嗎?”

他的目光某一瞬間竟是含着如同孩童般的單純,像是一個貧困的孩童,從小只能看着別的孩子吃糖而自己什麽都沒有,卻在某然間有個人說要給他一塊糖果一般,夾雜懵懂與期待。

祁不懸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無端讓人感到純情,心中頓時升起惡趣味,莫名想要逗一逗眼前的人,“哦,當然是假的,我騙你的。你們滿寂山一點都不好,要花沒花要草沒草,還有一大群死板的人和規矩,我才不去。”

謝字衍聞言卻一點不意外,“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

祁不懸生性活潑好動,哪裏會願意乖乖待在山規滿篇的滿寂山。

“我不說你怎麽知道?”祁不懸當下心裏一股莫名,偷偷回憶一下自己從前到底有沒有對謝字衍胡言亂語過,又或者曾經答應過對方什麽事最後沒兌現,才搞得謝字衍如今不信自己,思來想去都沒有一個頭緒,便認定是對方太過無趣,連一點玩笑話都聽不出,“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這人還是一如從前,半點趣味都沒有。”

謝字衍被這樣說也不見生氣,搖了搖頭有點無奈,側頭看了看外面,“起來吧天色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你早點休息。”

祁不懸知道他是怕再在這裏待下去恐怕會發生其他的變故,卻還是忍不住回一句,“你不是說了我不願意跟你回去麽?我又不早起趕路,你自己早點休息就行了,我還要回皇宮潇灑自在,才不跟你一起走。”

他從小到大就特記仇,不噎一下謝字衍仿佛渾身不舒服一般。

“你打不過我,願不願意都要回去。”謝字衍恢複往常的從容,輕輕掃他一眼,到底怕他不高興,還是解釋一句,“在尚未查清楚外面追殺你的人身份之前,你只能待在滿寂山。”

祁不懸萬萬沒想到沒把人噎住,倒被人一句輕飄飄的“打不過”給哽住。“武力值”這個東西一直都是他的硬傷,他比得過皇宮中的皇子,卻比不過滿寂山的弟子,又遑論如今新一代下武力值排行榜第一的天之驕子謝字衍。

他自小便有自知之明,知道皇位不屬他,所以從沒想過去争,母妃更喜歡弟弟他也假裝不在意,讓他離開皇宮他就離開皇宮。

然而此刻他莫名生出一股羞惱,少年不知事的時候因為武力值低下的原因,他被謝字衍罰着挑了不知到底幾千桶水,很不喜歡謝字衍說的實話,卻又因為打不過只敢悶在心裏譴責。

謝字衍見他蹲着不說話,以為他是因為要回滿寂山不開心,“山上沒以前那般無聊了,如今也種了一些花花草草,你常喜歡去玩的那個湖也種滿了樹,山裏也招了幾個廚子,基本各地的菜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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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祁不懸不願擡頭看他,敷衍一句道,“知道你們滿寂山越來越有錢,被大大修繕一番了,又能種樹又能種花了,還花錢裝修廚房,請了很多大廚了。”

這事他早就聽說過了。

謝字衍淡淡說,“滿寂山一直很有錢。”

富可敵國都不算誇張。

他語氣平常,聽不出任何炫耀的心思,很窮很窮的祁不懸卻還是被打擊到了,低着頭在地上畫圈圈,以極其弱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也很有錢的好吧。”

雖然他不受寵,但還是個皇子呢,回去之後吃穿住行從來不用憂愁,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會有下人因為皇子不受寵就被苛刻刁難。

他回去之後在府邸的生活過得可好了,父皇也同意把以前那些欺負過他的人換走了。

只是現在沒有錢而已。

一提起這個他內心就冒氣一絲小小的憂傷,他如今身份分文,有點想回去皇宮多薅一點錢財出來。

卻不期然想起了跟他羁絆頗深的一個人,當今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六皇子——祁悲尋。

祁悲尋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離開滿寂山回去皇宮之後只有那麽一兩個人對他伸過援手。

祁悲尋就是其中的一個,後來卻得知對方是因為皇位才與他靠近,最後還要殺他。

祁不懸不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都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遇事就縮頭。于是一想到回去還要面對祁悲尋,他想回皇宮薅錢的心思便歇下來。

哪怕是餓死也好,被殺死也好,總好過再見一次祁悲尋。

謝字衍眼裏的情緒來來回回變了個遍,最後只剩下一種複雜難以看穿的情緒,“嗯,你是很有錢。”

祁不懸只覺得他敷衍,站起來拍拍褲子上沾染的灰塵,“你還是別說話,說出來的話一聽都不是好話,沒有一句是讨人喜歡的。”

最後一句話未免太過傷人,于是謝字衍閉嘴不言語。

祁不懸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撓了撓頭似乎想要說點話彌補,末了又安靜下來別扭地上前一步抓住謝字衍的手,慢慢将他的手掰開,把他手中攥緊的衣服奪過來,慢條斯理給人穿上,系好腰帶後才說,“剛才沒騙你。”

至于後面那一句沒騙什麽卻是沒有說完就離開了。

只留謝字衍一個人待在洞裏,反反複複思考着他說的是哪一句話。

祁不懸怕謝有祁睡着了,所以回到山洞的時候脫下腳上的鞋輕輕踮着腳進去,生怕把小孩給吵醒,他還是有點怵,不知該如何面對謝有祁是他兒子這種事實。

謝有祁已經六歲了,他卻從來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實在是失敗。

祁不懸從小就渴望父皇母妃能夠陪着他,奈何父皇不僅要忙朝政還要顧理後宮。即使父皇好不容易有空去看他,也是只能陪着他待一會兒,時間永遠不會太長。因為他的父皇是皇帝,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公主,因此永遠在平衡着兒女之間的一些事情。

他能夠理解卻還是會感到難過。

而母妃似乎從來都不喜歡他。

祁不懸便只能假裝不在意,每當夜深人靜,一個人待着的時候,靠在厚厚的圍牆上,總是會控制不住往深處想。

父皇為什麽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母妃為什麽總是不喜他。

直到後來上了滿寂山,他每天都是在謝字衍的手下艱難度日,半夜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東西全是怎麽逃避謝字衍的懲罰,根本想不起一點點與皇宮有關系的事。

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孤寂感。

如今再一次想起竟是有了自己的兒子。

也正是因為自身經歷所致,他有幾分理解謝有祁的心情,即使知道謝有祁讨厭他,也并不生氣。

他有時候也很讨厭父皇和母妃。

地上燃燒的火堆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唯獨留着一丁點還沒熄滅的星火,謝有祁與他撞上目光的時候正睜大着眼睛盯外面。

“你還沒睡着啊?”祁不懸小心翼翼拎着鞋子進洞的時候看見一雙明亮又紅紅的眼睛正盯着他。

他腳下的步伐一頓,還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謝有祁。

謝有祁冷哼一聲,随即抱着膝蓋轉過頭去沒搭理他,低着頭不着痕跡地擦掉臉上的淚水。

祁不懸心下尴尬地撓撓頭,半天想不出該說啥,最後還是只能上前跟他一樣蹲在地上,硬着頭皮聊天,“睡不着嗎?要不要我給你講故事?”

“不要!”謝有祁義正言辭拒絕,其實他有點想聽,畢竟從小到大沒人給他講過睡前小故事,然而想到對方狠心抛棄自己和父親六年,又很有骨氣的搖頭拒絕了,“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來哄我。”

祁不懸心道謝有祁才六歲不是小孩是什麽?還能是個小烏龜不成。他像謝有祁這個年齡段的時候,還是一受委屈就會哭鼻子,總是想要有人來哄的熊孩子呢,雖然沒人搭理他罷了。

“那你喜歡吃糖葫蘆嗎?明天出洞後我帶你去街上逛逛,買點小碎食吃好不好?”祁不懸沒被小孩的态度打擊倒下,而是再接再厲繼續追問。

謝有祁眼中閃過一瞬間的亮光,明晃晃地,顯然對這個問題很是心動,只是不知想到什麽又焉了下去,“不喜歡,不去。”

父親絕不會同意的。

祁不懸感覺到有些受挫,猛然間記起上一世的謝有祁好像很喜歡爬樹摘果,以及下河抓魚,“那回山上之後我帶你去爬樹好不好?師兄剛才說山上種下很多樹,我們可以一棵一棵地爬,直到全都爬完為止。”

他沒有說帶人下河,畢竟謝有祁還是一個孩子,身高還矮,萬一出事了後悔都來不及。可不能輕易說出帶小孩去河裏玩的事,要是小孩子當真了,他到時候又不兌現承諾,豈不惹得謝有祁更加讨厭他。

“不要不要不要!”謝有祁害怕他說出的話讓自己心動,幹脆捂住耳朵瞪着他,“我不去也不要,你不準煩我!”

而且父親對他的管教一向較為嚴厲,剛去到滿寂山的時候,初見滿破的小樹林,因為好奇心他沿着一根矮小的樹爬上去一點點,才爬到樹根便被父親看見喊了下去,還被冷着臉的父親打了十幾下掌心。

至今想起來都還能感受到手心的疼,這要是讓父親知道自己還想要去爬樹,那不得又挨一頓打。

他才不會傻傻地聽面前這個所謂的母親胡說八道。

祁不懸一而再再而三的建議都被無視,于是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心靈受到了一點點的傷害,隔了一會兒才問,“我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再也不想跟我說話了?”

他眼眶其實有點紅,雖然以前沒有想過自己将來有一天會有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扮演好父親的角色。但其實不必去想,總覺得要是自己有一天真的有孩子,雖然不說會做一個很盡責的父親,至少也不該是完全不負責任,對孩子不管不顧讓小孩看見就讨厭的父親。

還沒等他傷心夠,只見謝有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可思議道,“你不是我母親嗎?為什麽要盡父親的責任?你連當母親的義務都沒有做好還想替我父親盡責?!!!”

這連續三個問句直接把一直蹲在旁邊的人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祁不懸耳朵爆紅,聞言也顧不得捂住摔痛的屁股,立馬爬起來抓着謝有祁的衣領,看起來依舊不能夠理解一樣,睜大眼睛問:“母親?什麽母親?誰是你母親?”

什麽鬼,謝字衍到底教了這個小鬼什麽奇奇怪怪的知識?

哪有男人被一個小孩叫母親?

他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男人好不好!

“你有什麽不願意的,我才最不想讓你當我母親好不好?”謝有祁小臉皺成一團,一巴掌打在祁不懸的手上,被松開衣服後立刻往遠處挪開一大步,只想離面前的男人遠一點,挪開後又覺得還是很近,只好站起來跑到遠處的洞壁靠着,身體力行地表達着自己的嫌棄。

祁不懸見自己的小孩這樣躲着自己,一時間忘記去計較被人叫母親的事,臉上豪橫的表情轉而變得分外無措,整個人半蹲在原地,閃過一絲茫然,他沒帶過小孩,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法哄對方,吶吶道:“我沒有不願意,只是我是一個男人,你應該叫我父親。”

謝有祁冷哼一聲:“我不管,反正我已經有一個父親了,你就是我母親。”

祁不懸一看他還願意搭理自己,一下子又開心起來,高高興興挪着步伐跑去洞邊,學着他的模樣蹲在地上,勉強同意,“好吧,如果你想這樣叫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你願意怎樣喊就喊吧。”

他倒是自我開解挺快,很快就接受了一個男人被叫母親的事實。

只要孩子還肯認自己,一切就随便吧,一個稱呼罷了,想要叫什麽就叫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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