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祁悲尋聽到這話竟然也沒有表現出暴怒,他移步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捏了捏鼻梁骨,神色透着一股疲倦,突然沒頭沒尾說了一句,“我不懂。”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眼中迷茫的神色不似作假,而是真的搞不懂,他說這句話時連“本王”都忘記自稱了。
這句奇怪的話惹得蘇久君轉身看了他一眼,“什麽意思。”
突然扔下這句令人搞不清頭腦的話。
祁悲尋擡眼向他望去,雙眸不偏不躲,“這麽些天來,本王根本不懂你在鬧什麽。”
蘇久君被那滾燙炙熱的視線燙了一下,僵着一張臉移開眸子,否認,“我并沒有如殿下所說那般在鬧,殿下弄錯了。”
祁悲尋笑了一下,“你看,本王問你你又不說,但是藥你也不吃。前幾天你身體看起來虛弱到恍若被人一碰就會倒下,那時候本王還以為你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如果不是祁不懸及時回來,如果不是他說你是因為不吃藥才會身體虛弱,可能到你死的時候,本王都不會知道你是因為不願喝藥,身體才會越來越差。”
“但是你為何要不吃藥,你卻不願意告訴本王。今日在書房裏,本王仔細想了一下,突然思考清楚了一些事情,也大抵能夠猜出幾分你這些天的反常行為是因為什麽了。”
“昨天晚上派去調查你近期行蹤的人告訴本王,你曾經去過幾家賣藥的店裏問了一個問題,你想知道皇城有沒有一種藥可以讓活着的人死的可以痛苦一點。本王昨日還想不通你為何會對這種藥感興趣,但是今日祁不懸跟本王說你一直以來都沒喝藥之後,本王突然就想明白了。”
祁悲尋捏着桌上的茶杯微微用力,打量着人的眼睛像是能将人看透一般,“蘇久君,你是要為你的師父殉葬嗎。”
選擇的還是一種最為激烈的死法。
蘇久君心髒如鼓雷般瘋狂跳動,從未想過這個人思想如此敏捷,僅靠四皇子的一句話便可完全把自己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
祁悲尋說的确實就是他近段時間的想法。
六殿下殺了他的師父,現在還把他的師妹關起來。
他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也無法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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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久君找不到自己師妹被關押的地方,也無法替自己師父報仇。
他下不了手殺祁悲尋,卻也無法再無視自己師父的死因。
他原本的想法是自盡于師父的墳前,卻又害怕這樣的死法太過便宜自己,下了地底之後遇到師父的話……會十分恥于面對。
于是蘇久君升起了另一種想法,他想要讓自己死的不那麽舒服。
蘇久君去找祁不懸之前的想法很簡單,只是為了問四殿下世上令人最痛苦的毒藥是哪一種,後來看見了四皇子後升起了一絲自私的想法,他想要求得那位四皇子幫自己把師妹救出來。
這樣他死後,即使在黃泉路上遇見師父也不用太過慚愧。
如今被祁悲尋拆穿自己的想法之後,蘇久君除了震驚之外,心中同時湧起一陣無法言說的痛苦與仇恨。他的眼睛裏迅速爬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起,嘴角的嘲笑幾乎掩飾不住,“殿下記性還真不錯,居然還能記得我師父。我還以為殿下殺人如麻,根本不會記得手下到底沾過多少條人命。”
“你這是承認本王猜的都是對的,是嗎?”祁悲尋看起來比他還生氣,瞬間把手中點杯子捏爆,掌中的一些碎片在捏碎的頃刻就直接彈到了地上,一大片血跡頓時順着手心流了出來。
祁悲尋卻連看也不看,直接把碎片摔到地上,陰沉一張臉,三兩步跨到床前,用沾血的那只手緊緊抓住對方的領子,幾欲咬牙切齒,“你這般在意你師父的死亡,那你還買什麽藥毒自己,你怎麽不把本王給殺了為你師父報仇。你那麽在意她,倒是殺了本王,去為她報仇啊!來啊,殺了本王,将本王的屍體扔到他墳前,去告慰你心心念念的師父的靈魂啊!”
蘇久君一把甩開他的手,反手死死抓緊祁悲尋領口前的衣服,眼眶裏的淚水橫沖直撞全都流了出來,沒戴面具的那半張臉上早已淚流滿面,聲音撕裂,一字一句,“你以為我不想殺你嗎?!我想啊,可是我下不了手,我真是賤死了,我師父被你殺了,師妹被你囚禁,我還舍不得殺你。我就是不忠不孝的混賬,垃圾!我不是個東西,所以我會不得好死,我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吼完之後他的情緒冷靜了一些,當即一言不發從袖子處撕下一塊衣料,低垂着眼将祁悲尋的傷口處包紮好。
祁悲尋一把扯開他的手,怒火爆發,“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也別把話給本王說的那麽好聽,什麽叫做你舍不得殺本王?全都是謊言,在這世上你最在乎的就是你那師父,本王在你心裏一點都不重要。她死了你還要給她殉葬,若是本王死了,你怕是早就忘了我……你最在乎的只有她,你心裏根本一點兒都不在乎本王……”
“本王殺她你倒是記得清楚,那她殺本王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難過,怎麽不見你為了本王去和她吵過一句……”
蘇久君吼他,“你胡說,我師父最是效忠于你,又怎麽會要殺你!”
“本王胡說,那你倒是看看本王胸口上這道疤是什麽!”祁悲尋用力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撕爛,緊接着一道蓮花樣的巨大疤痕暴露于空氣之中,那道傷口竟是直接印在心口之處。
蘇久君當時就愣住了,因為他的師父修煉的術法就是蓮花訣,此法一旦使用便會在人的傷口處形成一朵蓮花樣的傷痕。
而據他所知,整個皇城都只有自己的師父會這一招。
可是師父怎麽會要殺六殿下?師父跟他說過他們這一輩的責任就是護好皇室。
蘇久君無意識地擡起手輕輕碰了一下祁悲尋胸口的那塊傷疤,心裏幾欲無法呼吸,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慌亂起來。
他是由師父養大的,修煉的劍法也是師父教會的。
所以從小的時候開始,為了提升他的劍法,經常會和師父在一起比試。
他務必熟悉師父的術法,輕而易舉就能從祁悲尋胸口處的疤痕上感受到師父下手的力道。
而依照祁悲尋胸處除不去的傷痕,那朵蓮花中心的心蕊所處的地方接近祁悲尋心髒中心的位置來看,師父當時下得大約是死手。
他的師父對祁悲尋下了死手,他的師父真的想要祁悲尋死。
見蘇久君沉默了,祁悲尋卻仍是不滿,抓緊他的手,不容他有一丁點的躲避,将他的掌心用力按在自己胸口,寒聲道,“怎麽,你現在還認為本王不該動你師父性命嗎?蘇久君,你知道刺殺皇子是什麽罪嗎?本王沒有将她五馬分屍,已經很仁慈了 。”
蘇久君擡眼看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手掌下的疤痕如此清晰,他甚至能聯想起祁悲尋命懸一線時的場景。
如果這個疤痕再深一點,祁悲尋可能就消失在世上了。
蘇久君眼裏的痛苦如潮水襲來一般洶湧,是如此的明顯,如此的令人窒息。
祁悲尋抓着他手腕的手一頓,随即松了力,然後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擋住了胸口的傷疤。
整理完畢之後,又是那個悲喜不容于色的六皇子。
“蘇久君,這是你自找的。這兩年來,本王即使和你上床都沒有把衣服解開,怕的就是你看到這傷痕難過。但今天,是你自己逼着本王對你心狠的。”
蘇久君苦笑一聲,竟是這個原因。他還一直奇怪為什麽兩人做親密行為的時候,祁悲尋不讓自己解開衣服。
他還以為祁悲尋是玩膩了,才不準自己放肆,不準自己啃咬對方胸口的乳肉,方才會不脫衣服。
可原來是因為我的師父對殿下起過殺心。
原來祁悲尋是不想讓我知道這個事。
一切竟都是自己的誤會。
所以後來祁悲尋才會殺死師父。
祁悲尋看不得他這個悵然若失的模樣,衣袖下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這是你最後一次見你師父,從此以後,即使她還活着,但是你們的關系到此為止。”
蘇久君茫然擡頭,“什麽?”
下一秒六皇子殿下輕輕拍了下手,緊接着一個女子被兩人押了進來,跪在了地上。
蘇久君不敢置信一般,立刻從床上下來走過去,看清女子的容貌之後,才敢喊一聲,“師父?”
此人正是他消失了一年的師父,曲燭。
曲燭還是和以前一樣,穿着一身素色青衣,整個人透着一股病态的美。
見到蘇久君,她勉強笑了笑,“小徒兒,好久不見啊。”
她語氣正常,恍若師徒中間沒有隔着兩年的歲月。
聽見熟悉的聲音,蘇久君的眼淚立刻跑出眼眶,“徒兒還以為您死了。”
六皇子殿下冷哼一聲,不樂意見到這幅畫面,轉身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蓋,眼不見心不煩。
蘇久君局促地回頭看了一眼,才問地上的曲燭,“師父,殿下心口處那道傷口,真的是您弄的嗎?”
他心裏其實已經清楚了答案,只是還抱有幻想而已。
曲燭蒼白的臉色笑了笑,輕輕應了一聲“嗯,是真的。”
蘇久君俯視她,“您的職責不是保護殿下嗎?您又為什麽要殺他啊?”
曲燭深嘆一口氣,撫了撫肩膀處的長發,“小徒兒,那不是我自願承擔的職責,是他們皇室強加給我們妖的職責。師父,其實一點也不想被人類所驅使,更不想被困在這個皇城。”
“可您以前不是這樣跟我說的。”蘇久君反駁,“您以前跟我說,我們妖的使命就是守護皇室的。”
曲燭坦誠相待,“所以師父後來後悔了,不願繼續護着皇室了。”
蘇久君搖頭,“您就算後悔,也不該動殿下的。”
曲燭聞言,很顯然怔了一下,“确實,本來用不着殺他,奈何後來與人做了交易,就只能殺他了。”
“和誰做的交易,是哪個人要殺殿下?您和他們做了什麽交易?”蘇久君心驚膽戰,沒想到還有人要殺祁悲尋。
曲燭沒見他這麽關心人過,心情一下有些複雜,不理解六皇子和自己這位徒兒是什麽關系,“關于背後指使人,為師不知道是誰,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當時派來跟為師交談的人臉上還帶着一具黑色面具,完全看不清容貌,為師也不清楚那個人是誰。至于為師和他們做的是什麽交易也不能告訴你。”
蘇久君還要繼續問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聲音,直接打斷了這場相聚。他回頭看去,卻不知祁悲尋何時下了床,此刻正抱着雙臂盯着他,“不必問了,她不會說。本王的忍耐到極限了,你們相處的時間也到此為止,她該走了。”
接着随意揮了揮手,兩個押曲燭上來的人将她重新扶了起來,直到人走到門口,蘇久君才喊了一聲,“師父。”
曲燭看他不舍的樣子,暗自嘆氣,“小久君,不必挂念着師父,這是為師做錯事該承擔的責任。再說,為師雖然被囚,但生活過得還不錯,你不用擔心。”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前方的身影消失,蘇久君才回過神,轉而忐忑問祁悲尋,“殿下以後會殺了我師父嗎?”
六皇子瞥他一眼,負着雙手朝外離去,僅僅只說了兩個字,“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