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蜉蝣默默跟在他們二人身後,從框子裏撈出一個果子,一邊啃一邊木然地想,看來殿下跟自己說的話也不全是真的。
想當初四殿下整日在他耳邊傾訴山上的日子一點兒都不好玩,還說在山上最讨厭的人就是那個整天板着一張臉的師兄了。
說謝字衍除了會罰人挑水,讓人在天冬谷面壁之外,再弄不出其他新鮮的玩意。
蜉蝣想到這兒,又木然地看了眼湊在一起的兩人。
哪有不喜歡人家還硬是往跟前湊的?
現在看來,都是口是心非罷了。
祁不懸似有所覺,突然回頭,滿臉疑惑,“小蜉蝣你跟着來幹嘛?”
蜉蝣覺得自己失寵了,以前殿下一回來最喜歡跟自己黏在一起了,結果謝掌門一來,殿下就不要自己跟着了。
他嘴裏塞着果肉,狠狠嚼碎,瞪大氣憤的眼睛,怒視自家殿下,“不管,反正我就要跟着。”
祁不懸莫名其妙,“喜歡跟着就跟着,又沒有人不讓你跟,怎麽還問一句就生氣了?”
謝字衍也轉過了頭。
蜉蝣的底氣一下散了七分,但還是弱弱地小聲道,“我不喜歡殿下問‘為什麽要跟着來’這個問題。”
怎麽可以問這種問題?
他跟殿下黏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可是殿下的小棉襖!
冬天可暖手,夏天可扇風乘涼啊,離開了他,殿下上哪找到像他這般貼心的人?
Advertisement
祁不懸連連後悔,自己怎麽就多嘴問了這麽一句?自家小護衛的性情真是越來越古怪難琢磨了,脾氣也越來越一言難盡。
他擺了擺手,“好吧,那我以後不問了。”
得了,都是自己慣出來的,脾氣怪點就怪點吧。
自己都活了兩輩子了,跟一小孩計較什麽。
蜉蝣高興了,又繼續吃下一個果子,還把筐子往胸前一橫,貼心問,“殿下和謝掌門要吃嗎?”
謝字衍搖頭。
祁不懸氣笑了,隔那吃了半天才問自己,小蜉蝣這是要上天啊。
他邁着氣勢洶洶的步伐走過去,站在蜉蝣面前,擡起手就是一個巴掌,啪地一聲拍在蜉蝣額前,笑罵道,“你擱這吃了半天才知道問我,要是我不跟你主動說話,你怕是吃完了都不會問我一句是不是?你個沒良心的小玩意!”
蜉蝣揉着一點兒都不疼的額頭,傻樂着,“嘿嘿,不會的不會的,不會忘記給殿下留下果子的。等到剩下一個的時候,我就把那個留在筐子裏,一直等到殿下跟我說話我再給殿下。再說,誰叫殿下此次回來都沒怎麽跟我說話,只會搭理謝掌門。”
妖怪也是會吃主人的醋的。
祁不懸平白無故背了一個這樣的鍋,心裏快要冤死了,接着又是一巴掌。
“竟說些混賬話,我哪沒理你。”
蜉蝣還準備說點什麽,卻見到謝字衍的目光正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應該是等的不耐煩了,對方眼裏跟寒冰一樣散發冷意。
“……”
蜉蝣立刻變身膽小鬼。
要命了!
小殿下,怎麽辦,你家師兄眼神真的好吓妖啊!
蜉蝣只好把張開的嘴又閉上,吞下滿肚子的委屈。
殿下的師兄什麽時候走呀。
他重複咕嚕道,不然殿下的師兄在這裏站着,真的會随機吓死一只妖怪的呀。
祁不懸見他不說話,認為小蜉蝣沉默的行為是認識到錯誤了,所以才不敢頂嘴。
于是他滿意地走回謝字衍身邊,與他一起跨過一個轉角的門檻。
蜉蝣提着框子跟着走,總是把距離控制在落後他們二人五六步左右。
這個不當電燈泡的行為自覺到吓人。
蜉蝣面上正正常常,表情與以往沒什麽不一樣。但其實這頭很少出城的妖怪,心裏卻是受到了深沉打擊。
他在心裏反複問自己。
世上為什麽有人一個眼神就可以讓自己害怕?
要知道自己可是一只有着數千年道行的妖怪呢。
而謝字衍只是一個還未滿三十的男子而已。
即使是修仙之人,跟平常百姓不一樣,也不該這麽不一樣啊。
蜉蝣晃了晃腦袋,暗自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勤加修煉,絕不可跟從前一樣,三天曬魚兩天打網,他可不能被一個人類比下去。
很快三人走到書房。
屋內點燃着的燈光,将一個看書的人影印在了窗紙上。
祁不懸屁颠屁颠跑去開門,“父皇,我回來了!”
當今的皇帝陛下放下手中的書,按壓了下鼻梁,神色疲倦,眼底卻是一片縱容無奈之色。
“進屋前要敲門,你都成大人了,怎麽還不守規矩?性子還跟個小孩一樣跳脫。這次就算了,下次朕就要罰你了。”
皇帝陛下這話也不知道說過多少遍,聽的人耳朵都起繭子了,所說的懲罰卻也一次都未真正實行過。
祁不懸才不管呢,他幾步跑過去一下子抱住自己的父皇,拱了拱腦袋,又開始跟小時候一樣耍無奈,“不尼不尼,父皇乃一國之主,心胸寬闊,寬宏大量,不可以跟兒子計較的。”
皇帝陛下嘆口氣,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在皇城長大的四兒子怎麽就被養成這樣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明明祁不懸小時候過得一點兒都不好,人情冷暖,被人甩眼色啥亂七八糟的都遇過,如今卻還是跟個未經世道的孩子一般心性。
皇帝摸了摸四皇子的頭,頭疼又要發作,他倒是寧願自家兒子心思深沉一點兒,“性子直率點是件好事。”
四殿下松開手,退後一步,咧嘴直樂。
皇帝的無奈更甚,“攤開手掌,朕送你一件東西。”
祁不懸立刻攤開手心。
皇帝擡起手一巴掌拍在他攤開的手上,說出方才刻意沒說完的話,“但是,像你一樣太過直率到一點兒心眼都沒了,那就成傻子了。”
四殿下看着自己紅通通的手掌心,委屈地撇嘴,“父皇。”
皇帝不留情面,“不準撒嬌。”
“哦。”
四殿下眼巴巴地看着威嚴的男人。
皇帝扶了下額,“把手遞給朕看看,是不是打得太痛了?”
祁不懸毫不猶豫又遞出去。
皇帝握着他的手端詳了一會兒,又輕輕低下頭吹了吹。
“朕的錯,下次會打輕點。”
四殿下讨價還價,“不可以不打嗎?”
皇帝眉頭又有要皺的趨勢,卻又不知為何,終歸是柔和了下來,“罷了,你不犯錯,朕也不苛求于你。”
于是四殿下滿意了,回頭喊了一聲,“師兄!”
謝字衍這才走進來,卻也沒走多少步,只是站在門前。
祁不懸走過去拉他,将人扯到皇帝面前,“父皇,這是我師兄,謝字衍。你別看他這麽年輕,但是人家早早就當了滿寂山那麽一個大門派的掌門人了,放眼天下,都沒人可以和他比,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人。”
當然了上輩子也沒見過。
皇帝陛下點頭,難得贊同自家傻兒子的話。
是呀,人家謝遙風的兒子年少有為,人年紀輕輕當上掌門人。
不像他這個皇帝的四皇子,歲數明明跟人謝字衍差不多,但是一天天腦子裏裝的卻只有每日早中晚三餐。
故人之子來了,皇帝也不适合就這樣坐着,他站起來,“小謝的兒子就是不一樣,瞧瞧,這模樣多俊郎,跟小謝的樣貌一點都搭不上邊。你這模樣還是跟你母親像一點啊……”
謝字衍還沒說話,祁不懸先急了,走了兩步,擋在自家師兄面前,“父皇,不能夠這樣說的,我師兄自然是跟師父師母長得都像的。”
皇帝說完未盡之言,“但是聽聞你也一樣不喜多言,這性子倒是和你父親像的緊。”
謝字衍神色坦然,“算是。”
祁不懸伸出手指撓了撓頭,發現一個盲點,繞過去站在一邊,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等等等等,父皇你難不成還認識我的師父?”
皇帝不想承認這麽傻的人是自己的孩子。
“朕不認識謝遙風,你又怎麽上得了滿寂山。難不成是憑你那清澈見底,讓人一眼就能看清楚裏面裝着什麽的腦子嗎?”
真當天下第一的修仙門派那麽好進不成。
祁不懸一想,也是,那他怎麽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或許不是沒想,只是以為……
他搖了搖頭,甩出去那些不該存在腦海裏的想法。
謝字衍從容道,“師弟心思清澈,自是比不過陛下深思遠慮。”
皇帝意識到自己被怼了,但是又不能跟一個小輩計較什麽。
最主要的是,皇城的威懾力對滿寂山而言,太不值一提了。
皇城與滿寂山若是有了沖突,雙方都是五五開,誰也不怵誰。
祁不懸這個沒腦子的玩意,怼了怼身後謝字衍的手肘,朝後豎起大拇指,顯然很是贊賞他說的話,“師兄這話說的真不錯,原來我這是叫做心思心底清澈啊!”
随後四殿下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擺出一副端正的姿态,正兒八經對皇帝陛下道,“父皇,師兄說的沒錯。你總是思慮過度,說好聽點那叫深謀遠慮,說難聽點,那就是心思渾濁,捉摸不透了。你心态要是放寬點,也不至于頭上長滿了一半的白發。”
哪有在外人面前拆自家父親的臺的?
這個四皇子終究是白生養了。
皇帝迅雷不及掩耳,擡起來就是一腳。祁不懸早有預感,急忙躲開,跑的時候還不忘拉着謝字衍一起逃。
見人躲在門口外時不時探頭探腦的小動作,皇帝認為自己得愁死。他冷哼一聲,轉身坐在椅子上,扯了扯衣袖,“要進來就進來,你一個皇子,偷偷摸摸地成何體統。”
祁不懸探出半顆腦袋,一聽這話,一腳遞出,又走回書房,好言好語,“父皇,總生氣是會老的。”
皇帝淡淡道,“不生氣也會老。”
祁不懸又開始搖頭晃腦,“才不是,不生氣會老的慢一點,像師兄的父親跟你年齡差不多,頭上就一根白頭發都沒有。”
皇帝嘆口氣,“行了,朕渴了,你去給朕倒壺茶來。”
祁不懸後退一步,從蜉蝣手上把筐子搶過來,去到皇帝身邊,上半身撐在桌子上。
“口渴喝茶不管用,父皇,你嘗嘗這個,老甜了,汁水又多,非常解渴。”
皇帝擡頭看他,“朕就想喝茶,叫你去你就去,不要為了少走幾步路,便拿果子應付朕。再說,你起先剛進來的時候,怎麽不把水果給朕?”
四殿下當即放下筐子,咻地一下逃跑,“父皇,我去給你倒茶。”
皇帝見把人騙走了,才起身去到門口。
謝字衍站在門口,懷中抱着一把劍,目光落在祁不懸離去的地方。
皇帝邁出去,甩了甩袖子,“朕還以為你會跟他一起去。”
謝字衍淡然自若,“陛下特意把他引開,自然是有話要說。”
皇帝欣慰點頭,“終歸是小謝的兒子,和他一樣清透。”
謝字衍不語。
皇帝說話,還從未有人不搭理過,摸了摸鼻子,暗嘆道,小謝的兒子似乎不太好聊天啊?
他笑了笑,“朕和你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的朋友,他後來聽謝老的話回滿寂山當掌門人之後,因為要管着偌大一個門派,我們就很少見面了。說起來,上次他離開滿寂山之後還與朕見過面,也不知道近些時候,他外出游歷的如何了。”
謝字衍依舊不冷不淡地點頭。
皇帝陛下一大巴拉言語就這樣被應付過去,一時難免心塞,側過頭,“你對朕的印象好像不太好。”
哪料謝字衍點頭,“确實。”
皇帝:“……”他沉默一會兒,“小謝與你說過朕的壞話?”
謝字衍擡頭望着天,“沒有。”
皇帝更疑惑了,“那你為什麽,嗯,會對朕印象不好?”
謝字衍不答,而是說,“陛下若是敘舊的話,可以免了。我不是父親,沒什麽話能與陛下談。還有,師弟要回來了,陛下若是沒話,可以進去了。”
皇帝難得被堵,恍然間卻又明白了什麽,“你是因為不懸,才對朕的印象差的嗎?”
謝字衍沒再言語。
皇帝自顧自點頭,“那就是了,小謝以前跟朕說過,你天生性子冷,很少會跟人下山游玩。這回卻能跟不懸來到皇城,也算實屬難得。這麽說來,朕算是明白了,為何清右上次來會平白無故與悲尋府裏起沖突,原來是來為人找場子了。”
談到祁不懸的時候,謝字衍的眸光才難得透着一點細碎的煙火。
皇帝笑問,“朕能知道你為何讨厭朕嗎?依朕所知,小不懸還挺喜歡朕的,不可能會跟你談朕的壞話的。”
謝字衍這次倒沒回簡單的一兩個字,而是說,“他上山之前身子骨不好,後來下山的時候,被養得活蹦亂跳的。這回再見面,他卻少了些許靈氣,變得沉穩很多。雖沒明說,但我知道他,下來之後,應當是過得不太好。”
早知道如此,當初謝字衍根本不會讓祁不懸下山。在山上祁不懸雖說天天搗亂,惹得整個門派雞飛狗跳,長輩們時刻都準備逮到祁不懸懲罰一頓,但那時候的祁不懸卻是快樂的。
這次再見,憨傻的人眼裏多了很多秘密。
謝字衍暗嘆,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何事,明明自己只是換了個身份下來,小師弟,為何就有了很多難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