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皇帝笑了笑,道,“你說的不錯,但是不全對,很多時候不是朕不想護着小不懸,而是實在有心無力。朕是一國之主,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不可能做到事事周全,因此難免有時候會忽略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謝字衍難得陰陽怪氣,“皇帝嘛,自然是忙的。”然而下一刻他眼神一變,半點不給面子,“‘難免有時候會忽略’?我看是一直都在忽略。陛下何必找借口,祁悲尋,陛下不就照顧得就很好?護不住師弟,不是陛下辦不到,只是不願意去辦,或是覺得不值得。”

從未見到有人敢當着皇帝的面,把話說的如此明白的。

皇帝不答,而是換了個話題,“朕聽說你有個兒子?”

“陛下既然都派人打探清楚了,也就不要用‘聽說’二字,這樣會顯得人更加真誠。”謝字衍說完,眉頭又隐隐有要皺的趨勢。

按理說祁不懸去了那麽久了,早該回來了,但是直至此刻,卻是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謝字衍再不想聊下去了,于是一聲招呼不打,直接提劍走人。

皇帝卻是絲毫不意外他如此不給面子,見人走了,也不挽留,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朕還聽說,你很少有空閑會陪在那孩子身邊。正是因為如此,還未見面時,朕才會以為我們兩個會很聊得來,畢竟我們都很少有時間可以陪在自己孩子身邊。朕原是以為作為父親,你是能夠知道朕的難處的。如今看來,終究是朕想錯了。”

“陛下确實錯了,我為什麽要站在同樣的角度去理解陛下的難處?首先陛下要明白,我對陛下印象不怎麽好,是作為師兄才會看你不爽,而不是作為父親。再說,陛下是陛下,我是我,我不會站在謝有祁的角度去理解作為父親的難度。而且我并未否認作為父親,我确有失職。這沒什麽可否認的,我對謝有祁沒有多少關心是不能遮擋的事實。他成長的日子裏,我很少陪在他身旁,卻不會對他産生愧疚。因為他在我母親膝下養大,該有的愛意都有,生活過得算是不錯,甚至母親太過溺愛他,導致他性子有點渾。”謝字衍回頭看皇帝,抱劍在胸前,“我從不認為父母一定得陪在孩子身邊才叫盡責,但是最起碼的一點,人不再身邊,孩子總要讓人照顧好。更何況,陛下是一國之主,連貧苦人家的父母尚且會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欺負。師弟身為一個皇子,小時候卻連誰都能踩一腳。其實陛下若是不說上面那些話,尚且還算一個很不錯的皇帝。”

“而且在此說一句,對你印象不好,無關我有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我看陛下不爽,僅僅只是因為我站在師弟的角度而言。并且我承認,作為父親我們卻有失職,但那又如何,難道因為如此,就不能看陛下不爽?有規定不負責任的人必須得心心相惜?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皇帝無奈苦笑,“這話可真是個霸道的說法,不過說的确實很有道理。”

因為真的沒人那樣規定。

有些東西就該如此,誰敢規定罪犯就得同情罪犯,同族就得相互幫助,男人就必須得幫男人,女人就必須得站女人?

世間該站的是道,是理,而不是一個團體。

只是很多人更願意形成一個團體,然後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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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塵世才注定烏煙瘴氣。

擁有道理的人被排擠在外,形成團體的人大殺四方。

謝字衍再次抱劍轉身離去,這回再沒停下。

望着這一幕,皇帝的心間突然湧起一陣感慨,驀然又有些悲傷,轉瞬卻又釋懷了,長嘆道,“朕還以為,依着不懸的性子,很難會有人待他真心。卻是沒想到,把他送去滿寂山,會讓他遇到你這位真心把他當師弟的師兄。能夠知曉這件事,朕很高興。”

接着皇帝笑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師兄。”

謝字衍點頭,腳步未停,毫不客氣回敬,“你是一個很差勁的父親。”

皇帝也是有脾氣的,“你也是。”

謝字衍道,“我一直知道。”

皇帝破天荒有些想念往昔,擡頭看着半輪月,“你跟小謝的性子真的很像。”

平時不言不語,一遇事,幾句就能把人噎死。

恰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一點兒腳步聲,很快,一位盼了很久的人影逐漸出現。正是那去倒茶,卻遲遲未回來的人。

謝字衍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

“父皇,師兄,你們站在外面做什麽?”祁不懸端着一壺茶,站在一處長滿花草的石板小路,看見門外的兩人,腦子頓時補了一出大戲,認為自己太久沒回去,他們二人太過擔心自己,所以正要出門去找自己,下一刻四殿下很開心地道,“所以,你們是在等我嗎?”

謝字衍沉默片刻,主動問,“為何去了那麽久?”

祁不懸邊走邊說,“別提了,小蜉蝣也不知道幹什麽了,突然扯着我的衣袖說自己鬧肚子,一直在我耳邊吵着嚷着說什麽天太黑了,一個人去廁所會害怕。然後非得拉着我去,還威脅我不同意就要撕爛我的袖子。豈有此理!我是皇子還是他是皇子?但是我不陪他去,他又不讓我走,我總不可能跟一個小孩計較吧?我沒辦法了,後來就只能陪他去了。反正只是繞路去一趟廁所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

講完這些,他又大哼一聲,“剛進府中時,也沒看到過他一個人去上廁所的時候皺過一次眉頭,更沒見他上廁所要人陪。今天不知是不是中邪了,莫名其妙纏人的緊,更過分的是,我陪他去了廁所之後,那丫一個屁都崩不出來。後面還自己一個人回房待着去了。真是豈有此理,我都陪他上廁所了,他怎麽可以不跟我一起回來?!”

他這時候已經走到了謝字衍跟前,謝字衍默默聽了一會兒,随即一轉身,默契地跟他走出相同頻率的步伐。

遇上臺階,二人一起邁腳走過。

皇帝早在他們上樓梯時便率先一步走進書房。

祁不懸一向有孝心,主動提着壺茶,拿起桌上的杯子,把茶水倒滿了才遞給皇帝。

“噗”皇帝才喝了一口,便把茶水全噴了出來,一大部分都噴撒在了桌上,他抹了抹嘴,嘴裏苦澀的心酸,然後擡起杯子低頭看着裏面的東西,“朕叫你倒茶,你倒的是什麽?”

這玩意,人能喝?

祁不懸撅着屁股用紙巾擦幹淨桌上的水,與他對視,“還能是什麽?茶啊。”

“什麽茶?”

“苦琵茶。”

皇帝愁容滿面,痛苦地抹了一把臉,“苦琵茶乃是用來外塗傷口的,你泡成茶來給朕喝?祁不懸,你是不是嫌自己這一個父親有點多了,想要早年喪父?”

四殿下搖搖頭,連呸好幾聲,随即神色認真:“父皇,苦琵茶不僅是治療外傷有良好的藥效。其實泡成茶喝,也有很不錯的療效。它不僅能治心神不定,還可以促進睡眠,你不要因為它苦就嫌棄它,正所謂良藥苦口利于病,苦一下就好了。乖,咱不怕哈”

“誰跟你說苦琵茶能治睡眠?”皇帝把杯子放下,簡直不想理他那幼稚的哄人言語,現在嘴裏滿是苦味,後知後覺,終于有點後悔叫人去倒茶了。

又不是不知道這人是傻子,怎麽還敢喝他倒來的茶。

真真是自作孽。

祁不懸正經無比,“我啊。”

“你什麽?”

“我說的苦琵茶能治睡眠。”

“你找人試過嗎?”

“嗯,當然了。”

“找的誰。”

“我自己。”

皇帝有點想起身走人了,“你那睡眠,皇城春節的鞭炮都吵不醒,你找自己做實驗能有什麽用?”

祁不懸說不出個所以然,卻道,“父皇信我,有用的。我這醫術,說實話,長大以來,還真沒遇到過對手。”

他神情認真,話也說的誠摯無比。

皇帝心言,朕信,信你這臉皮的厚度倒是真的自小到大沒遇見過對手。

門口突然冒出一句話,“陛下別信,在府中,我一次都沒看見殿下拿苦琵茶往嘴裏塞過。前不久殿下還抱怨苦琵茶的味道苦得能免費送人去西天玩耍一趟。還說苦琵茶便是當外用的藥敷傷口都能刺激傷口再度嚴重感染,怎麽可能會自己吃。不過四殿下有一次倒是塞過一把苦琵茶給老楊的馬過,當然了,那馬至今沒緩過神來,一見到殿下蹄子就總忍不住往殿下臉上踹。”

正是剛剛騙祁不懸去了廁所一趟,卻又不拉屎的蜉蝣說的混賬話。

四殿下怕苦怕累,乃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不然也不會去滿寂山歷練歸來,連最簡單的禦劍都沒學會。

如果不是嫌累,怕是早就能夠在天上熟練的駕馭飛劍了。

皇帝惱火道,“祁不懸,你給朕滾過來!”

祁不懸又不是傻子,才不回去,他卷起袖子,撒開腿就要往外跑,心裏氣得牙癢癢,“小蜉蝣,幾天不見,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你個小王八蛋先前騙我陪你跑去茅坑,結果又不上了。後來叫你陪我過來,你吵着嚷着要回屋,我拖都拖不住你。現在好了,我不計較你戲耍我的事了,你又跑來跟父皇胡說八道!”

他暗自下定決心,等抓到小蜉蝣得狠狠給人一頓揍。讓小蜉蝣長長記性,以後再不敢坑他。

結果還沒邁出門檻,皇帝的聲音又響起,“朕只說一遍,回來,不打你,也不騙你。你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一般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祁不懸只好不跑了。

小蜉蝣跑了一兩步,見人被喊回去了,便又重新走回去,坐在門口,探出半個身子,看着屋裏的場景,臉上滿是幸災樂禍。

卻不期然撞上屋內謝字衍打量着的目光。

一時屋內屋外都有人要倒黴了。

謝字衍淡淡道,“你好像心情很不錯。”

他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可蜉蝣就是覺得對方充滿殺機。當下再不敢看熱鬧了,趕緊起身逃走。

還看啥熱鬧?保命要緊!

“沒有沒有,我還有好多賬沒有算,心情可糟糕了。謝掌門,我得回去算賬了,先告退了。”

一抹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暗夜。

謝字衍回過頭,看着祁不懸伸出一根手指,傻兮兮地撓頭,“父皇,你別聽小蜉蝣胡說,我是真的試過苦琵茶的藥效,要不然我也不敢給父皇喝,說是不是?”

皇帝心想‘是不是’不敢說,更不敢深想。因為他嚴重懷疑祁不懸正是因為嘗試了苦琵茶,知道這玩意味道缺德,才會拿來給自己喝。

不過這話不能說,不然應了那“父辭子笑”的話。

皇帝站起身,懶得和他犟下去。為了不讓四殿下鬧,皇帝給自己倒了一杯苦琵茶,皺着鼻子一口喝完,便當揭過原先的話題了。

然後皇帝揮了揮衣袖,走過去:“朕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得回去了。所以沒時間跟你扯了,今晚來這兒,也就是随便看看你。”

然後他看向謝字衍,“順便瞧一瞧,讓皇城為之震動,街上談論一天的話語都不欲休的人物是哪位。”

謝字衍只是看了他一眼。

“父皇這就要走了?”祁不懸看到送來的苦琵茶被喝了,又有點開心。

皇帝往外走,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朕走了。你也長大了,要學會懂事,以後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父皇到底護不了你太多時候。”

小的時候護不了,及冠之後仍舊護不了,當今的九五之尊,唯一能為兒子做的事,竟是将他送離自己身邊,去到一個沒有陰謀詭計的滿寂山。

謝字衍其實說的沒錯,皇帝若是願意,不可能護不了祁不懸。

只是因為一些事,不得不眼睜睜看着這個四兒子深陷泥潭罷了。

祁不懸從小就是一個學人鬼,依樣畫葫蘆一般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放心吧,父皇。兒臣長大了,這些事不用你說,我心裏都明白。”

若是有外人在這裏,一定會驚嘆這幅“父慈子孝”的畫面。

更會驚嘆皇帝對四皇子的縱容。

畢竟傳言裏,四殿下祁不懸是衆皇子公主中最不受寵的一個,皇帝對這個四皇子采取的也一直都是散養之法。

簡單粗暴來說,就是能養活就養活,不能養活就算了。

如果不是皇帝默許的态度,祁不懸小時候不會過得那麽慘兮兮。

連一個府中的奴才都能夠踹上四皇子一腳。

四皇子那些遭遇,即使不去訴苦,難道皇帝與那位貴妃當真看不出來他身上的那些傷痕嗎?

那些傷那麽明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所以皇帝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裝看不見罷了。

祁不懸小時候瘦成那個樣子,是個人都知道他在府裏過得不好。

偏偏宮裏從未有人問責過府中的下人。

這不就是默默告訴他人,四皇子人盡可欺嗎?

換一個想法,皇帝若是真的愛護四皇子,大可以逮住一個欺辱過祁不懸的奴才狠狠鞭打一頓。

無論用什麽辦法,只要将那人嚴懲一次,讓其他人生畏,那麽以後定不會有奴才再敢站在主子頭上作威作福。

皇帝之所以不這樣做,可不就是因為不喜歡四皇子嗎?

所以大概是沒人能夠理解眼前堪稱溫馨的場景。

即使看見,也只會當作一場笑話罷了。

說完那些話,皇帝便要走。結果衣袖被用力扯住,回頭一看,只見四皇子一只手使勁攥着他的衣袖,正低着腦袋,用另一只手使勁掏衣兜。

過了半天,當皇帝終于開始好奇他掏的是什麽東西的時候,挨千刀的四皇子薅出一個黃色的紙質包裝,“父皇,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皇帝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是什麽?”

祁不懸:“苦琵茶。”

皇帝額頭冒煙。

沒完沒了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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