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柷杌

柷杌

蕭筠人未回頭,淚已先至,淚水順着那肌膚枯皮縫隙淌下。

韓柷杌瞬移至他眼前,屋裏沒有燈,卻瞬間變得很亮,韓柷杌替他将淚擦幹,溫聲道:“莫哭,我回來了。”

蕭筠哽咽難鳴,身子微冷,他抖了一下。

韓柷杌嘆口氣,将蕭老頭慢慢攏在懷裏抱起,慢慢向床走去,躺下後輕輕将蕭筠放在自己懷裏。

韓柷杌散開蕭筠灰白偏白的頭發,慢慢順着。

然後又不順了——蕭筠頭發少。

蕭筠也不嚎啕大哭,只是無聲着淚水淩淩,哭不完的樣子。

韓柷杌不出聲,慢慢拍背哄了半宿,最後蕭筠開口:“腰疼。”

是了,他都七十四歲了,經不起折騰,又哭了這麽許久原本暗啞混濁的老頭嗓音也是越發不能聽了。

韓柷杌将手下移,按在他腰上:“睡吧。”

蕭筠沒聽,只是看着他,一如蕭筠的哭泣,蕭筠也看了他半宿。

韓柷杌揉了揉蕭筠枯瘦如柴的身子,略施小計,蕭筠就睡着了。

韓柷杌看着他,認命嘆息。

韓柷杌在蕭筠額頭落下一吻:“變年輕吧,好不好?”

将生命置在弦上舞,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未知結局,只知自我。

韓柷杌将蕭筠放下踱步至書案處,翻了翻。

……

韓柷杌雙指夾着蕭筠的遺書,再看看旁邊那些孤本,有些啞然,原來他已經無力到這種地步了嗎?原來他已經認定自己不會再來找他了嗎?

他這些年守着權紹是為什麽呢?他覺得自己會來收走舒雨這一片殘影魂魄?

韓柷杌松松垮垮披着件石青色薄衫,無聲将蕭筠的遺書焚燒了,紙張在空中顫抖扭曲,最後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韓柷杌回到床上,捧着蕭筠那一頭青絲,纏在指頭上,慢慢繞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是久久注視着蕭筠。

他複又擡頭打量四周,覺得很是昏暗。

蕭筠睜眼見到的就是一片白雪,期間點綴着些土黃,他受了一驚,手下意識抓緊。

韓柷杌:“嘶,輕點,輕點。”

蕭筠木然回頭看着他。

韓柷杌覺得自己應該露齒一笑。

他還沒笑,蕭筠就以詭異的身姿、扭曲着捏住韓柷杌下巴,向上親了下去。

他沒有碰着韓柷杌的那只手,藏在袖中,抖得厲害。

蕭筠是用咬的,韓柷杌嘴唇很快見了血,他皺皺眉,沒推開,只唇齒不清道:“我血可是好東西,吃了長生不老也說不定。”

蕭筠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後欲要一拳打在韓柷杌肩膀上,只是最終還是收了手。

“重華給我一劍後,我就沒有實體的活了很多年,後來當了神帝,再之後就閑居了。這麽多年都在找舒雨的殘魂,可是我也知道,他的殘魂都幻化成了整體,有自己的意識,”韓柷杌将手掌攤開,其上慢慢出現一枚鈴,“都不再是他了。你把它擰開吧。”

蕭筠接過,毫不猶豫又慢吞吞地打開,有什麽從裏面飛了出來,韓柷杌道:“舒雨的殘魂都走了,現在本尊只有你了。”

韓柷杌話裏是喜歡自己的,蕭筠詫異看向他:“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讓我膽戰心驚等你這麽多年?”

韓柷杌還是溫聲:“我也不知道。”

韓柷杌:“原諒我?”

蕭筠笑笑:“嗯。”

蕭筠這才看了一下四周,剛剛看前是懸崖,看後是雪原,現在認真打量一會兒,蕭筠咋舌:“這是哪兒呀?”

雪,一望無際都是,看不到邊,蕭筠和韓柷杌坐的地方是一條直直的懸崖,一眼也望不到邊,這條巨大的坎前後都是莽莽蒼蒼的白雪。

韓柷杌将他摟在懷裏,隔絕一切冷意:“紫萊界的雪原,暫時沒有名字。”

蕭筠有點反應不過來,他昨日還對着破書寄相思,覺得此生再也見不到韓柷杌了,一頭枯萎白發,一身死皮雞骨,現在卻是一頭青絲紅顏躺在韓柷杌懷裏,在紫萊界,在韓柷杌家。

蕭筠:“我取名字?”

韓柷杌笑着點頭:“嗯。”

蕭筠脫口而出:“要好。”

韓柷杌:“要好?”

蕭筠點點頭。

韓柷杌笑笑:“嗯。”

蕭筠:“我喜歡你。”

“……”韓柷杌啞然失笑,“你要怎麽喜歡我?”

蕭筠認真想了想:“我有能力了就寵着你,沒有能力了就喜歡你,自身難保了就纏着你叫你寵着我。”

韓柷杌笑着點頭:“嗯,我知道了。”

半響沒誰說話,漸漸的懷裏的身子越發僵硬了。

韓柷杌捏着蕭筠下巴,叫他看着自己。

蕭筠滿臉通紅,韓柷杌問:“你怎麽了?”

“我衣服……”蕭筠這麽大歲數,臉皮卻薄,他昨日明明穿了一身寝衣,現在那滾着白毛邊的暗紅色大裘下卻是紅的厚衣……最裏面衣物料子很舒服……和以前的不同了,而韓柷杌石青的薄衫換成了緋紅薄衣,“是你換的?”

韓柷杌是個君子,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非禮勿視這種事他一直謹記,他道:“那時,你是‘看長身玉立,精神耿耿,風姿冰冷,瓊佩珊珊'之樣,昨日卻縮在黑袍子裏,我難受,又不想吵醒你,故而慢條斯理、輕手輕腳為你換了。

韓柷杌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他道:“自然,為了不吵醒你,我将光調到了最大,全程目不轉睛。”

“……”蕭筠,“我想和你‘合轍’可以嗎?”

蕭筠将韓柷杌衣帶子極快解開,手滑了進去。

韓柷杌推開他的手,将衣帶打好結,長出來的纏在自己手裏,他板着臉不言不語。

蕭筠的手使勁下移,頭卻往上親着韓柷杌:“我要。”

蕭筠聲線明顯不穩,韓柷杌推拒的手左右搖擺,最後放下了,只是他依舊板着臉不言不語的,手裏任然緊緊握着衣帶。

蕭筠親了半日,摸了半日,見韓柷杌不為所動,終于顫抖着手搭上韓柷杌的肩膀,在他耳畔吹了四個字。

吹完,蕭筠臉上有些羞紅,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他有些後悔地往後退去,帶着些赧然。

還有一些他人難以察覺地害怕與決絕。

韓柷杌喉結一動,翻身将蕭筠壓在雪上,指頭一挑,蕭筠裘衣扣襻開了,韓柷杌借它鋪在雪上。

韓柷杌喉結緊張一動:“抱歉……我是第一次……你莫怪……”

蕭筠有些訝異,可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只是有的事日思夜想卻不得,最後一朝成真總是覺得在做夢。

蕭筠攀着韓柷杌的肩,有點畏縮的發抖。

韓柷杌看着他,眸子沒有波瀾也沒有冷漠,他拍了拍蕭筠的頭:“謝謝你這麽喜歡我。”

……

韓柷杌:“……見血了。”

……

蕭筠眼看着,韓柷杌眼眸慢慢變藍,頭發慢慢變藍,最後都為深藍。

蕭筠顫聲:“你的眼睛和頭發?”

韓柷杌笑起來:“我與你行了夫妻之事,此後,任誰都知道韓柷杌藏了人,只是啊,他們都不知道我發我眼為何變。”

蕭筠人生第一次做這事就見血,韓柷杌有點後怕。

韓柷杌醒來時,被懷裏的人駭了一跳。

韓柷杌略低韓柷杌一些,就這樣躺在他懷裏,直愣愣、目不轉睛看着他,臉上迷茫,既無喜悅也無溫柔。

韓柷杌看他這樣,蕭筠沒有反應,好似夢魇住了。

韓柷杌将他的眼睛遮起來,嗓子發幹:“蕭筠?”

蕭筠:“嗯?”

韓柷杌莫名有些不适,只是若無其事将手撤回來,問他:“可還疼?”

蕭筠笑起來:“疼,但就這樣吧,我喜歡。”

韓柷杌沉默着看他,最後為他穿衣。

蕭筠就随他擺弄,愣着張臉看他。

紫萊界,傲狠捧着熬了幾個時辰的寶貝疙瘩湯去找陰燭。

他進了門就一愣:“……主子。”

“嗯?”韓柷杌從陰燭頭上收回手,問他,“有事?”

傲狠幹巴巴的:“我……煮了湯。”

韓柷杌不懷好意地笑笑:“給我的。”

傲狠依舊幹巴巴的:“不是。”

韓柷杌神色不變:“那你叫我做什麽,煮給誰就叫誰呗。”

蕭筠坐在一旁看着他們笑,傲狠難得的尴尬,支支吾吾沒說出來。

陰燭最後給他解了圍:“給我的?”

蕭筠不明白傲狠怎麽會有這一面,實在是難得。

韓柷杌其實再清楚不過,他慢慢瞄了一眼陰燭的肚子最後停在蕭筠肚子上,道:“那我們出去了。”

韓柷杌過去抄起蕭筠往外走,到了外面蕭筠才有些不明就裏地問:“怎麽了?剛剛不是還一副着急的樣子,怎麽看兩眼就走了,他沒事吧。”

韓柷杌笑笑:“無事。”

“韓柷杌等等,這個給你。”

蕭筠看着追出來的傲狠,再看看他手裏面的罐子,有些窘,臉上慢慢燒起來。

韓柷杌責怪地看着傲狠。

傲狠有些緊張,磕磕巴巴:“主子,你怎麽了,頭發眼睛怎麽變色了?”

韓柷杌沉默一瞬,道:“以後都會是這個樣子了。”

傲狠長得異常高大,只是拘謹地端着湯,有些惹笑。

韓柷杌想起陰燭,眸光慢慢變得不善,此時他眸底已是淺藍,只是依舊駭人。

就在傲狠不知道自己怎麽的又惹他了,正打算為自己說些什麽的時候,韓柷杌轉身走了。

韓柷杌将蕭筠的傷處上了藥,就将人放到榻上,捂在被裏。

蕭筠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問他:“屋子裏的東西去哪裏了?”

韓柷杌收拾藥的手一頓,看着蕭筠剛剛為尴尬而泛紅的臉,久久才道:“扔了。”

“啊。”

蕭筠有一瞬的茫然。

韓柷杌嘆口氣,擡了手将藥箱隐去,再将蕭筠半摟在懷裏,悵然若失的樣子:“有的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有的事我也不想讓你知道,但是若是你想知道,我也不會瞞着你。你想知道嗎?”

蕭筠将下巴埋在布料間,悶悶出聲:“你想叫我知道嗎?”

韓柷杌頓了一下才道:“不想。”

蕭筠就笑笑:“那就不必了。”

韓柷杌看着他的發旋,披散了滿肩的烏發,低聲道:“你不是舒雨。”

蕭筠猛地擡頭看向他,嘴半張着,在韓柷杌的無奈裏慢慢吐出來一個音。

韓柷杌又嘆口氣,用力摟緊了他一下,慢慢從懷裏面摸出一根鏈子,墜着把劍,是勾雲劍。

他将鏈子挂在蕭筠的脖頸上,審視端詳一會兒,對他道:“挂着吧,你就沒有什麽送給我嗎?”

蕭筠有點懵:“啊?”

他久久道:“沒有。”

韓柷杌松了口氣,道:“那你欠我件禮,我會記得的。”

一時沉默。

蕭筠累極,迷迷瞪瞪發一會兒呆,在韓柷杌臂彎裏面睡着了。

韓柷杌摸着他的發,翻身上榻,摟着人發呆。

泥土東崖下。

傲狠站在牆腳,低着頭。

“那個,你還要不要回去看看啊?”

陰燭用力瞪他一眼:“……我這個樣子怎麽回去?!”

傲狠:“其實挺平的,不過才幾個月……”

傲狠第一次知道那雙桃花眼可以睜這麽大,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啊,你別這樣看我。”

陰燭啞然。

陰燭:“主子真的不會怪我們嗎?”

傲狠:“應該不會。”

陰燭不說話了,只是依舊心中惴惴。

傲狠走過去,摸摸他的頭,道:“他舍不得的。”

萬年前,韓柷杌從青石板上醒來就整個人不對勁,還是那個溫文爾雅而又強大的神,只是時常走神。

傲狠和陰燭試探了幾句,彼此都暗暗心驚,韓柷杌竟然不記得自己曾新醒來過,問他“木頭人”在哪裏,韓柷杌居然捂着裝有卷軸問道的地方,疼得蜷成一團,冷汗淋漓,次日再醒來就又什麽也忘了。

韓柷杌煉化了問道,傲狠雖然擔憂木頭人的事,在權衡利弊之下任然上禀扶韓。

扶韓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後,也是出于對韓柷杌的內疚,他找那個木頭人找得厲害,最後卻停了下來,沒有任何原因。

那時韓柷杌在神界正如日中天,衆神所歸,誰會記得那個癡癡纏纏的木頭人。

況且也就傲狠與陰燭、扶韓知道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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