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幻象. 三
身周情景不斷變換,每一次出現的都是墨淵和她。上課時調皮搗蛋的她,昏睡中緊緊抓着他的手的她,大紫明宮裏撲進他懷裏的她,飛升上仙後昏倒被他抱回屋中的她,弱水河畔憂心明日大戰屍橫遍野的她,在他懷中哭泣的她,心中沒有夜華,只願做昆侖墟上小十七的她……
他陪她在後山桃林中賞花飲酒,在凡間攜手同游,在俊疾山頂賞日出。風起雪揚,她有些瑟縮,他解開大氅将她緊緊裹在懷裏。雪花落在她發梢眉尖,他臉上的神色是毫不遮掩的溫柔和寵愛。
原來這是墨淵暗藏的渴望,而她便是纏繞他的心魔。他心中對她,不止是師徒之情,所以他眷戀着不願離去,哪怕停留在這裏的最終結果,只能是灰飛煙滅。
那首曲子,是《鳳求凰》……原來他心中一直盼望她懂……
心頭陣陣痛楚并着酸澀蔓延,白淺不忍打擾,只是隐在角落含着淚,靜靜看着一幕幕變幻。這些是師父的夢,何嘗又不是她隐匿在心底不敢觸碰的期盼。他是她見過最完美的男子,是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存在。她對他是那樣的崇拜和仰慕,認定普天下再沒哪個女神仙能配得上站在他身邊,更別提她這只好吃懶做又游手好閑的狐貍。
而此時方知,她的師父,這麽好的師父,原來竟曾經這般深深地、隐忍地愛過她……
她若是能早一些知道,該多麽好。
她心心念念七萬年才盼回來的師父,她尊重他敬愛他,聽不得任何人诋毀他半句,比任何人都想要維護他。可原來傷他最深的,卻正是自己。他寧可沉浸在幻境中面對一個虛假的她,寧可元神被吞噬殆盡,也不願醒來面對她已為人婦的事實。
出現在幻境中的每一個她,都不曾嫁入天宮、不曾挽發。代表少女的青絲随意地披散在肩頭,甜美而張揚,灼傷了白淺的眼。
眼中珠淚滾滾而下,她終于懂了,卻懂得太晚。
師父,師父……
不知過了多久,情景又變,司音跪坐在墨淵身邊,拉着他的袖子求饒:“師父,剛才罰十七抄的沖虛真經,可不可以稍減?十七已經抄了三千遍,再抄下去狐貍爪都要廢了。”
墨淵坐得端正,不為所動,只在嘴角隐了一絲笑意:“真廢了?為師看着怎麽倒還長得好好的。”
司音見這招不行,幹脆撲到了他懷裏,拖了長腔:“師——父——”
墨淵露出個無奈的笑容,将手緩緩撫着她的額發:“好好……改成一萬遍罷。但這段時間你切記不可離開昆侖墟,你飛升上仙的天劫,馬上就要到了。這個月師父得去閉關,想個法子怎生護着你好好渡了天劫才是……”
原來這才是師父命她抄經的真意,原來師父早已算好一切,可恨她太過貪玩不聽話,依然私自溜下山被抓進翼界,害師父生生為她承天劫受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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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酸痛叫她猛地回了神,師父他此時仙身上的傷亦重,已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需得想辦法勸他離開才是。
她鼓足勇氣現身出來,站到墨淵身邊,輕聲道:“師父,我們離開這裏吧。”
墨淵撫着懷中司音的發,對她聽若不聞。
她心中已隐隐有些明了,便又向他靠近一些,蹲下身來,語氣輕柔:“師父,這個是假的,我才是你的十七……你随我走罷,這裏只是幻境,真的十七在昆侖墟等你。”
墨淵果然迷茫地轉頭看向她,複爾又低頭看看司音,似是拿不定主意。
那個司音仰頭看着墨淵,眼中亮晶晶的都是親近之意,忽然将臉埋在他懷裏磨蹭,低聲道:“師父,你待十七真好……”
墨淵柔柔一笑,手指掠過她的眉眼,啞聲道:“那便乖乖留在山上。”
白淺面如火燒,卻也顧不得太多,伸手也挽住他的手,低聲道:“師父,外面還有很多很多人,師兄們,還有折顏,他們都在等你。十七也盼你回去,你随我走,好不好?”
墨淵身子一顫,擡頭看着她,眼中似是閃過一絲清明,旋即隐沒。他木然搖了搖頭,道:“我在這裏很好,為何要回去?”
他懷中的司音擡起頭來甜甜地向着他笑。
白淺雙手扳過墨淵的臉,凝望着他道:“師父,你看着我,我才是你的十七。你再不離開,元神會被吞噬的,那時你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十七了……”
墨淵皺起眉頭,冷笑道:“明明這個才是司音,你又是哪裏來的幻象傀儡?”
白淺見他始終不信,心下大急。忽地想到,便咬牙将衣襟扯開,露出心口傷疤,凄聲道:“師父,十七喂了你七萬年心頭血,你應當還記得。你看這傷疤,便知我不是幻象……求你了師父,随我回去罷,你再不走真的會死在此處的,十七……不能沒有你……”
她心口的疤不久前剛剖開過,傷口尚新。雪白的肌膚上皮肉綻開,還有血在微微滲出,甚是猙獰。墨淵的目光凝在其上,顯是大為震驚。他面上痛楚悲哀的神情變幻良久,忽地擡眼看向她,眼中清明閃現,顫聲道:“你……真的是十七……”
身周昆侖墟的景象忽然消失,他懷中的司音也如煙般散去。四下裏一片漆黑,只餘下他和她。
白淺撲進他懷中,淚流滿面:“師父,随我回去……”
墨淵卻扣住她的下颌,低頭将冰涼幹燥的唇貼了上來。
她顫抖着閉上雙眼,旋即被一片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