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別兩寬

迷蒙地醒來時,已是在昆侖墟墨淵的廂房內。白淺搖搖晃晃地坐起身來,腦中朦朦胧胧,似是大夢一場。夢中似乎有……師父……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上嘴唇,上面似乎還停留着冰涼幹燥的觸感。

正自發呆,門忽地一響,折顏端着一碗湯藥進來,見她已坐起,便将碗遞到她手中:“想着你也該醒了,将藥喝了吧。”

她接過碗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自己為何會在此處。猛然扭頭望去,卻見數步外的榻上,墨淵依然在沉睡。她慌亂地回眼看向折顏:“師父他……怎樣了?我在昆吾鏡裏明明已尋到了他,他怎地還沒醒?”

折顏點頭安撫道:“莫怕,你做得很好,墨淵的元神已經回歸……這是我對他施的昏睡術,他元神不穩,尚需靜養,過一段時日我自會讓他醒來。”

他猶豫了一下,細細看向她:“小五,你可還記得你在鏡中都見到了什麽?”

……見到了什麽?

她捧着碗,凝望着黑漆漆的藥中映出的自己,散碎的片段互相聯結,腦中記憶慢慢變得清晰。那些竟不是夢……纏繞師父的心魔,是她,是未嫁時的她,是昆侖墟上的司音……師父給她彈的那首琴曲,是《鳳求凰》……師父他,吻了她……

心底既驚且痛,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幾乎端不住那藥碗。她将碗捧起一飲而盡,絲毫沒在意是苦是澀,伸手擱回幾上,站起身來:“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折顏,我、我先回青丘去了。”

折顏一愕:“我要在此處照應墨淵,你也待在這裏豈不妥當。回了青丘,誰看護你?”

她腦中混亂,随口支吾了一句,披上大氅便要走。

折顏微微蹙起眉頭,忽然邁上一步攔在她身前,沉聲道:“小五,你是想躲着墨淵?”

心事猛然被戳中,她一驚,擡頭看向他。

折顏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墨淵對你的這片心由來已久,此前你不知也就罷了,現在既是曉得了他的心意,怎麽還要回青丘?”

她愣愣看着折顏半晌,胸中千頭萬緒的紛亂潮湧漸漸化成一片苦澀,點點蔓延開來。眼中氤氲,只覺心頭酸楚難當,她黯然低下頭去,啞聲道:“折顏,你不懂……他始終是我師父。”

折顏凝目看着她,眉心深皺:“你心中難道……”卻欲言又止,良久又嘆了口氣,搖頭低低道:“孽緣。”

他緩緩讓開,沉沉地道:“緣分之事,我也不好多說。夜華自我們回來的次日便在山門外相候,你若有話想向他說,這便去罷。只是小五,你可要自己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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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僵了一僵,無言地快步離去。

踏出昆侖墟的山門,便看到夜華一身玄色衣袍,靜立在石階盡頭。他眼下青痕宛然,面色憔悴,顯是已經許久未曾安睡。見到她出來,他面上猛然漾起驚喜的笑,大步走到她身前,卻又猛地頓住腳,緩緩向她伸出手來,帶着幾分試探低聲喚道:“淺淺……”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拱手作禮:“見過天君。”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無力地落回身畔。臉上的笑意轉變成了蒼白的苦澀,他凝望着她,低聲道:“淺淺,你恨我,是嗎?”

她不做聲,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修長的眉、漆黑的眼。和師父相似的這張俊顏上依然寫滿深情,但那些怦然心動已經在歲月中一點一滴被消磨殆盡。當初的濃情蜜意似乎是隔了千山萬水,如今再難回憶得起半分。她心中曾經為他敞開的那片柔軟被仇恨磨砺了無數個來回,一再的鮮血淋漓過後,已變得堅如鐵石。

見她不答,夜華的面色越發蒼白,他顫聲道:“淺淺,我已将三叔立為了儲君,只待他能承得起繼位的天雷荒火,就可将君位傳給他。那時我會陪你長住在青丘,你不願進天宮我也不進,不論你去哪裏,我都陪着你……”

她搖了搖頭:“夜華,你我緣分已盡,這些話不必再說。”

他愈加慌亂,向來冷靜自持的臉上此時竟顯出幾分哀求的神情:“不,還沒有,遠沒有……淺淺,你再等一等我,再許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再負你……”

心中雖有不忍,奈何卻再也提不起一絲一毫情意,她悠悠嘆了口氣,只覺得無比疲累,便将聲音放柔了些許:“夜華,那日我手刃昏君的情形是你親眼目睹,難道你真的能心中毫無芥蒂麽?”

夜華眼神黯了黯,卻堅定地搖頭。

“你即便能自欺欺人,我也做不到。誠然昏君的所作所為與你無關,但我看到你便會想起你父親、你祖父……他們曾經逼迫于我,陷我大哥于險地,逼得胭脂和子闌師兄流浪北荒,又險些害死我師尊……幸好師父如今已被救了回來,你父親合該感激蒼天有眼,否則我定要他也償命。”

說到此處,想起師父的遍體鱗傷,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又變得冷硬:“俊疾山的素素愛過你,被素錦騙得跳了誅仙臺。青丘的白淺也愛過你,被兄仇師仇逼得離了心。夜華,你知我向來眼裏容不得沙子,前塵往事糾葛太多,我實在無法再硬逼着自己粉飾太平……我不恨你,卻也不再愛你了。餘生我只願做回昆侖墟的司音,不願再和你有任何牽連。山高水遠,你我一別兩寬,莫再相見。”

他定定地看着她,聲音顫抖:“一別兩寬……淺淺,你教我,沒有你我如何寬得了心?又如何能……各生歡喜?!”

白淺不為所動:“這情分既然是傷痛負累,忘了它,于你于我,都是幸事。若實在難以自遣,我聽聞藥君有一味忘情丹,其效甚速。”

夜華目中一片震驚,似是沒想過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靜了半晌,他忽然苦笑一聲,澀聲問道:“這情,對你而言只是傷痛負累嗎……白淺,如今你的心中,可還有我半分位置?”

她擡眼看向他,目光平靜,聲線清冷:“半分也無。你我已是路人,望天君以四海八荒為念,莫沉湎于兒女私情。”

夜華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眼中神情悲哀掙紮,許久之後,漸漸歸于一片黯然。他垂下眼簾,踉跄倒退了一步,低聲道:“我知道了……”聲音飄忽,神情木然,似是已經沒有了靈魂。他轉過身,騰雲不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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