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趙筠元本欲先将人攙扶起來, 可聽了她這話,卻也顧不上旁的,只問她, “你瞞了本宮何事?”
她自認為對這春容不薄, 若是這春容當真有什麽背叛之舉,她恐怕也不會如此輕易放過。
到底還是要聽一聽着春容到底如何說了。
春容深吸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 方才擡起頭來對上趙筠元的目光,眼眶微紅道:“此事倒也并非是奴婢要刻意隐瞞了您, 只是當日奴婢偶然得見此事,甚為恐懼,也擔心若是将此事洩露出去會惹來禍端,所以便只當作不曾瞧見……如今, 娘娘以真心相待, 奴婢便也大膽一回, 就将那日所見, 盡數告訴娘娘。”
春容這一番話早已将趙筠元心底的好奇勾起, 不由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 聽她接着道:“娘娘要尋的那位名喚荊南的少俠, 早便沒了性命。”
趙筠元臉色白了幾分, 想起那日在船上, 荊南輕而易舉便将十數人拿下的景象, 下意識搖頭道:“這不可能,他的武功如此高強, 哪裏會這樣容易丢了性命?”
從那日荊南不告而別之後, 趙筠元便遣人打了一把上好的劍,本是要依照約定送到荊南手中, 只是奈何她遣去的人在青州尋了好些時日,也沒将人尋着,連原本荊南追随的那位沈大人,也因為牽扯進一樁重案而丢了性命。
如此,這荊南便再無了蹤跡。
所以那把劍縱然早已鑄成,卻也沒了送到它主人手中的緣分。
後邊每每想起此事,趙筠元還總覺得可惜,念着那位灰衣少年是否還像從前一般用着那把早已殘破的配劍,他那樣好的武功,應當有一把稱手的好劍的。
“便是武功再如何高強,也是擋不住有心之人的暗算。”春容輕輕搖了搖頭,将那日所見景象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口,“那日,便是一年前,娘娘與聖上方才從北岐回來那日。”
趙筠元與陳俞方才回了宮中,還來不及稍作歇息便被當時的聖上,亦是如今的先帝召見。
彼時先帝已是纏綿病榻多時,心中最為牽挂的便是陳俞這個被送去北岐做了四年質子的孩子,所以二人不敢有分毫耽誤,便率先去見了先帝。
而荊南卻因為趙筠元的安排,先去歸雪苑等候。
歸雪苑是趙筠元在陳國時的居所,她追随陳俞去了北岐之後,這歸雪苑便是一直空置着的。
眼下趙筠元歸來,順理成章地便還是住在這歸雪苑中。
只是從前伺候趙筠元的宮人早便遣散到各個宮苑,貼身伺候的兩名宮人更是因為到了年歲而出宮去了,于是底下人便費了些心思,重新挑選了些性子穩妥的宮人送來歸雪苑伺候。
這其中便有春容。
春容雖不是機靈的性子,可做事是最為妥帖的,更難得的是她只做自己份內之事,即便生得有幾分美貌,卻也從不曾起過什麽不當有的心思。
這一點,是最讓那管事嬷嬷喜歡的。
而趙筠元此番回來,比之從前在陳國,表面上看來身份似乎并無不同,可實際上卻要貴重許多。
雖彼時先帝還不曾下旨為陳俞與趙筠元賜婚,可宮中之人,人人心裏都明白,這位便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妃了,若是再大逆不道一些,便是将她當作皇後來伺候,也是使得的。
所以在趙筠元的事情上,自然是無人敢怠慢了。
春容也正是如此作想。
原本她便是晚一個時辰去歸雪苑伺候也不算晚,可她偏偏想着不知這位新主子的脾性如何,還是早些前去将那宮苑裏外收拾一番,免得哪裏留了錯漏之處,反而讓這主子住得不舒坦。
如此想着,她便獨自先去了那歸雪苑。
而這一去,卻瞧見了不當瞧見的景象。
宮苑之中,有幾個太監模樣的人,手裏各自拿了武器,竟在與一位灰衣少年打鬥。
春容何曾見過這般景象,吓得心驚肉跳,連忙捂住自個的嘴又快步躲到一旁,唯恐發出聲音被裏邊人發覺,屆時便會招來殺身之禍也未可知。
好在那幾人打得極為投入,倒是并未發覺有人前來。
春容在外邊躲了好一會,聽見裏邊打鬥聲音漸小,心下好奇,竟是又鼓起勇氣悄悄往裏邊瞧去。
沒曾想卻是瞧見那幾個太監已經被那灰衣少年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粗略數過,那些個太監大約有六七人之數,且看那幾個太監皆是些身姿靈活的,便知必不是些尋常之人,可即便如此,那灰衣少年依舊能憑着一己之力,輕松便将那些人盡數擊潰,可見他實力不俗。
春容原以為那灰衣少年既然占了上風,那必然是不會放過那幾個太監,卻不想那灰衣少年并不曾對那幾個太監下死手,反而是領頭的那個太監主動走上前去,開口對那灰衣少年說了些什麽。
“奴婢那時心裏實在好奇,便又沒忍住湊近了些,卻也不曾聽清那太監所言。”春容一邊回憶着,一邊說道:“大約只聽見那太監說什麽趙姑娘,殿下,什麽違抗命令之類,其餘的奴婢是一個字也沒法子聽清了。”
趙筠元依舊面容平靜,好似全然不曾因為春容的話而有任何波動,只是她掩在袖袍底下的指尖卻不由得發顫,片刻後,她輕聲道:“然後呢?”
春容聞言接着道:“後來那灰衣少年便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跪了下去,然後……然後用手中那把劍了結了自個。”
“奴婢看到這兒,實在被吓得不行,也不敢再偷瞧了,只放輕腳步趁那些個太監不注意便離開了。”
聽到這兒,饒是趙筠元一直努力壓制着自個心頭的情緒,卻也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若不是我當初執意要将他留下,或許他也不至于遭此禍患。”
彼時,荊南本無意留下,是趙筠元瞧見他那豁了兩道口子的鐵劍,念着送他一把好劍,才執意讓他留下的。
如今得知荊南的下場如此,讓她心裏又如何能好受?
春容卻搖頭道:“奴婢當日雖不曾将那領頭太監所言聽得真切,可卻也能猜到那太監大約是用什麽荊南少俠所在意之事威脅了他,否則荊少俠一身本領,何必……就這樣心甘了斷?”
趙筠元默了半晌方才苦笑道:“是我想錯了,春容,你與荊南并不相識,所以不知他的性子,他并非是受了威脅,而是服從了命令。”
春容一怔,又聽趙筠元神色嘲諷道:“那位青州的沈大人讓他聽命于聖上,他自然會一心服從聖上的命令,那些個太監大約是給他瞧了什麽信物,所以他方才甘心了斷。”
春容顯然不曾聽聞過這樣忠心之人,下意識問道:“若是如此,聖上又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這樣忠心又武力高強之人,總有能派上用處的時候吧。
“那是因為……”話說到這兒,趙筠元張嘴便要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她卻又止住了話頭,而後搖頭道:“春容,往後你出了宮,這些事情便再與你沒了關系,知道得太多,于你也是沒有好處的。”
春容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自然也明白了趙筠元的用意,想到自個方才那膽大包天的刨根問底之舉,不由驚出一聲冷汗,連忙點頭應道:“是。”
趙筠元“嗯”了一聲,而後擺了擺手道:“你也先退下吧,今日之事,你只當作什麽也不曾發生便是。”
春容回過神來,又是應了聲“是”。
等她轉身出了殿門,雖還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可到底終于将藏在心底的那些話說出了口,這會兒,竟也如同卸去壓在心中的一塊重石一般,渾身松快了許多。
只是趙筠元這會兒心裏卻并不好受。
她原本雖一直未曾将荊南尋着,可卻從不曾想過那個武藝高強的灰衣少年,那個總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喚她“趙姐姐”的少年,竟就這樣丢了性命。
若是他有反抗的念頭,憑着他的本領,即便是殺出宮去,想來也不會是什麽難事,可卻偏偏因為一片忠心,而甘心赴了死。
聯想起那位曾幫着陳俞逃脫北岐人的沈大人下場也并不好,趙筠元又怎麽還會想不清楚其中緣由?
彼時陳俞用了一塊假的玉佩誣陷陳意,聲稱路上曾遭遇陳意所安排之人的刺殺,以此讓先帝将陳意功績盡數抹去,還将其幽禁于昌慶宮。
而知曉真相之人,除卻趙筠元外,那便是那位沈大人及其親衛,以及一路将他們二人平安護送回了上京的荊南了。
想來陳俞既然能面色不改的拿出那塊假的玉佩,自然是一早便将所有一切盡數想好,就連那位沈大人與荊南的下場,也一早便定下。
可荊南……
便是陳俞吩咐他一句,讓他不能将此事道與旁人,他便是豁出命去,也會守住這個秘密的啊。
想到這,趙筠元心頭不由得湧上一陣酸澀,轉頭拿了帕子,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
廢除皇後之事,朝臣們雖不曾應下,可陳俞到底是起了這念頭。
常寧宮這邊打聽着消息,一聽到動靜,便上趕着到賀宛跟前禀告。
賀宛聽完玉桑所言,面上卻添了幾分愁容,“聖上的心思本宮是知道的,可惜那些個老匹夫總來礙事,若不是本宮如今還不曾站穩腳跟,定是要在朝堂上扶持些本宮的勢力才好。”
玉桑點頭應了聲“是”,又安慰道:“其實娘娘倒也不必太将此事放在心上,畢竟那些個老家夥再有意見,最終還不是得聽咱們聖上的?”
“旁的不說,就說将那趙皇後幽禁之事,那些個老家夥一個個都對此事意見頗大,可到底卻還是只能依着聖上的意思,可見那些老家夥到底是改變不了什麽。”
玉桑是個嘴甜的,這些話正好是說中了賀宛的心坎裏,她面上帶了笑意,片刻後,又興致極好道:“如此說來,如今的趙皇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到底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的,本宮便去瞧瞧她。”
話雖然是這樣說,可玉桑怎會不明白賀宛心裏是在打着什麽主意?
無非是想讓趙筠元難堪罷了。
如今這時候跑去永祥殿,其實不算聰明做法,只是玉桑也知道賀宛的性子,到底沒開口勸。
反正如今的聖上心裏唯有一人,便是賀宛。
想來即便有的時候她行事嚣張了些,也不至于鬧出什麽事來。
賀宛心下卻并沒有這些複雜念頭,只滿臉得意地出了殿門。
等到了永祥殿,外邊正修剪花枝的玉嬌雖不曾想過賀宛會來,可還是小跑着入了內殿,急匆匆地向趙筠元禀報道:“娘娘,宛妃來了。”
趙筠元神色一頓,“她如何……”
片刻後,又輕輕嘆了口氣,“罷了,依着她的性子,早晚要來這一遭的,既然來了,就将人請進來吧。”
玉嬌只能應下。
賀宛這回再來永祥殿,早已沒了當初的小心翼翼,反而是揚起眉眼,連禮都行得不情不願,等起了身,又毫不客氣的四處打量一番,而後才嘲諷笑道:“娘娘這兒當真簡樸,說是皇後寝宮,瞧着竟是連臣妾的常寧宮都不如。”
這樣的嘲諷話語顯然對趙筠元起不到什麽作用,她只是輕描淡寫道:“妹妹如今正得聖寵,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賀宛卻故意嘆了口氣,搖頭道:“娘娘這話說得倒是不錯,只是這永祥殿的模樣當真讓人喜歡不起來,等臣妾封了後,再搬來這永祥殿,恐怕是要将這永祥殿裏裏外外都重新修繕一番才行了。”
她這話說完,邊上伺候的春容玉嬌二人皆是變了臉色。
方才那幾句不痛不癢的諷刺之言倒也罷了,可顯然這會兒的賀宛已是有些得寸進尺了。
雖說陳俞确實有心給她皇後之位,可礙于那些朝臣阻礙,如今還并不曾将此事定下,賀宛言語之中,卻已經是以皇後身份自居了。
此時殿內之人盡數都将目光放在了趙筠元身上,顯然是想知道她打算如何應答,趙筠元面色依舊平靜,她淡淡笑道:“宛妃如今考慮這些實在是有些早了,聖上或許有廢後心思,只是想來宛妃也知道,這事并沒有這樣容易。”
“聖上幾日前曾來過永祥殿,勸本宮主動舍棄皇後之位,如此看來,聖上與宛妃倒确實是情深似海,只是……宛妃可想過,若是聖上還有旁的法子能廢了本宮,又可會求到本宮這兒來?”
賀宛臉色微變,張了張嘴正欲說些什麽,可趙筠元卻又接着道:“宛妃還是要認清眼下局勢,只要本宮不願讓出這個位置,那你便永遠也做不了這個皇後!”
賀宛捏緊手中錦帕,卻到底說不出什麽話來,只咬牙道:“既如此,那咱們就走着瞧吧!”
說完,便一甩衣袖轉身出了殿門。
等出了永祥殿,賀宛便也不用再繼續忍耐,開口便直接罵道:“這趙筠元算是個什麽東西,竟也敢在本宮面前嚣張?等本宮名正言順坐上那皇後之位,定不讓她好過!”
玉桑連忙開口勸道:“娘娘何必着急,依着聖上對您的心思,這不過是早晚之事而已。”
賀宛冷哼一聲,“本宮就是見不得她那副嚣張模樣!”
說罷,又是思忖片刻,面上方才有了笑意,“既然她不讓本宮好過,本宮自然也不能讓她過得順遂!這些日子,總要讓她吃些苦頭才行。”
玉桑正不解其意,就聽她接着将心頭打算盡數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