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雖然只是些尋常的折磨人手段, 可對于如今已經被幽禁于永祥殿的趙筠元來說,卻無異于是雪上加霜了。
玉桑見賀宛如今神色,便知她滿心怒火, 自然也未曾多言, 只乖巧應下。
賀宛見此,才算是舒緩了神色, 冷笑道:“如此, 本宮倒要看看她能在永祥殿熬到幾時,又能占着那皇後的位置到幾時!”
***
午後, 細碎的陽光柔柔的灑下來,有些暖意卻也不至于曬人,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玉嬌卻和門前看守的幾個宮人争得面紅耳赤。
趙筠元被幽禁于這永祥殿也并非一日兩日了,初時即便是外邊看守的宮人對待她們的态度都極為恭敬客氣, 只要是能通融的地方, 都會盡可能的通融。
畢竟那些人也想得明白, 她即便被幽禁于此處, 可到底還是皇後。
他們自然不敢怠慢, 否則來日她再得勢, 他們這些人豈非要遭了難?
可時日久了, 心裏的想法卻生了變化。
畢竟這日子一天天過去, 可趙筠元卻依舊被幽禁于此處, 加之最近甚至有廢後言論傳聞開來, 他們心裏自然不免嘀咕,難道這位皇後娘娘當真被聖上徹底厭棄了嗎?
心中有了如此念頭, 他們這些個宮人比之往常, 便也不自覺懈怠許多。
原本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春容與玉嬌都知道如今永祥殿的情況如何, 在後宮這樣的地方,宮人們拜高踩低那本就是尋常之事,只要這事做得不算太過分,她們也自會忍耐着。
可眼下明明早便過了用午膳的時辰,午膳卻還遲遲不曾送來,玉嬌出來問過幾回,門口那些個宮人都是一副敷衍模樣。
前邊幾回,玉嬌還壓着心頭的火氣,與那些個宮人好生說着,可到了後頭,見他們一個個依舊态度敷衍,心裏那股火氣便是再也壓制不住,索性開口與他們吵了起來,“這一早便過了用午膳的時辰了,往常娘娘的膳食也都一應由你們送來,從前日日都能準時,怎麽偏偏今日不成?”
見她發了脾氣,外間幾個宮人卻并未在意,只攤了攤手道:“這可怨不到咱們頭上,方才我們便說過了,是禦膳房那邊不曾備好膳食,我們也差人過去問過好幾回了,只是人家卻只說不曾備好,這……玉嬌姐姐,我們也是沒有法子啊!”
他們原本便是得了常寧宮的授意,有如今正得寵的宛妃撐腰,自然是毫不畏懼,至于那午間的膳食,其實禦膳房那邊一早就送了過來,只是被他們盡數倒了去。
他們雖得了宛妃的命令,可到底顧及趙筠元的身份,也只敢在這種小事上邊為難。
玉嬌聞言卻是氣極,“娘娘的每日餐食本就是你們的職責,今日這吃食不曾送來,若是禦膳房那邊怠慢,便要治了禦膳房的罪行,若是你們怠慢,便也要治了你們的罪!”
這話聽着有幾分氣勢,可卻并不曾将那幾個宮人吓唬到,他們只笑道:“若是玉嬌姐姐有這本事,不如索性将這事告到聖上跟前去,也好将咱們幾個盡數治了罪,讓姐姐您心裏頭舒暢些!”
這便是故意嘲諷了,誰人不知如今的永祥殿就如同牢籠一般,莫說是像玉嬌這樣的貼身婢子,便是尋常粗使宮人,也是出不去的。
玉嬌本也不是個憋得住脾氣的,這會兒見這宮人明明是刻意為難竟還冷嘲熱諷,頓時面色一變,開口便要與這幾人大罵起來。
原來玉嬌還在家中時,倒是被那趙氏教養得有幾分像那名門閨秀,只是趙氏本身便是個潑辣性子,有時候與人争吵,一開口便是些極為難聽的髒污話,玉嬌聽得多了,不知不覺便記下了些。
這會兒實在生氣,那些難聽的話便已是到了嘴邊,正欲說出口,卻見春容急匆匆地從殿內走了出來,道:“不必再與他們多言,玉嬌,娘娘喚你進去。”
玉嬌聽了這話,只得狠狠瞪了一眼那些個宮人,而後才緩和了心緒,應道:“我這便進去。”
二人進去時,趙筠元已經換上了端莊華貴的皇後服飾,桌上還放置着皇後金印。
見此,玉嬌不由愣住,“娘娘,您這是……”
趙筠元扶了扶發髻上的金釵,笑着道:“有人不是急不可耐的想做這個皇後嗎?本宮若是不将這位置讓出來,哪裏能順應了他們的心意?”
向來穩重的春容卻也忍不住問道:“您為何要成全了他們?”
玉嬌亦是點頭,她想起那日宛妃那副耀武揚威的樣子就覺厭惡,恨不得要她永遠無法得償所願才好,怎會想到如今的趙筠元還要遂了她的心意?
面對二人之言,趙筠元卻是沉默良久方才道:“本宮亦有所求。”
如此,春容玉嬌皆是默然。
***
宣明殿。
寂靜無聲,唯有香爐上袅袅煙霧纏繞着淺淡的香氣蔓延,陳俞在批折子,賀宛百無聊賴的拿起了針線,在繡一只辨別不出到底是雞還是鴨的動物。
但這片寧靜很快被急匆匆進來的文錦打破,他在陳俞稍顯不耐的神色中恭敬道:“聖上,皇後娘娘求見。”
聞言,陳俞眸色微變,連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賀宛也來了興致。
“讓她進來吧。”陳俞道。
文錦垂首稱是,而後很快退下。
趙筠元要離開永祥殿時,其實也遭遇了一番阻撓。
她畢竟是被幽禁于永祥殿的,沒有陳俞的旨意,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更別說那些個宮人得了賀宛的授意,要刻意為難于她。
只是陳俞來求趙筠元放棄皇後之位那日,亦是下過一道命令,便是若有一日,她想通了,再來見他。
如今趙筠元換上皇後服飾,又拿了金印,這心中所想已經明了,那些個宮人自然是不敢再攔,可又恐懼不已。
擔心趙筠元此番見了陳俞,會将他們故意怠慢之舉禀告,若是如此,他們這些個宮人下場怕是不會太好。
于是猶豫幾番,到底是滿面惶恐的跪了下來,“奴才們犯了蠢,做了些不當做之事,還請娘娘恕罪!”
玉嬌見他們已經是不複方才嚣張模樣,小心翼翼的跪拜于地,不由得冷笑一聲,“知道是不當做之事,剛剛卻還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還讓我告到聖上跟前去,怎麽如今娘娘當真要去面見聖上了,你們幾個卻怕了?”
那幾個宮人自然不敢再多言,只連連磕頭道:“奴才們知錯了,還請皇後娘娘,玉嬌姐姐饒恕。”
這幾句簡單的話都說得顫顫巍巍的,顯然是當真怕了。
趙筠元卻沒有興致與他們多做糾纏,只開口道:“本宮知道這一切并非你們本意,你們也不過是聽命于人,所以本宮也無心與你們計較,你們只需依着聖上的吩咐,将本宮求見之事知會一聲便是。”
聽到這,那些個宮人總算是松了口氣,又是連聲應下。
等宣明殿那邊傳來确切消息後,趙筠元方才出了永祥殿。
時隔兩月,她頭一回踏出了永祥殿,心底倒也不曾有什麽感觸,外間的花草落葉都與兩個月前并無不同之處。
唯一差別,大約是多了幾分秋意吧。
她從漫長到幾乎瞧不見盡頭的宮道上走過,身上華貴的皇後服飾沉甸甸的壓着,可她心頭卻是難得的輕快。
她原來不肯讓出這個位置,其實也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在裏邊。
總不甘心那樣輕易的将一切讓出,就這樣成了他們盛大愛情的墊腳石,可如今,她卻能冷靜下來,細細想着這皇後之位能用來從陳俞手中交換些什麽。
說來,竟也算是成長了許多。
等到了宣明殿,玉嬌與春容在殿外候着,趙筠元一人獨自入了殿內。
等她入了殿才知,原來賀宛也在。
不過也是,如今正是他們二人如膠似漆的時候,可不時時刻刻都想黏在一塊?
于是也很快穩住心神,規規矩矩地向陳俞見了禮。
大約是因着陳俞的緣故,賀宛也乖順地起身向趙筠元福了福身。
如此,陳俞才明知故問道:“皇後今日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趙筠元恭敬地跪拜于地,又将那金印放于身前,而後道:“臣妾前來,是為自請廢去皇後之位。”
陳俞微微颔首,眼中不乏贊嘆之意,“你如此識趣,自然是好事,既然你願意将皇後之位讓出,以此堵住那些大臣們的嘴,朕也不會虧待了你,還是依照從前朕承諾的那般,朕會給你貴妃的位置,連同管理後宮的權力,也都還是你的。”
原本聽着趙筠元說自請廢去皇後之位,賀宛自然是滿心歡喜的,她原本做了那樣多的動作,不就是為了能尋到趙筠元的錯處,然後名正言順的廢了她的位置,再坐上那高位麽?
如今雖然多耗費了些時間,可好在最終結果是好的。
只是陳俞卻又道依舊要将管理後宮的權力交與趙筠元,這讓她心下自然不滿,可到底不好在這當口說些什麽,只能緘默不言。
而趙筠元卻并未謝恩起身,而是繼續開口道:“除卻這些,臣妾還有兩樁事,想向聖上求個恩典。”
趙筠元此番低頭,算是了卻了陳俞的一樁心事,所以他這會兒心情顯然不錯,于是便點頭道:“你且說說是何事要求個恩典?”
趙筠元道:“這第一個恩典是為臣妾身邊婢女春容求的,這春容今年年歲已有二十二,若是在宮外,這個年歲恐怕早已是兒女繞膝,而春容也曾說過,她在宮外有一位表哥苦等她多年,深情不移,所以臣妾想求聖上提前将春容放出宮去,也算嘉獎她這些時日以來費心照料。”
陳俞一愣,問道:“那第二個恩典呢?”
“第二個恩典是為臣妾身邊另一個婢女玉嬌所求。”趙筠元緩聲道:“臣妾不知聖上還記不記得,玉嬌原來也是經了您允許方才留于宮中的,她家中有個只将她當作物品一般用來交換富貴榮華的母親,臣妾擔心,若是往後玉嬌到了年歲要出宮去,她那母親趙氏定是不會讓她好過,所以臣妾向您求的第二個恩典便是,倘若有朝一日,玉嬌尋着了一個兩心相悅之人,聖上能為他們二人賜婚,讓玉嬌體體面面地出嫁。”
陳俞顯然不曾想過趙筠元提出的兩個恩典竟然都是為了身邊宮人所求,他有些奇怪道:“如此小事,你随口吩咐一聲便是,何必求到朕這兒來?”
确實,春容與玉嬌再怎麽說也是趙筠元的貼身宮人,旁人的事她或許決定不了,可她自個貼身宮人的事,不管她想作何安排,應當也無人能多言吧?
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陳俞想不明白,趙筠元心中卻恍若明鏡。
這事若是無人阻撓,那自然容易,可若是彼時已是皇後的賀宛生了阻撓的心思,那趙筠元想要将這兩樁事辦成,卻是難如登天了。
這兩樁事旁人提及,只會覺得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可是對于趙筠元而言卻是眼下最為重要之事。
她留在如今這個軀體的時間不會太久,她深知賀宛的脾性如何,旁的宮人倒也罷了,可若是她不在了,春容與玉嬌這兩個貼身宮人定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所以在一切了結之前,趙筠元是定然要将她們安置妥當,否則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離開。
不過趙筠元心中雖有充足理由,可卻都是不能向陳俞明言的,于是她只是開口解釋道:“春容之事說來始終不合規矩,若是聖上不曾開口,臣妾也不敢胡來,而玉嬌之事,若是能得聖上賜婚,自然是更大的恩典,也能給那趙氏一個警示,讓她即便再有心思,也不敢肆意妄為了。”
如此說辭,竟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況且這本就是小事,陳俞自然也無心深究,只點頭道:“既然如此,朕都應下便是。”
趙筠元聞言心頭一松,正欲再行禮謝恩,卻不想方才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賀宛卻忽然笑道:“聖上這幾日一直讓臣妾學習陳國宮規,說臣妾若是做了皇後,卻連這些宮規都弄不明白,豈非在讓底下人看了笑話,臣妾知曉聖上苦心,所以這些日子也将那些個規矩都好生研讀了一番,如今,也通曉了些規矩。”
陳俞不知賀宛為何要在此時提及此事,便只笑道:“你能在這上邊花些心思,自然是好事。”
可賀宛卻将目光放在依舊跪拜于地的趙筠元身上,狀似無意道:“可臣妾卻正好學到,若是身為皇後,自覺行為不端,無顏面再居高位,便願廢去皇後之位,那需得先去往祖宗祠堂,對着先祖牌位,跪上個三天三夜,方才算是向先祖謝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