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杜氏雖然身上所受的傷不輕, 可這會兒她掐住趙筠元的脖子卻是用盡了全力,只是趙筠元并非是尋常世家貴女,父親是陳國的将軍不說, 自個也在北岐那樣熬了四年, 就連獸性難馴的山貓都殺過,自然不會束手就擒。
她身子微微一側, 手關節處屈起, 而後用力向杜氏腹部柔軟處擊去,杜氏悶哼一聲, 掐住趙筠元脖頸的手不由得一松,趙筠元便借着這個當口翻轉身子,同杜氏拉開了距離。
杜氏捂住腹部,目光狠戾地看向趙筠元, “你別得意得太早, 若是夫人知道你根本不是小滿, 絕不會輕饒了你!”
趙筠元揉了揉發疼的脖頸, 有些好笑道:“姨母啊姨母, 你好歹也在秦氏身邊巴結了她這樣多年, 怎得到頭來竟還不如我這個只見過她一兩回的人了解她, 還有兩日便是入宮的日子了, 秦氏指着我替她女兒入宮, 你覺得……她當真會相信你這個與侄女的心上人茍合之人沒有任何憑據的一面之詞嗎?”
杜氏本就毫無血色的面容好似又白了幾分, 想說些反駁的話語,可卻又不得不承認趙筠元所言, 确實, 她連個憑據都拿不出來,誰人會信她的話?
旁人不會信, 指望着趙筠元替阮青竹入宮的秦氏更不會信。
趙筠元見她面如死灰的模樣,心情反而好了不少,她微微彎下腰身,對上杜氏恨極的眸子道:“對了,姨母想要的那兩間鋪子,如今秦氏也答應了要給我呢。”
“畢竟要在宮裏待那麽多年,等到了出宮的時候,我一個弱女子,總要有些傍身的東西,姨母說,對吧?”
杜氏自然無法再給她任何回應,因為她已經被氣得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趙筠元見此景象,輕輕搖了搖頭,不得不說,這杜氏遠沒有她想得到厲害,難怪失了阮老爺的寵幸之後,便毫不猶豫的選擇攀上了秦氏,像她這樣的人,除了依靠讨好高位之人得些好處之外,怕是尋不到旁的生存之法。
想到這,她也沒與杜氏再作糾纏,起身便往外走去,只留下杜氏癱倒在地,嘴裏還不清不楚地哼唧着什麽,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眸一刻也不肯松懈的盯着趙筠元的背影,可惜卻什麽也做不了。
趙筠元出來的時候茵蘭還在外頭等着,見她出來,茵蘭的目光若有似無的往裏邊瞧了一眼,而後有些擔心的走上前,目光卻先落在了她的脖頸處那道有些分明的紅痕上,茵蘭不由得微微皺眉,“你那姨母……”
雖然方才趙筠元與杜氏鬧出的動靜并不算大,可只是一牆之隔,茵蘭他們顯然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麽,又瞧見趙筠元身上傷痕,所以才忍不住開了口。
趙筠元明白茵蘭想問些什麽,卻也并未明言,只無奈苦笑了一聲,“姨母遭此打擊,一時穩不住心神也是正常,總歸我是她的侄女,自然不能與她計較。”
茵蘭聞言,眼中同情更甚,連忙道:“我房中還有些夫人賞賜的傷藥,都是上好的東西,敷上不過三兩日保管連痕跡都不會留下,你同我走一趟,我給你拿些罷。”
這點小傷于趙筠元而言自然無須在意,只是再過兩日便是入宮的日子,到時候若是被他們口中那位常大人瞧出些什麽,解釋起來總歸麻煩,如今既然茵蘭開了口,趙筠元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二人很快一道出了小院,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等快走到主院時,卻恰好瞧見一道佝偻的身影顫顫巍巍的從主院走了出來,懷中好似還揣着什麽。
趙筠元很快辨出那人的身份,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劉景文的父親劉廚子。
見趙筠元的目光落在那劉廚子的身上,茵蘭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那劉景文死不足惜,只是他父親劉廚子卻是個可憐人,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用盡心力的養了大半輩子,最終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趙筠元垂眸,默了片刻後才道:“他這會兒從主院出來,想來是已經見過夫人了。”
大約是因着這件事與趙筠元關系不小,所以茵蘭倒是并未有隐瞞她的意思,點頭道:“劉廚子因着這事受了好大的打擊,也不願繼續留在阮府做事了,夫人念着他在府中做了十餘年,是個本分老實的人,除卻本該有的工錢之外,還額外給了他一筆銀子,據說是有這個數。”
茵蘭說着伸出五個手指頭給趙筠元比劃了一番,接着道:“若是劉廚子往後不染上什麽惡習的話,便是一輩子不再去給人家幹活,也是夠得用的。”
聞言,趙筠元心底微松,正如茵蘭所言,那劉景文死不足惜,可劉廚子卻不當遭此厄難,好在秦氏對下人寬厚,不僅不曾因着劉景文的是事遷怒劉廚子,反而還給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錢,有這筆銀子傍身,想來往後這劉廚子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
眼看劉廚子走遠,趙筠元還不曾緩過神來,茵蘭以為她又被勾起了傷心事,便一邊拉着她進了主院,一邊道:“瞧我,還說這些做什麽,你脖頸上的傷勢要緊,這種紅痕最是不能耽誤,若是晚了,便是再怎麽好的藥,都免不了要留下些痕跡的。”
趙筠元知曉她是故意唬人,卻也并未拆穿,只笑着點了頭。
等從茵蘭房間取了藥,趙筠元便依着她的叮囑對着銅鏡厚厚的塗抹在了那紅痕處,這傷藥觸感冰涼,剛敷上去便覺那處痛感輕了許多,倒确實是好東西。
杜氏與劉景文的事情了了,趙筠元好生歇息了兩日,等到第三日,便是要入宮的時候了。
依着規矩,趙筠元是先坐着阮府安排的馬車到了宮門口,而後才由宮裏頭安排的人接應入宮。
坐上阮府的馬車之前,秦氏又對着趙筠元說了好些叮囑的話語,大約都是讓她須得穩住心神,阮府也在宮裏頭有過打點,那位常大人必然不敢做得太過。
趙筠元知道她擔心什麽,便都一一應下,秦氏見趙筠元面色平靜,倒并不似僞裝,便也點了頭,“至于入宮之後,就是你自個的造化了。”
趙筠元道:“青竹明白。”
而後便由身側的婢子攙扶上了馬車。
待她坐定,車夫吆喝了一聲,車轱辘便緩緩轉動起來,帶動一陣極輕的涼風一下又一下的撥動着車簾,坐得久了,趙筠元被勾起了一陣倦意,不由得掩唇打了個哈欠,目光散漫往窗外望去,窗外,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讓她的目光瞬間清明。
趙筠元猛地掀開簾子,想再細細分辨方才瞧見的那道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可還沒等她細看,那道身影就已經徹底消失于人群中,怎得也尋不着了。
馬車很快駛了過去,趙筠元也只得放棄了繼續尋找的念頭。
不管如何,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宮的事,她還是得先将心思放在這件事上。
阮府距離皇宮其實并不算太遠,只是彎彎繞繞得街道頗多,如此,還是過了一個時辰有餘方才到了宮門口。
趙筠元下了馬車,讓門口守衛瞧過身份憑證之後便依着守衛的指引一路往東邊去,不消多時,就瞧見了一個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應當就是秦氏口中的常大人,而他前邊站着的卻是兩排還未統一穿着的女子,瞧着神色還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局促不安。
趙筠元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粗略算來大約有近三十人之數,看來此次選拔宮人的陣仗不小。
見趙筠元朝他們走來,常大人身邊那兩個太監模樣的宮人便迎面走了過來,其中那負手而立的太監衣裳多了些華貴的花紋,身子也站得筆直,而一同走過來的另一小太監卻一直屈着身子,手上還拿着紙筆。
“你喚做什麽姓名?”衣着華貴些的太監瞥了她一眼,“将你父親名諱也一同報上來。”
趙筠元福身應道:“是。”
而後将阮老爺名諱與阮青竹的名字一同報了上去。
話音落下,那提筆的小太監翻了翻手中名冊,很快尋到“阮青竹”這個名字,正欲擡手在那後邊劃一道斜線,代表人已經到了,那位常大人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甚至伸手按下小太監的動作,又将上下将趙筠元打量了一番道:“你是……阮府的阮青竹?”
趙筠元自知躲不過去,便只得認命答道:“是。”
常大人搖頭,“我怎麽聽說,這阮青竹是個病秧子,一直拿湯藥喂着,身量纖細,一瞧便是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态,可我瞧着阮姑娘面色紅潤,倒不像是身患頑疾之人啊。”
這常大人畢竟是朝中官員,此時語氣或許并不太嚴苛,可只要開了口,便自帶一股迫人的氣勢,尋常人若是被這樣逼問,少不了要亂了心神,可趙筠元卻只輕笑道:“常大人有所不知,正是因為青竹自幼體弱,所以父親特意給我尋了教養師父,從小到大,不僅每日養身子的湯藥喝着,更是不得不跟着教養師父每日晨起鍛煉,一日不得空閑,如此,才将青竹一副柔弱的身體将養起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常大人沒挑出錯處,便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有些傳聞也是當不得真。”
趙筠元又應道:“是。”
可常大人卻又狀似無意的開口道:“阮府家教甚嚴,阮老爺也是個懂規矩的,想來也教過阮姑娘,若是頂替他人身份入宮,依着陳國律法,當算作是欺君之罪,不說是自個,便是家中人,也不免要一同遭罪,說來可不是小事。”
說罷,他目光直直地落在趙筠元的身上,大約是想從她面上瞧出些慌亂遲疑的神色來,這樣便能順勢抓住些端倪,可不曾想她竟是避也未曾避開他的目光,平靜應道:“這些規矩青竹自然懂得,只是不知常大人此時開口與青竹說這些,是何意呢?”
常大人眸色冷了幾分,正欲再開口逼問,一旁那衣着華貴的太監卻忽然笑道:“常大人辦差如此用心,實在讓雜家佩服,只是若是如此,斷斷沒有只盤問這位阮家小姐的道理,便要将這三十餘位小姐都盡數盤問一番才是。”
常大人終于從趙筠元身上移開了目光,皮笑肉不笑道:“劉公公說笑了。”
若是當真将這三十餘人盡數盤問一番,便是到入夜也未必能了事,常大人自然知道劉公公這話是故意嗆他,可偏偏說得和顏悅色,讓他也不好發作。
這位劉公公一開口,趙筠元便知這位便是阮府打點過的人了,這位劉公公穿着氣度皆是不凡,在宮中地位應當不低,按理來說趙筠元也是管理過後宮之人,這般人物,她沒道理不認識,可這會兒卻瞧着眼生,想來應當是她離開之後再提拔起來的宮人吧。
不管如何,既然這劉公公為她開了口,那接下來的事兒,應當也就能了了。
果然,劉公公并未再給常大人繼續盤問的機會,接着道:“常大人既然知曉此舉可笑,又何必再為難一個小姑娘?”
常大人面色沉得厲害,可到底沒再多說什麽了,劉公公往那小太監的方向瞧了一眼,小太監會意,連忙提筆在阮青竹名字後邊添了斜線。
而趙筠元也在這時順理成章的站在了隊伍的最末端。
就這樣大約又等了半個時辰,這一批宮人才算是到齊,劉公公确定了人數之後便帶着她們往觀蘭閣方向走去,一路上也與她們簡單說了些宮中規矩,又道:“我現在與你們說的這些,很多你們可能都只是聽得一知半解,不過也不必擔心,等到了觀蘭閣還有教習姑姑會教導你們宮中規矩,到時候你們有的是時間好生學習,學得好些的,便能去得臉得主子跟前做事,學得差的,無非也就是做些髒活累活罷了,只要安分守己,等到了年歲,都能體體面面的出宮。”
宮人們知道劉公公此言是在提點她們,于是便都行禮道:“多謝劉公公。”
劉公公“嗯”了一聲,又繼續引着她們往前走,卻也正在這時,趙筠元瞧見前邊遠遠來了一架轎辇,那轎辇瞧着華貴,更是用了明黃色做了裝飾,可見若不是陳俞,便是賀宛了。
念及此,趙筠元心裏倒是并未起什麽波瀾,畢竟她已是入宮了,既然入了宮,便免不了有遇上他們的時候。
左右現在的趙筠元早不是當初的模樣,便是迎面與他們碰上也不用擔心他們能瞧出什麽來,自然無須憂心。
趙筠元或許一時瞧不出轎辇上那人身份,可劉公公卻不可能辨不出來,他只遠遠一眼便知這是皇後娘娘尊駕,于是連忙轉頭道:“皇後娘娘尊駕,你們快些随我行禮。”
她們都是今日才入宮的,哪裏見過這種陣仗,聽了劉公公的話,一個個皆是手忙腳亂,好在人多,便是行的禮有不規範之處,一眼瞧去倒也瞧不出什麽來。
況且賀宛從她們身邊經過時,連瞧也不曾瞧她們一眼,只高昂着頭從她們邊上走過,仿佛一只高傲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