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等賀宛的轎辇從消失在宮道的轉角處, 劉公公方才松了口氣,起身帶着她們繼續往觀蘭閣方向去了。
觀蘭閣中,颦秋姑姑已經候在那兒了。
劉公公面上很快帶了笑意, 上前與颦秋姑姑寒喧了幾句客氣話。
接着, 便将人盡數交到了颦秋姑姑手中,“都是些不懂規矩的, 辛苦姑姑了。”
颦秋姑姑道:“公公客氣了。”
如此, 劉公公才轉身離了觀蘭閣。
從始至終,這劉公公都沒再與趙筠元說過什麽, 甚至連目光都不曾再放到她的身上,就好似方才上前為趙筠元解圍之人不是他一般。
見他如此,趙筠元的心中也已經明了,毫無疑問, 這劉公公雖然收了阮家的好處, 可卻只答應幫她過了入宮這一關, 至于旁的, 正如秦氏所言, 要看她自個的造化了。
颦秋姑姑不是含糊的性子, 劉公公一走, 她便将面上那幾分笑意收了起來, 沉聲道:“往後一個月, 你們便跟在我身邊學規矩, 該教的,我一點也不會吝啬, 只是能不能學會, 就要看你們的本事如何,又能拿出幾分心力來學了。”
說着, 她緩緩從這些剛入宮的宮人身前走過,那尖銳的目光好似能将每一個人的心底所想看透,她接着道:“學得好有學得好的去處,學得不好自然也有學得不好得去處,只要不動不該動的歪心思,把該做的事兒做好,總不至于丢了性命還連累了家中人。”
等颦秋姑姑說完,她們又齊齊應了聲:“是。5②4久〇8192”
其實這颦秋姑姑所言與劉公公所言都是一樣的道理,也是在這宮裏頭待得久了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每每有新人入宮,這些道理總是反複被提及,只是有多少人當真能聽得進去就不得而知了。
颦秋姑姑自然也不會指望這三兩句話便能讓這些新入宮的宮人認清這樣的道理,于是颔首道:“今日你們方才入宮,便是要先将你們的住處安排妥當,你們随我過來。”
說罷,便轉身進了觀蘭閣。
宮人們也連忙跟了上去,對于分配居所之事,她們顯然是極為熱衷的,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一住就是一個月,任憑是誰也會想選個舒适些的地方。
趙筠元卻無心在意這些,只跟在她們後頭一道走了進去。
進了裏邊,颦秋姑姑指着裏頭的四個房間道:“你們自個進去瞧瞧,九個人一間屋子,瞧着合适的便盡快收拾齊整了,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要開始學宮裏頭的規矩了。”
宮人們又是歡天喜地的應下,只等颦秋姑姑一點頭,便一窩蜂散開,急着選個合心意的住處。
颦秋姑姑大約見慣了這樣的景象,倒也并未呵斥,畢竟她們今日方才入宮,等時日長了,就知道要如何在這宮裏頭做個合格的宮人了。
至于那些實在學不會的,也自會有她們自己的去處,能不能活得長久,就要看她們自己的命數了。
趙筠元混雜在那些宮人當中,被她們推搡着進了最右邊的屋子,她也無心挑剔,恰好見這裏邊還有空餘的床榻,便索性将自個帶來的東西簡單做了收拾。
大約因為一同入宮的都是些年歲相當小姑娘,等用過晚膳,趙筠元便發覺她們一個個的已經熟稔起來,白日裏還一句話也說不上,這會兒卻已經姐姐妹妹的喊上了。
趙筠元性子冷些,那些人見她獨來獨往,倒也沒有要來攀談的心思,熱臉貼冷屁股的事自然沒人喜歡做。
趙筠元也并未在意,她有自己要做的事,也無心将心思分到其他事情上。
入宮的第一夜,除卻其他宮人們因着頭一回入宮,心情太過激動而一直叽叽喳喳地與身邊人說些什麽導致她夜裏有些沒有睡好之外,她過得還算安然。
一夜過後,便要正式開始學習宮中規矩。
颦秋姑姑也比昨日瞧着更是嚴厲了幾分,将她們從站立開始各個動作該當如何都重新教習了一番,一日下來,光是那些動作就要将人折騰得腰酸背痛,實在是折磨人。
到了夜裏,大家以為便能松懈下來,誰曾想到,颦秋姑姑卻在這時走了進來。
或許是因為白日裏這颦秋姑姑實在嚴苛,這會兒她一進來,裏邊的宮人們就盡數繃直了腰板,連呼吸的聲音都下意識放輕了許多。
颦秋姑姑見她們如此,也不覺得奇怪,只道:“白日裏有站,坐,行的規矩要學,夜裏也有卧的規矩要學。”
那些個宮人聞言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顯然是有些意外。
只是颦秋姑姑也不會顧着她們心裏如何想,只拉着一個宮人做了示範,讓其餘人效仿。
等衆人的規矩都大約過了關方才放她們歇下。
而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極沉。
在觀蘭閣的日子就這樣重複的一日日過着,在宮裏頭生活的時間越長,這些宮人們通曉規矩的同時,也越發清楚自己想得到什麽。
她們不再像方才來時那般雀躍,一個個話都變得少了起來,也越發有了宮裏頭宮人的樣子。
眼看一月時間就要過去,她們最為在意的分配宮室之事,也逐漸有了些消息。
這件事遠遠比初來時的分配居所要重要許多,這幾乎囊括了她們所能在意的一切,譬如權勢,地位,金錢甚至于生命。
極少有人能全然不在乎這些東西。
趙筠元也不例外。
從有分配宮室相關的消息傳聞過來開始,她就一直對此很是關注。
這些宮人們中不乏有一心念着要在宮中闖出一番事業來的,這些人往往在練習規矩時便表現得無可挑剔,對颦秋姑姑也是極為殷勤,只要尋到空隙,便要上前讨好一番,盡可能的與她打好關系。
這自然沒錯,畢竟在她們離開觀蘭閣之前,她們的一切都是又這位颦秋姑姑決定的,連分配宮室,颦秋姑姑也有着極大的話語權。
畢竟這一批宮人都是從她手裏學得規矩,這宮人學得好與不好,她是最為清楚不過的了。
在分配宮室的事情上邊,趙筠元也有自己的想法,初時,她也有想過讨好這位颦秋姑姑,可轉念一想,這位颦秋姑姑待在宮中多年,教習的宮人也不知凡幾,什麽樣的人不曾見過?
這些人上趕着巴結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她的心裏能不清楚?
像她這種在宮裏待得久了的老人,會喜歡的反而不是那些上趕着替她捶肩捏背的,而是安分守己,能将自個事情做好,不給她惹麻煩的。
這也正是她最初訓話時說的道理。
想明白這些時候,趙筠元便當真盡力扮演好一個安分守己的角色。
她不掐尖冒頭,但也絕不會拖後腿,更重要的是只要交代給她的事,不論大小,她都能做好,時日久了,不說旁的,至少能給颦秋姑姑留一個好的印象。
而這個月的最後幾日,關于分配宮室的消息也傳聞得越來越多,那些宮人們只要得了閑,便總忍不住聊起此事。
這天,趙筠元像往常一樣正浣洗衣物,就聽見一旁也正浣洗衣物的幾個宮人正津津樂道的談論着分配宮室之事。
趙筠元放慢了手中動作,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若說是最好的去處,那定然是皇後娘娘的永祥殿了,皇後娘娘可是最受寵的,又是中宮之主,若是能去永祥殿裏做事,便只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頭,也是和尋常宮人不同的。”
“你不知道嗎?今年永祥殿裏就只要兩個宮人,怎得也是輪不着我們身上的,不過……不過聖上選秀在即,若是運氣好能分到個身份高些的嫔妃處,也未嘗不是個好去處。”
“倒也是這個道理,總比分去些破爛宮室日日做那些髒活累活來得好些。”
“……”
趙筠元倒不是第一回 聽到陳俞要選秀的消息了,她脫離軀殼之時就已經想到遲早會有這一日的。
不說那些朝臣逼迫,便是陳俞自己也并不願意讓一個有北岐血脈的孩子繼承他的位置,即便那個孩子是他和他最愛的人的孩子。
從前趙筠元還在,他還能指望着趙筠元幫他生下一個可以繼承那個位置的孩子,可是如今,趙筠元死了,至少他們所認為的那個趙筠元死了,那若是還想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法子便是再選些新人入宮了。
這亦是順應了那些朝臣的心意。
也難怪這次入宮的宮人數目比從前多了許多,也是為了這些還未來得及入宮的新人做準備。
看來賀宛這些日子,應當并不好過。
***
餘下的幾日時間好似一眨眼便過去了。
四月,春雨綿綿,上京剛剛飄起的柳絮沾了雨水,沉沉地被砸在了地上,讓人瞧着心頭不由得煩悶起來。
分配宮室的前一夜,颦秋姑姑将所有宮人聚集在一處,同她們直言了各宮中所需的宮人數目,又道:“今日我與你們将這事說清楚,是為了讓你們知曉明日之後你們能去的地兒有哪些,今夜你們可以好生想想哪裏的去處是最為合适你們自個的,看似光鮮亮麗的地方也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明日中午之前,你們若是心裏有答案了,可以來尋我。”
話音落下,那些宮人們自然是眼眸發亮,沒曾想過這颦秋姑姑是個這樣好說話的人,這分配宮室的事情竟然還能由着她們自個來選。
只是正在這時,颦秋姑姑卻又添了一句,“自然,并非是你們想去哪兒我便能給你們安排妥當的,每個宮裏頭要的人數方才也與你們說了,都是有限的,只不過是想知道你們心中如何想法,也算是個參考。”
果然,聽了這話,方才那些正激動的宮人一下子便蔫了下去,大約也知道自個的斤兩,想去的好去處又是人人都想去的,哪裏争得過旁人。
颦秋姑姑卻不管她們神色如何,說完便讓她們各自回去休息,她自個也轉身回了房。
趙筠元遲疑了片刻,索性跟了上去。
這會兒大家都各自議論着明日的去處,自然無人注意到她的舉動。
颦秋姑姑正要散了發髻,就聽見外邊傳來敲門聲響,她有些意外的起身去開了門,見來人是趙筠元就更是驚異,“青竹?”
趙筠元點頭,“姑姑我已經想好了明日的去處,可否進去同姑姑細說?”
颦秋姑姑點頭側身道:“進來吧。”
趙筠元便跟着進了屋,又順手将房門關好。
颦秋姑姑彎腰将燭火的芯子挑了起來,屋裏頭頓時亮堂了許多,她示意趙筠元坐下,而後問道:“說吧,你想去哪處?”
趙筠元擡眼看向她,“姑姑,我想去昌慶宮。”
“昌慶宮?”颦秋姑姑不由皺眉,“旁人都對昌慶宮避之唯恐不及,你怎得還上趕着要去?”
趙筠元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只道:“姑姑,我這人向來不算聰明,也并非是個與旁人争搶的性子,就只想尋個安穩之處,安生等到出宮的年歲便是。”
颦秋姑姑嘆息道:“你可要想好了,那昌慶宮雖說是個安穩之所,可除了安穩便一點旁的好處也沒有了,一點油水都撈不着還不算,裏面唯一的宮人喚做清墨的也是今年便到了出宮的年歲的了,這一回,也只給昌慶宮那邊分去一個宮人,你若是去了,到時候粗活也好,細活也罷,都只有你一人。”
趙筠元知曉颦秋是因為見自己這些日子安分守己,從不曾給她惹出什麽禍端來,所以才勸了自己幾句,只是她這次入宮本就是為了陳意而來,又怎會因着這些話動搖。
所以她依舊毫不遲疑的點了頭,“還請姑姑幫忙安排。”
見她堅持,颦秋姑姑便也沒有再多言,無奈道:“罷了,個人有個人的命數,本來這昌慶宮的差事是最難安排妥當的,不管安排哪個過去,心下都是不願意的,你既然要去,也省得我再費心思。”
趙筠元知道颦秋姑姑既然如此說了,便是答應了,連忙朝她規規矩矩的福了一禮,“多謝姑姑了。”
颦秋颔首,道了句“早些歇息”。
趙筠元道:“是。”便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第二日,觀蘭閣裏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裏邊那些個宮人們大多擠在颦秋姑姑身邊,七嘴八舌的說着想去的宮室,其中想去永祥殿的有約莫十數人,其餘的便是想去禦膳房的人最多,也有近十人之數。
這倒也并不奇怪,誰人都知,永祥殿與禦膳房這兩處是最好的去處,永祥殿不必多說,賀宛盛寵不衰,又是中宮之主,到永祥殿做事前途是最不用擔憂的,而禦膳房表面上看着是個髒累活計的聚集之處,可實際上卻是最有油水的地兒。
旁的不說,光是每日采買的新鮮食材便要花出去數額驚人的銀子,若是能在這其中費些心思,能得的好處自然不必多說。
這些想去禦膳房的宮人,打的自然就是這個主意了。
不過禦膳房要的人也并不多,這些人中能順應心意的,到底也只有那寥寥幾人罷了。
趙筠元一早便定好了去處,所以此時只是百無聊賴的等着。
等颦秋姑姑定好每個人的去處,便拿了名冊出來,一一将每個人的去處說明,有人去了自個心儀的去處,自然高興得不行,也有人被分去了不願去的地兒,雖然一臉的不情願,卻也只能接受。
趙筠元等到最後,毫不意外被分到了昌慶宮。
得知她被分去了昌慶宮,那些個宮人看過來的眼神都各有不同,有人是慶幸,有人是同情,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趙筠元倒是并不在意,只行禮道:“多謝姑姑。”
颦秋姑姑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她将手中名冊收起道:“你們每個人的去處如今都已經安排妥當,午膳後,便可以收拾東西搬去各自宮室了。”
“你們是我教出來的,今日之後便當真要去伺候各個宮室的主子了,我知道你們當中大多數人對于眼下的安排都有些不滿意,只是在這宮中,許多事兒本就是沒那麽容易順心如意的,況且你們以為的好去處,也不一定當真就是好去處,其中道理,我多言其實你們也未必聽得進去,往後,便看你們自個的本事了。”
說罷,颦秋大約也有些累了,擺了擺手就讓她們各自去收拾東西了。
雖然正如颦秋所言,這些宮人中大多數人都是對這個安排有些不滿的,可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的還是一副雀躍模樣,毫無疑問,對于接下來的生活,她們心中還是懷有期待的。
趙筠元也一樣,她也期待去往昌慶宮之後的生活,期待見到陳意。
用完午膳,趙筠元簡單的将自個的東西收拾好便獨自一人往昌慶宮方向去了。
昌慶宮坐落在皇宮的最南邊,是個極為偏僻的宮苑。
與觀蘭閣的距離并不近。
等她走到昌慶宮門口,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她擡頭看了一眼那扇有些掉漆的朱紅色大門,看清上邊确實是寫着“昌慶宮”三字,便不再猶豫,推開宮門走了進去。
裏邊的景象并不算陌生,她還是陳國的皇後時,曾來這兒見過陳意,自然是是知曉裏邊模樣的。
見有人進來,正在清掃院子的清墨連忙擱下手頭的活計迎了上來,“你便是新來的宮人,喚做青竹的吧?”
趙筠元連忙點頭,“清墨姐姐,可有什麽活需要我做的?”
清墨見她這樣問不由滿意點頭,“倒是個勤快的。”
又道:“昌慶宮不比別的地兒,便是加上我這裏統共也不過只有兩個宮人,所以每日的活計比之別處自然是要多些,本來今日你才過來,我應當讓你歇上半日,明日再做事的,只是這個時辰正應當要給殿下熬藥了,院子卻還沒清掃幹淨,所以只能辛苦你将東西放下便過來先将院子掃了。”
“熬藥?”趙筠元愣住,“殿下怎麽了?”
直至她“死”那日,她都不曾聽說陳意出事的消息,難道這短短三月時間,竟是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兒?
清墨有些遲疑的往殿內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道:“罷了,你既是留在昌慶宮裏做事的,這事怎得也是瞞不過你的,我便同你直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