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趙筠元準備好的說辭已經到了嘴邊, 可陳意卻全然不曾有要質疑她的意思,只是因為她這三兩句話,就應下了?
若不是陳意的語氣篤定, 趙筠元還以為他是同自己開玩笑。
可這畢竟是争奪皇位, 是要賭上身家性命之事,即便他已經應下, 趙筠元還是再度向他确定, “殿下,奴婢的意思是您或許可以……與如今的聖上争一争那個位置。”
“好。”他依舊應道, 片刻後,他大約意識到了自己的答複有些簡單,于是又神色認真道:“我會将那個位置從他手中搶過來。”
一字一句,仿佛是對她做了某種承諾。
趙筠元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 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那, 殿下可否幫我尋一個人。”
陳意點頭道:“要尋何人?”
趙筠元腦中浮現出那日入宮時在阮府的馬車上瞧見的背影, 若是她不曾看錯, 那人應當就是辛月, 是賀宛在北岐時的婢女, 亦是後來護着賀宛從北岐宮中逃出來的人。
賀宛當初為了博取趙筠元的同情, 曾與趙筠元提及過她逃出宮之後的事, 言語之中, 也曾提及過這個辛月,只是說到後邊, 卻并未講明這辛月的結果如何。
彼時的趙筠元已經被當下發生的事兒擾亂了心神, 自然并未在意一個婢女的結局,她仿佛病急亂投醫一般, 順勢踏入了賀宛的陷阱之中,如今想來,若是那辛月當真還在人世,從她口中,定然能知道許多事兒。
譬如當初賀宛所言,有幾分真,幾分假?
想到這,趙筠元開口道:“是一名北岐女子,名喚辛月,一月前我曾在上京見過她,不過只瞧見了她的背影,也并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她,殿下若是方便可以幫忙在上京尋一尋,若能找到自然是最好。”
“好。”陳意答應得分毫不曾遲疑。
可趙筠元卻有些猶豫,“殿下如今,能遣人出宮去嗎?”
雖然他有個廣陵王的頭銜,可卻被幽禁于昌慶宮多時,更別說前些時日還生了重病,差點沒有丢了性命,這樣想來,想要遣個人出宮去,恐怕當真是件難事。
“自然。”陳意認真道:“我在朝中也還有些勢力,譬如戶部的孟尚書,孫侍郎以及兵部的李侍郎都是我的人。”
不知為何,趙筠元竟從他語氣中聽出幾分自得來,一時之間沒忍住,也不由得笑了,“那殿下當真是好本事。”
陳意的目光觸及她彎彎的眉眼,仿佛有些慌亂的移開,“所以我一定能幫你将那人尋來。”
趙筠元笑着點頭,“那我便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說到這,她又仿佛想起來什麽似的,忍不住問道:“方才殿下所說的孟尚書是孟齊孟大人嗎?”
陳意颔首,“是他。”
趙筠元遲疑了片刻,有些擔心道:“這孟齊大人好歹是孟家的人,也是孟皇後族中的人,如今怎會……”
陳俞怎麽說也是孟皇後的孩子,孟家的人,無論如何都應當是站在他那邊的。
陳意卻說這孟齊已然偏向于他,這實在是件怪事。
“他的兒子死在了陳俞手中。”陳意解釋道:“他向來是最疼愛那個兒子的,他那兒子若是當真犯下了什麽罪過倒也算了,可卻并非如此,殺子之仇,這讓他如何不恨?”
陳意如此一說,趙筠元方才想起來,這孟齊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兵部員外郎孟松麽?
而這孟松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的,趙筠元卻是再清楚不過,畢竟那時她是親眼目睹孟松被陳俞手中長劍貫穿了身體,可孟齊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趙筠元記得,陳俞或許也知曉他因為一個賀宛如此行事,實在荒唐,所以也讓那日瞧見了這般景象之人一個個都閉了嘴,想來那些人當中應當沒有人敢說出去什麽。
而孟齊方才知曉孟松死訊時,也曾起過疑心,為此費了不少心思,就是想知道自個這個兒子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可惜因着陳俞的命令,無人敢向他透露些什麽。
後邊便只聽說這孟齊消沉了一段時間,連朝中的一些事務都甚少過問了,至于旁的,趙筠元卻無從得知了。
而此時,陳意卻好似對這些事極為了解,趙筠元忽地想到什麽,試探道:“所以,此事是殿下透露給孟齊的?”
陳意點頭承認,“是我同他說的。”
趙筠元見他神色自若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也許真正的陳意與她以為的那個陳意完全不同,這人遠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厲害。
她頭一回覺得陳俞那套趕盡殺絕的做法,用在陳意身上,或許是沒錯的。
留着這樣的一個人活着,任憑是誰,都無法安然得坐在那高位上吧。
從陳意的書房中出來之後,趙筠元方才意識到其實旁的事情都還說得過去,陳意畢竟是皇室中人,若是全然單純反而奇怪,可為何他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會那樣輕易的相信自己?
她不過才三言兩句,他應下與陳俞相争便也罷了,竟還生生将他在朝中的勢力盡數告知,難道他就一點也不怕趙筠元是誰人派來的眼線麽?
想到這,趙筠元不由得輕輕搖頭,顯然,她得不到答案。
至少陳意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神色認真而篤定,就連那雙眸子,也是極為清亮的,既然本來也并未有旁的選擇,不如索性就相信他試試看吧。
趙筠元不知道的是,此時昌慶宮的書房中,清墨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她埋怨道:“殿下這也太急性子了些,您這樣做,怕是要将人吓壞了。”
陳意神色中也有些懊惱,“她問什麽,我就忍不住答什麽,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法拒絕得了她。”
清墨無言以對,默了片刻之後才再度開口道:“只是,殿下真的确定青竹是從前的趙姑娘嗎?死而複生之事實在駭人聽聞,另外,青竹與趙姑娘,我瞧着也并不相似。”
陳意篤定的點了頭,“一定是她,瞧見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
又道:“她的性子與從前也并未有什麽差別,你會這樣認為,不過是你不了解她罷了。”
清墨聽他語氣中竟是有幾分驕傲,不由得撇了撇嘴,“好好好,殿下的趙姑娘自然是殿下最為了解了。”
陳意垂眸将目光放到手中那本半開的書上,唇邊卻不由得勾起一抹弧度。
***
永祥殿。
殿外的宮人們都垂首而立,殿門緊閉着,可他們還是時不時能聽見從裏間傳來瓷器被砸碎的聲響,他們只能将頭低得更低,盡可能地降低着存在感。
而裏間,賀宛拉着陳俞的手跪在地上,微微泛紅的眼裏都是哀求,“聖上,您說過的,阿宛是您心之所向,是您最在意的人,您難道忘了嗎?”
陳俞伸手想将她扶起,可賀宛卻掙紮着依舊跪拜于地,“您若是不答應阿宛,阿宛便一直跪着,便是這雙腿廢了,也不起身。”
“阿宛。”陳俞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朕是陳國的皇帝,不是尋常人,不是什麽事都能順應自己心意的。”
賀宛卻滿眼希冀道:“可是聖上,正因為您是陳國的皇帝,是天下的主人,才比這天底下所有人都自由,才應當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啊。”
陳俞默然,片刻後,他又搖了搖頭,“阿宛,你不懂。”
“為什麽啊。”賀宛有些崩潰地質問,“我們兩個人在一塊,不是就夠了麽,現在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阻礙了,我是陳國的皇後,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往後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為什麽偏偏要選秀,為什麽偏偏要讓其他人攔在我們之間?”
陳俞低頭看着依舊跪拜于自己身前的女子,她眼裏蓄滿了淚水,是一副極為惹人憐愛的模樣。
從前,他從來是舍不得讓賀宛這樣難過的。
只要她眼眶微微泛紅,他便心疼地不行,不管賀宛想要什麽,活着,名分,甚至成為他的皇後,他都全然不會猶豫地應下。
那時候的他當真是将賀宛捧在了手心裏,他想,哪怕賀宛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法子幫她摘下來。
可如今,看着賀宛這般模樣,他心頭竟是生出一陣厭煩來。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他竟會對賀宛感覺到厭煩。
甚至于此時的他還克制不住的想起趙筠元,那個陪了他十多年的女子。
他想,若是趙筠元,如今定是不會教他這樣為難吧。
她向來是能将這些事情考慮周全的,便是再怎麽不願,也還是會與他說“殿下,依着你自己的心意便好”。
有她在身邊的時候,他當真能輕松許多。
陳俞失神地想着,渾然忘記了,他從前最為厭惡的便是趙筠元這般權衡利弊的模樣,也正因着如此,他總對她的喜歡懷了三分疑慮。
而賀宛這樣分毫不講道理卻又如此熾熱的感情才讓他趨之若鹜。
“聖上。”賀宛依舊拉着他衣角,流着眼淚質問他,“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陳俞回過神來,眼底已經有了冷意,他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為了什麽?阿宛,你當真不明白嗎?因為陳國需要繼承人,朕也需要一個孩子。”
“一個,只流着陳國的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