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賀宛聞言, 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癱軟在地,嘴裏喃喃道:“那我們的孩子呢,我們的孩子該怎麽辦?”

或許是已經打定主意要讓她認清現實, 陳俞接着道:“若是我們當真有了孩子, 他這一輩子定會過得富貴安逸,至于旁的, 卻是他不該想的。”

賀宛搖頭想再說些什麽, 陳俞卻已轉身向殿外走去,走出永祥殿之前, 他道:“你若是不想選秀,也可以不選秀,總歸只是一個過場,要将哪些人送入宮中來, 朕心中一早有數, 到時候直接讓她們入宮來便是。”

說罷, 陳俞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他離開得全然不曾猶豫, 可是在聽到裏間傳來賀宛失聲痛哭的聲音之後, 他還是不由得停了腳步, 不過卻也并未又再回去安慰的意思。

只是對一同等在外間的玉桑吩咐道:“你家主子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你向來是陪在她身邊的, 也是最懂她的心意的, 進去安慰安慰她吧, 莫要讓她哭壞了身子。”

玉桑其實并不願意在這時去觸賀宛的黴頭,在永祥殿裏伺候的這些人哪個不知道這種時候的賀宛是最難伺候的, 一個不小心, 丢了性命都是尋常事,可現下畢竟是陳俞開了口, 便是給她一千個一萬個膽子,她也是不敢拒絕的,只能應道:“是。”

裏間,賀宛發髻散亂的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玉桑見了這般景象,也趕緊上前攙扶,“娘娘,您這是怎麽了,地上涼,快些起來吧。”

賀宛看見玉桑,好似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她的手道:“玉桑,聖上說陳國的儲君只能是他與那些陳國女子的孩子,也就是說我的孩子,我以後的孩子可能是什麽都得不到的,你快幫我想想辦法,我要怎麽做才能讓聖上改變心意啊?”

玉桑跟在賀宛身邊的這些時日給她出了不少主意,也幫她解決了許多難題,所以不知不覺間,她不僅僅只是信任這個婢子,更多的甚至是依賴于她。

每每遇到不知該如何解決的事情,她就會下意識想到玉桑,認為玉桑定能想出個萬全之法來,就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對上賀宛滿是期許的目光,玉桑神色也頗為為難,“您讓奴婢好生想想。”

她與賀宛早便是一條船上的人,若是賀宛失勢,她也落不着好下場,所以若是可以,她都是會盡力為賀宛籌謀的。

只是賀宛如今想要的,是左右聖上的心思,她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左右不了那人的心思啊。

況且聖上不願讓流着北岐的血的孩子成為儲君也是理所應當。

她的身體裏也流着北岐的血,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陳國人到底有多麽怨恨北岐人,若是當真讓一個流着北岐血液的孩子坐上那個位置,不僅僅是将陳國好不容易攻打下來的北岐重新歸還到了北岐人的手裏,甚至是将整個陳國也交到了北岐人的手中。

陳國明明已經将北岐覆滅,如今卻是又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讓北岐重新活了過來,豈非可笑?

若當真有那一天,玉桑簡直不敢想象,陳國會動蕩到何種境地,沒有任何一個陳國人能容忍一個北岐人成為他們的皇帝。

只是玉桑心裏也明白,這些話,她沒有必要去和賀宛說。

賀宛要的,只是一個解決眼下問題的辦法。

玉桑抿唇思索着,片刻之後,腦中還當真有了想法,于是她一邊攙扶着賀宛起身,一邊道:“若是聖上當真已打定主意,或許娘娘不應再想着改變聖上的心思,這樣反而會讓聖上覺得娘娘不體諒他的難處,會将聖上推得越來越遠。”

賀宛這會兒已經止住了眼淚,她認真聽着玉桑的話,想起方才陳俞的神色,不由得點了點頭。

陳俞從前一向對她極有耐心,哪怕她有時候提出的要求很是任性,陳俞也總由着她,從不會像方才那般,眼神中竟是帶着厭棄。

或許當真如同玉桑所言,自己那些話讓他心中覺得自己并未體諒他,所以才會如此。

玉桑見她将自個的話聽了進去,于是又接着道:“所以咱們要做的,便是要順應聖上的意思。”

賀宛的神色一變,“可是聖上的意思是要選新人入宮,甚至還要将儲君之位留給他與那些陳國女子的孩子手中啊,若是如此,本宮便是皇後又如何,等到了最後,還不是什麽都得不到?”

“娘娘您先別着急。”玉桑輕聲安撫道:“聖上的心思咱們是左右不了的,既然如此,與其讓一個不可控的人生下未來的儲君,倒不如讓一個可控之人來做這件事,到時候,您若是有想法,亦是可以将那孩子養……”

玉桑的話還不曾說完,臉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玉桑捂着瞬間腫起來的臉,還未回過神來便聽賀宛怒罵道:“好啊,枉費本宮如此相信你,不曾想到你心底竟是打着這樣的主意,你是覺得本宮不成了,迫不及待想再扶持別的主子了是吧?”

玉桑這才意識到賀宛想到了什麽,顧不上臉頰疼得厲害,連忙解釋道:“娘娘,奴婢萬萬不敢……”

可賀宛哪裏有興致聽她說這些?只一腳踹在她身上,咬牙道:“滾,都給本宮滾出去!”

玉桑知道此時的賀宛已是失了理智,便是再怎麽與她解釋也是無用,只會惹得她更是生氣,也會讓自個承受更多皮肉之苦,于是只得狼狽的退了下去。

***

陳意一直被幽禁于昌慶宮,趙筠元與清墨這些貼身的婢子大多時候也都是出不去的。

如此,便讓趙筠元極難探知外界的消息。

這種全然被封閉起來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時日一久,趙筠元便盯上了負責看守昌慶宮的那幾個守衛。

那些個守衛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守在昌慶宮宮門處,百無聊賴之際,趙筠元也曾瞧見他們談論些什麽打發時間,他們與昌慶宮裏邊的宮人不同,昌慶宮裏的宮人出不去,這些守衛卻是有許多能與外間接觸的機會,對于外界所發生之事,他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趙筠元心底有了主意,卻并未直接向他們開口打聽,而是先費了些心思與他們交好,比如閑暇時做些糕點給他們送去,再借機與他們攀談幾句,這時大多只是無關緊要的閑談,目的并非是從他們口中得知些什麽。

畢竟他們也并非傻子,若是一開口便要他們當真吐露些什麽,那怕是會讓他們心中起疑,這樣反而打聽不到什麽。

不如先在他們面前混個眼熟。

事情确實如趙筠元所想,初時,那些個守衛對她都是帶着些防備心思的,可時日久了,見趙筠元似乎當真只是因着在昌慶宮裏邊的日子太過無趣,主動來與他們攀聊也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便沒了太多顧忌。

特別是趙筠元又生得一雙圓眼,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怎麽看也不不像是個有心機的人,自然也都放松了警惕。

趙筠元見時機差不多了,便開始嘗試着與他們談起宮裏頭的一些事,她道:“我原來以為着昌慶宮裏既然只有一位被幽禁起來的主子,來這兒伺候定然是比去別處輕松的,至少沒這樣多規矩約束,卻不想主子被幽禁在了這兒,連帶着咱們這些做宮人的也一道幽禁在了這兒,想出去那當真是難如登天。”

見那些守衛同情地點了頭,她便又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接着道:“我還在觀蘭閣的時候倒是聽那裏的姑姑提過,說是宮裏頭過不了多久便要選秀了,到時候定會有好些個新主子入宮來,我還想着若是能得了機會被調去她們宮中,也算是個好去處,怎得如今卻好似沒了動靜?”

這事還當真是有守衛知道的,他一邊回憶着一邊道:“我也是聽人家說的,說是永祥殿那位不肯讓聖上選秀,攔了好幾番,聖上也當真偏寵她,說不選也就不選了。”

“只是……”說到這,那人輕笑一聲,“大約還是會選幾個人入宮來。”

邊上幾個守衛聽着都是一臉驚異,都曾聽說過如今這位皇後娘娘與聖上的感情極好,卻不想這位皇後還是個善妒的,為了獨占聖上,竟是連選秀之事都不肯松口,着實讓人乍舌。

趙筠元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下正高興,卻不想正在這時卻聽見那守衛提了她的名字,“說來,還是當初那位趙皇後體面些,如若是她,怎得也不至于做這種小家子氣的事。”

邊上那幾個守衛也不由得點了頭,“誰說不是,只是那位趙皇後死得實在可惜,你們說,聖上與她自小相識,這位趙皇後又對聖上一往情深,就連當初聖上還是太子時要被送去北岐為質,趙皇後一個嬌貴的世家貴女,分毫不曾猶豫便舍了錦衣玉食,獨自陪着聖上去了北岐那苦寒之地熬了四年,也是未有一句怨言,那聖上如此待她,難道當真是一點也未曾心動過嗎?”

其中一個瘦高個的守衛篤定道:“我覺得定然是有的,聽說那趙皇後去了以後,聖上消沉了好一段時間,我認得一個當初在瓊靜閣做事的宮人,說那一日,聖上是抱着趙皇後的屍身出來的,怎得都不願意放開呢!”

旁邊另一守衛也跟着點頭道:“是啊,若當真是一點感情都沒有,怎會在趙皇後去了之後又特意給她恢複了皇後的身份?只可惜兩人到底有緣無份……”

原本趙筠元是并不想在這件事上邊發表任何言論,只是聽他們越說越離譜,便也忍不住開了口道:“他若當真對趙皇後有心,便不會将如今永祥殿這位留在宮中,更不會縱容她奪了皇後之位,如今永祥殿這位可是北岐人,他與趙皇後一同在北岐熬了四年,怎會不知那趙皇後在北岐人手中受了多少苦?他如此做,可曾想過趙皇後?生前被奪了位,死後卻恢複了位置,這到底是為了趙皇後的尊榮,還是為了他自個不被世人指點?”

那些守衛聽了趙筠元的一番話,都不由得愣住,過了好一會才愣愣道:“青竹你……好似對聖上去趙皇後的事很了解?”

他們這些守衛雖然也聽說過一些聖上與趙皇後之間的事,可許多都只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辨別不清真假倒也罷了,其中細節也多是模糊不清的,可趙筠元如今一開口,卻好似親眼見過那些景象一般,可他們眼中的趙筠元不過是個剛入宮的宮人罷了,哪裏來打聽的這些消息?

趙筠元見他們神色怪異,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個因着太過激動,一時沒控制住将那些心裏話都說出了口,只得有些尴尬地解釋道:“其實這些事也不過我在觀蘭閣時聽那裏的宮人說的,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見她這樣說,那些守衛自然不會懷疑,只覺得她是因着聽了些趙皇後的故事,所以有些憤憤不平罷了。

這也正常,畢竟如今永祥殿那位實在沒個皇後的樣子,荒唐的事情做得多了,底下人明面上不敢說些什麽,可心裏頭少不得會嘀咕幾句的。

見他們沒再質疑,趙筠元悄悄松了口氣,又借機止住了話題,“光顧着和幾位大哥聊天,差點忘了清墨姐姐交代我的活計還不曾做完,我這便先去忙了。”

那幾個守衛沒瞧出她的神色不對,都只是朝她擺了擺手,又繼續熱火朝天的聊着。

趙筠元轉頭入了殿內,陳意正在看書,見她進來,便将手中書擱下,“正念着要喚你過來呢。”

趙筠元走上前一邊替他點了書案邊的紗燈,一邊道:“我方才同那些門口的守衛打聽了些消息,他們說賀宛為了選秀的事,正跟陳俞鬧脾氣,選秀的事便也一再耽擱。”

“那些朝臣們本就對賀宛這個皇後意見頗多,如今這一鬧,大約更是要讓他們不滿。”

陳意點頭,又聽趙筠元接着道:“或許,我們應當在此時推波助瀾一番,這陳俞若說有什麽弱點,那這個弱點定然便是賀宛,從前那些朝臣那樣勸着,讓他不要廢後另立,可他為了那賀宛,便是生生逼着趙皇後讓位,也要給她這個皇後的位置,可見他為了賀宛,當真是願意與所有人為敵的。”

說到這,趙筠元的神色倒還平靜,只是發覺陳意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便停下分析,奇怪道:“怎麽了,殿下,我是有哪裏說錯了嗎?”

陳意頓了片刻,到底還是移開了目光,“沒什麽,我只是有些心疼罷了。”

“心疼?”趙筠元愣住,“心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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