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恨之深愛之怯
第11章 恨之深愛之怯
最初在秦鶴洲身邊之時,趙鳴筝只是單純想要對方去死。
趙氏滿門,二百七十三口,血債血償,秦鶴洲賠上一條命,倒算便宜。
但時間久了,趙鳴筝漸漸發覺,想要殺了秦鶴洲實在是過于簡單。秦鶴洲雖殺人飲血,卻不善心計,永遠目下無塵,在他眼中,天下人似乎只有該殺與不該殺,想殺與不想殺。
被他允許留在身側的人,幾乎不用做什麽就能得到他最大的信任。
而趙鳴筝自己,卻有幸又不幸,成了秦鶴洲身邊唯一不會被提防的存在。
有時半夜驚醒,趙鳴筝看着身側蹙眉的秦鶴洲,剎那間腦海中可湧現出十數種無知無覺便可置對方于死地的辦法,但他始終未有行動。
這并非膽怯,也絕非猶豫,只是……趙鳴筝也說不清,只反複告訴自己時機未到。
終于,在撫朔關的漫天風雪裏,趙鳴筝忽地想到了最好的複仇途徑——毀了秦鶴洲引以為傲的一切,讓他長命百歲,卻生不如死,每日都活在對于過往罪孽的悔恨當中。
若秦鶴洲是雀,那便将其關入金籠供人歌舞,如果他是蛟龍,那便收了雲雨讓他永遠困于一方死水。
終歸有辦法,讓他活着比死更難受。
趙鳴筝這樣解釋着自己不殺秦鶴洲的緣由,開始動手籌備這一切。
藥有三分毒,善醫者更善毒。只要掌控好比例,一碗最普通的補藥也能天長地久壞人根基。
秦鶴洲一天天衰弱下去,而趙鳴筝就如同寄生在他身上汲取着養分的植株,迅速地枝繁葉茂起來。
趙鳴筝有時也會想起他們失去過的那個孩子,同秦鶴洲一樣,他也會去想如果它能活下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關于截然不同的未來,秦鶴洲不願想,趙鳴筝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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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去想自己與秦鶴洲幼子繞膝的場面。
覺得難以原諒與仇人誕育子嗣的自己,卻仍舊無端向往。
這種向往被揉捏進恨意之下,同那十八年來有過的幻夢般的片刻歡愉一起,埋入不見天日的隐蔽角落。趙鳴筝唯有反複提醒着自己對秦鶴洲的仇恨,似乎只有用無邊的恨意,才能掩蓋住它們。
當一切都已就位,趙鳴筝耐心地等待着秦鶴洲親手撕下粉飾太平的帷幕的那刻。
等了許久,等到他幾乎都要錯信自己得到如今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秦鶴洲的時候,秦鶴洲也未曾發現絲毫不妥。
他依然信任着他,那樣盲目,那樣無端,那深情得讓趙鳴筝都幾乎誤以為那就是愛。
趙鳴筝再也等不下去,他急不可耐,他惶恐萬分,他幾乎是帶着畏懼在秦鶴洲産生第一次疑心的時候,就将他關進了地牢。
他再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了。趙鳴筝松了口氣,比起在害怕秦鶴洲,他更像是在怕着自己。
站上樓主的位置後,趙鳴筝徹底大權在握,終于,羽春樓在他面前,徹底沒有秘密。
他站在頂點,自以為俯瞰衆生,仰頭的時候卻發現天外仍舊有天,雲層之下,有伸出的一雙手,将他、将整個羽春,當作傀儡,肆意操縱着,攪動着整個江湖的風雨。
原來羽春,也不過是上位者争權奪利的道具而已。
令趙鳴筝難以接受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在漸漸理解秦鶴洲的所作所為。
他變成了少時噩夢裏的惡魔,甚至開始與惡魔感同身受。
這令趙鳴筝不安。
他頻繁地出入地牢,看着趙鳴筝在自己身下掙紮,看着兩人緊密連接在一處的地方,竟生出些許莫名的安穩。
自己同他不一樣,自己不是那生在煉獄裏的鬼,只是被拉入深淵,無可奈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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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鶴洲同意跟随韋秋前往錢江。
江湖是羽春的地盤,只要身處江湖,遲早會被找出,但定國侯身居廟堂,即便是羽春也無法輕易探查其府邸別院。
打定了出行的主意,但真正離開卻是拖到了開春。
冬日秦鶴洲身體實在過于孱弱,加之剛剛有孕,胎像不穩,錢青不敢冒險,只能同韋秋一同深居簡出照看對方。
天氣回暖,秦鶴洲腹中胎兒也近滿三月。
他不再吐血,日頭好時也能下床走動,只是仍瘦得硌人,渾身上下也未見養出多少肉來。
錢青盡力想幫秦鶴洲調養,但趙鳴筝經年累月用藥将秦鶴洲的身體毀了徹底,錢青短短數月,根本無力回天。
“我可以保你和孩子都活到生産那日,但也只能保你到那日。”在去往錢江的商船上,錢青看着遠處江面說道。
秦鶴洲根基盡毀,等到生産那日,父子二人至少會折損一人,想要父子平安,癡人說夢。
秦鶴洲點頭,風浪吹過,掩着口鼻低頭幹嘔起來。
不奢求。
生死有命。
況且他也給不了這孩子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