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談
第29章 夜談
夜色漸深,趙舞霓開了屋門讓趙鳴筝進去再敘。
久無人居的舊屋已布滿灰塵蛛網,趙舞霓拿房內遺留的布塊擦拭掉凳上浮塵,之後示意趙鳴筝坐下,詢問趙鳴筝如何到仇人身邊之事。
趙鳴筝随口講了些。
他總是避免回憶起二十年來與秦鶴洲的點滴,但今日不得不記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二十年來,秦鶴洲或許真的對自己還算不錯,若非刻意提起,不會有人知曉兩人之間的仇怨,秦鶴洲如同一個兄長,用自己的方式照看教導着趙鳴筝。
但這些事趙鳴筝沒有講給趙舞霓聽,他說得很含糊,只講了自己如何隐忍不發,如何暗中謀劃,如何一點點用藥掏空了秦鶴洲的身體,如何奪走了他擁有過的一切。
但畢竟二十年也太長了,即便含糊帶過,也花了将近小半個時辰才講完。
“秦鶴洲的孩子當真是你的?”趙舞霓問。
趙鳴筝一驚,未曾想到秦鶴洲同趙舞霓見面不過半柱香的時辰,竟連這個也告訴了對方。
但轉念一想,趙舞霓見到秦鶴洲,定要不惜代價地殺他,秦鶴洲如今身子本就虛弱,腹中負擔又重,多有顧忌,很難安然無恙地擊敗二姐。倒不如交代了腹中孩子的身世,賭一把趙舞霓會放他離開。
……但若離開,為何又要同趙舞霓約定夜晚見面?難道秦鶴洲篤定了自己會替他前來?可自己前來赴約,能改變什麽?若趙舞霓執意殺他,自己難道能改變趙舞霓心意?
還是說……秦鶴洲今夜是在試探自己……或者說在試探周秦?試探自己是否真心?是否會為了他只身赴約?又是否會同趙舞霓出賣他?
“弦兒?”
趙鳴筝回過神來,緩緩點頭。
“為什麽?”趙舞霓只覺得驚詫,斟酌着追問道,“弦兒,你是有苦衷嗎?”
趙鳴筝嘴角抽動,沒有正面回答,轉而問道:“爹爹他們私自冶鐵,勾結外族的事情,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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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事前爹爹也有意想讓我逐漸開始參與。”趙舞霓坦然說,“師叔離開崔雲,也是因為此事。”長輩所作所為,趙舞霓身為人子不想多加評判,也并未有意替他們遮掩。
“二姐,國仇家恨,你怎麽看?”趙鳴筝終于還是問了出來。這個數月來亘在他心中的困惑,恐怕只有趙舞霓有立場解答一二。
“我不知道。”趙舞霓與趙鳴筝不同,她早就知道崔雲因什麽被屠戮,但理智擺在至親之人鮮血淋漓的性命面前,顯得過于微不足道。
更何況,她是親眼看見親人們被殺,是從那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
二十年來,她也想放下,忘掉一切,卻每年都會離開徽州數月,一遍又一遍地執着地找尋記憶裏仇人的身影。
見到秦鶴洲的剎那,所有的彷徨與迷惘都化成了滔天恨意,吞噬掉了一切理智。
秦鶴洲對她說,你替崔雲報仇,就該想到也有人會為那些間接因崔雲而死的百姓報仇。
那個瞬間她動搖了,這細微的動搖最後讓她放走了苦尋二十年的仇人。
“那你呢?”趙舞霓反問趙鳴筝。
“我也不知道。”趙鳴筝低聲笑起來。原來二姐與自己同樣迷惘。
“你和他到底……”
“二姐,秦鶴洲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吧。我只希望你忘掉仇恨,好好生活。”那些抛不下,忘不了,追不回的過去,以後由我一個人來背負就好。
“可是……”崔雲不是趙鳴筝一個人的家,趙舞霓不希望将一切獨自交給趙鳴筝抉擇,“你同他到底……”
“我不知道……”趙鳴筝嘴唇微顫,說話的時候将頭低了下去。
他幾乎沒有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朝別人展現出過,但眼前人是二姐,不是別人。
被仇人養育了二十年,即便趙鳴筝刻意不說,有些事趙舞霓覺得自己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趙舞霓伸手,想像從前安慰哭鬧的小弦兒時一樣拍一拍趙鳴筝的背,卻發現對方已經長得那樣高大陌生。
“二姐不問了。”趙舞霓收回了手,用趙鳴筝從未在她那裏聽到過的輕柔聲音說道,“其實仇怨沒那麽重要,我們既然都活下來了,好好活着,不讓爹爹他們牽挂着才是最重要的。”
這安慰的話趙舞霓都覺得虛心。仇怨怎麽不重要?那是至親的血,同門的骨,此生此世的夢魇,怎麽可能不重要?
可是親眼見到趙鳴筝的時候,她又真得忽然覺得那些執念似乎并沒有——至少沒有自己想的那樣重要。
或許她也只是想看到,親人們幸福得生活下去。
逝者已矣,趙鳴筝卻還活着。她怎麽忍心,讓幼弟同自己一般,被折磨在這無盡的深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