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陳量行什麽風浪沒見過,還不至于因着急而失态。
他是絕不會讓這個人才流失的,想盡辦法也要留住。
只轉念一想,不大可能是董禮貌要跳槽。
論福利,沒有比帝都京劇院待遇更好的了;其他京劇院上報項目,還需他這個總院長審批。正常人都是擠破腦袋想進來,小董當時為了考進來,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這會兒倒是沉下心來,準備聽聽他怎麽說。
忽地在心底自嘲,一把歲數的人了,何時這般毛燥了。
他心底的情緒走了十萬八千裏,表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神色。
蔣文明咽了咽,一口氣道:“先前董禮貌的腿受了點小傷,我陪她去滬上做了手術。我回去後,越想越擔心。若她好好養着,也沒什麽。可戲臺上唱念做打,拼都是真功夫。健康人還有意外受傷的呢,何況她帶病上場。”
陳量行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不想冤枉了她,問道:“哦?是什麽時候做的手術。”
“就前幾天。”蔣文明說。
然後對着董禮貌院長的這張撲克臉,也不知他有沒有重視,忙是又叮咛道:“她這人一直争強好勝,不願意麻煩領導,又敬業,服從一切工作調動。我怕她到時候不跟您們說,将病情拖得嚴重了。而你又給她安排太多太重超負荷的工作,會讓她病情惡化。”
董小姐是一身反骨,還是馴服,陳量行暫時不管。
只是聽見他這樣說,不免有幾分後怕。
放下的心,重新懸了起來。年輕人就是這樣沒輕沒重的,若是因為她好勝心切,毀了這麽好的底子,他會怎樣痛心疾首。
“你放心吧。我知曉了,我會處理好的。謝謝蔣先生您告訴我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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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量行不是沒腦子的人,不會單憑陌生人、開口跟角兒攀親帶故,就認定他說的都是真的。
萬一他不是董禮貌的朋友,是哪個競争對手請來坑她的呢。
他自然要親自問問。
董禮貌捧着花,從戲臺上下來,走到陳量行跟前。
不知是秀色可餐還是什麽,腿上的疼竟又消散了許多,只剩餘波。
到了愛豆跟前,一陣小鹿亂撞,擡頭看他一眼,就開始臉紅。
“腿沒事兒了?”陳量行不茍言笑地問。
他問的是‘沒事兒了吧’,而不是‘沒事兒吧’,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董禮貌向來機靈,立即警覺了起來,企圖蒙混過關:“謝謝領導關心,我沒事。我每日練功,不曾有一日偷懶。這些跷功、登高,都練習過,跳下來沒問題的。”
但陳量行卻沒準備放過她,而是反問:“我有沒有說過,表演高風險動作的時候,要提前報備,我評估審核通過了,才能登臺?”
董禮貌沒想到不能蒙混過關,早知道院長嚴苛。被訓斥得灰頭土臉,小小聲替自己分辨道:
“我知道您是怕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挑戰祖師爺吃飯的家夥,在戲臺上造成事故,砸了咱們京劇院的招牌。可我不是沒事嗎?我演出的很成功,沒有給您丢臉呢。”
“我在乎的是臉面嗎?我看重的人,不是戲。”陳量行難得動了怒,尤其看她這副死不知悔改的模樣。
若她老老實實認錯,念及她是初犯,還能網開一面。
可如今看她這個樣子,繼續慣着她,無異于害了她。
“開會的時候,我多次強調。禁止宣傳戲太多天,我們要以人為本。還要如今京戲土壤不同,很多民族瑰寶都流失了。我們不能跟祖師爺比,還堅守在傳承的崗位上,就夠了。”
“您年輕的時候貼《打金磚》,僵屍摔就行。現在上了年紀,前兩天還貼《四郎探母》吊毛呢。你當絕活兒哥就行,別人就不行。你憑什麽這麽霸道不講理?”董禮貌不服氣地頂了一句。
人人生而平等,誰說只有應屆畢業生能整頓職場,她這個畢業了幾年的,就提前整頓一下職場。
又不是封建老爺和奴仆,憑什麽要她卑躬屈膝聽吆喝。
陳量行聽完,只覺治好了自己多年的低血壓。
“我努力庇護的,你是一點不懂事,不懂分寸。有我頂在這個位置上,我沒退縮,我在傳承,就不會有人看你們安逸,要你們的命。豁出去我一個,不叫老祖宗的東西失傳就夠了。還将你們這些小孩都搭上麽?那我夙興夜寐,還有什麽意義。”
他也不想跟她扯別的,只問:“你前幾天去滬上看了病,可有此事?”
董禮貌瞪了一眼、站在陳量行身後不遠處的蔣文明,才收回視線,顧左右而言他:
“陳院長,你的良苦用心,我懂,我也一直非常傾慕您。但我本來貼的是《坐樓殺惜》,沒有弄險的身段。是林瘦娟偷偷改了我的演出戲碼。我沒想孤注一擲,我想細水長流的。”
林瘦娟原本坐在戲迷席上,絕沒想到這個小賤人真會去院長那兒告發自己。
這跟幼兒園小朋友吵架就告老師,有什麽區別。
而且還是惡人先告狀,她挨了打還沒找地方說理去呢。
林瘦娟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直坐成了一座雕像,心底卻在盤算着,該如何絕地翻盤。
“院裏有規定,不能帶病上臺。就算你按計劃貼的是《坐樓殺惜》,這麽短的時間內,在沒有複查之前,身體也保證不了痊愈。”陳量行直接将她所有後路都堵死了。
想必不用自己強調,她也應該很清楚。
戲迷與粉絲不同,在娛樂圈裏,哪怕哥哥已經三十歲了,唱跳演技都拉胯,粉絲也會護着,說‘哥哥還是個孩子,還有進步空間,已經很努力了’。只要哥哥立的人設是真善美,就能吹出花。
但戲曲圈不行,哪怕是‘十六歲嶄露頭角的小角兒’,只要臺上的玩意兒立不住蔓兒,也會被戲迷叫倒好,轟下臺。
粉絲不在乎偶像演技、演唱怎麽樣,只要是道德模範就行。戲迷不在乎角兒的私生活怎麽樣,但是唱念做打必須樣樣拿的出手。
“陳院,我知道沒有戲迷會包容我,我也沒資格要求衣食父母理解我的難處。”哪怕她們的收入,與明星是天壤之別。
還是替自己解釋了一下:“其實我演出的時間,原本也是在幾天後。如果我晚幾天登臺,不會受傷。”
“所以,你現在受傷了對嗎。”陳量行說。
讓董禮貌一度懷疑,陳院長空降到帝都京劇院之前,是不是幹刑偵的。
她低着頭,看向自己鞋尖,仿佛怕撒謊會長出長鼻子:“沒有。我也沒做過手術。”
“哦。你自己說出來了,我問的是看病,沒提手術。”陳量行說。
他就說,這丫頭這兩天怎麽不在京劇院,回來後也鬼鬼祟祟的。
董禮貌徹底洩了氣,若刀子一般銳利的眼光,刺向蔣文明。
學戲前都要先練眼神,明明是警告的意味,還是被他看出了風情。
蔣文明滞了滞,才收回視線,望向別處,不敢跟她對視。
“是他告訴你的對吧?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在撒謊,他在騙你。”董禮貌不擅長說謊,以至于說到後面越來越小聲,只有自己能聽到了:
“我也沒去做過手術。”
“你不認識他,又怎麽知道是他告訴我的。”陳量行将她剝得一幹二淨,不留餘地。
“違反院規,已是不應該。你不知悔改,還在我面前撒謊。你跟別人信口胡言,我不管。但你在我這遮遮掩掩、胡言亂語,我會覺得你在敷衍,和不信任我。”
“行,您是一尊大佛,我是魑魅魍魉的小鬼。”董禮貌懊悔不已,平常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
心道,果然,戀愛中的姑娘都是傻瓜。可她也沒戀愛,只是面對偶像,就總是大腦短路。
對愛豆怪罪不起來,便瞄向了那個人肉沙包:“我是差你錢,還是哪裏得罪了你?你說我才做了手術,有證據嗎?你敢跟我對峙嗎?”
董禮貌看他面相老實,還當是個好拿捏的。
絕沒想到,還是塊難啃的骨頭。
蔣文明陡然被他點到,打了個激靈,清了清嗓子,說:“我知道你某博小號。”
“停停停!你給我打住!”董禮貌不再寄希望于——他能發揚紳士風度,看樣子,他是擺明了要趕盡殺絕。
“你到底為着什麽?我沒給你假扮女朋友,還是對你态度不夠恭敬?”
她的确用了他,可是給錢了。又沒白嫖他,她實在理解不了。
若真讓他把自己小號抖摟出去,那些深夜發瘋無所謂,可對愛豆的肖想也被人知道了,以後在院團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尴尬啊。
“今日的錄像不必流出去。”陳量行終于失去了所有耐心,一錘定音。
“以後,你還是去跑龍套,磨磨性情,好好反思反思自己錯在哪兒了。”
“所以,不是我唱得不好,而是因為我沒聽你的,你就濫用私權,公報私仇?”董禮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法接受這樣的判決,情緒失控之後,也不去管蔣文明那個掃把星,直接跟陳量行對峙。
“你口口聲聲為了我們,可我願意為藝術獻身,你憑什麽不給我自由選擇的機會。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男人,還是我爹啊?就算是,你憑什麽替我做主!”
“是。我就管你了,替你做主了。我不能讓你因着年輕氣盛,一時沖動,餘生都在輪椅上度過。那樣我對不起你父母把你養這麽大。”陳量行冷着臉,已是背過身去,再沒有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