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西魏皇城內,寒冷的天氣,壓抑的氣息。

宮娥跪了滿滿一地,每個人臉上都挂着懼怕、慌亂。

在未央宮,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撥着手裏的熱茶,氤氲的茶氣,彎彎的淡眉,如玉般的女人。不經意的擡頭就可以看到她腕子上那串晶瑩剔透的貴重鳳血玉镯,在西魏能戴這只玉镯的只有她。

“公主!”殿外的宮娥顫聲繼續道:“皇城……皇城被攻破了!皇上……皇上在降虜碑吊死了。”

只是這一句,整個未央宮的宮妃全都騰的繃直了身子,好不容易在後宮這攤渾水中爬出來,整個江山卻敗了。

“不,你個狗奴才撒謊!”沈貴妃掙紮着起身,一把掌掴在那宮娥臉上,哭嚎着,“皇上,您不能這樣,您不能撇下臣妾!”

平日裏那些貴人早就看到了沈貴妃的失儀,可如今一個個都自顧不暇了,根本就沒有強出頭扶她的意思。

“驸馬如何?”平原公主起身扶起地上的宮娥。

宮娥捂着發紅的臉頰,一張嘴唇不住的發抖。

“……驸馬爺原本不會死。”宮娥顫抖着聲音,“衛将軍戰死疆場,皇上下旨讓驸馬爺帶兵出征,現在已被逆賊鞭屍挂在了城頭……”

平原公主手裏的茶碎在地上,膝蓋有些發麻,整個身子也踉跄的跌了兩步,蓉妞忙伸手扶住她,“公主。”

平原公主擡眼望着未央宮前的花花草草,她母後早亡,父皇便力排衆議将她養在未央宮以示皇寵,後來又千挑萬選,選中承順侯世子龍陸銀做驸馬。

那時,她第一次見他,一雙溫和的黑眼珠,濕潤的唇,笑起來永遠都是寧靜自然。

待她嫁到承順侯府,他成了她最值得依靠的男人。盡管他性子有些不羁,有些胡鬧,可是她從來都覺得這個少年是陪自己終老的那個。

可如今,最愛的父皇讓書生氣的驸馬出征,戰亂未穩,整個江山卻是滿目瘡痍。平原公主出了未央宮,跌跌撞撞的跪在那兩個男人上朝的地方。

未央宮內的宮妃見到這等場景,不由的哭的悲悲切切。

她們不在乎平原公主的驸馬,可是卻在乎那個吊死在降虜碑的皇帝,皇帝駕崩,江山傾覆,便是不說,這些宮嫔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下場。

“皇上,你好狠的心。”羅昭儀捂着胸口,眼淚還未落下,整個身子卻從小樓墜下身亡。

平原公主轉身看着地上暈開的那團刺眼的紅,轉身朝着大太監道:“羅昭儀性子忠貞,備最好的棺木,讓她陪父皇進皇陵……”

大太監聽後忙招呼人将羅昭儀擡入偏殿。

餘下的宮妃見到地上那團漸漸幹涸的紅,也不等平原公主吩咐,直接轉身絕情的逃離了宮城。

樹倒猢狲散,皇帝死了,她們再也沒有人上人的日子,到了最後,偌大的金碧樓閣只剩下平原公主。

“皇宮再好,終究不再是家,公主,您要早早為自己打算才是。”蓉妞紅着眼睛,緊緊扶着腳步虛浮的平原公主。

“我還能去哪兒,這便是本宮的家,本宮要留在這裏守着父皇,守着驸馬。”平原公主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擡眼看着庭院淅淅瀝瀝的雨,淡淡道:“顧笙可是進宮了?”

“晌午便到了,就是染了風寒,剛喝了湯藥睡着呢。”

“父皇吊死,驸馬被逆賊鞭屍,本宮不甘心,本宮要讨回公道!”平原公主擡起臉,炭黑的眸子裏瑩着一圈霧濕。

蓉妞抱住自家主子,哭的極為傷心,“公主,奴婢誓死相随。”

***

皇城外,屍橫遍野,叛賊舉着火把要把整個西魏宮城燒戮個幹淨,誰料手中的火把還未扔出,從東面就沖出來更為骁勇的大軍,殺紅了眼的将它們一一屠戮。

“王爺,叛賊已經被收拾幹淨了,張校尉活捉了叛賊平西王!”一個滿臉是血的将領大步跑到穆王的跟前,臉上挂着大勝的歡喜。

擦着長劍的穆王,緩緩勾了勾唇角,一雙炯炯發光的眸子裏散發出一股無邊的殘忍,“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帶上逆賊平西王,進宮!”

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如今平西王作亂,倒是給了他名正言順登基的理由,至少,他不用在籌謀宰了坐在龍椅多年的廢物皇舅。

皇城內無數的烏鴉盤旋亂叫,宮燈被逃命的宮人撞到,還有些偷着宮中寶器逃竄的被侍衛叉住……整個皇宮都是驚呼逃命聲,往日的皇家威嚴也在亂成一團人群中,消散殆盡。

皇帝吊死,江山易主,不管是穆王、還是旁的野心權臣上位,這群留在宮中的宮妃皇子,都沒有什麽好下場,還不如趁亂各自逃生的好。

正在這時,一對穿着染血铠甲的士兵沖進來,那四處逃散的尖叫聲就更甚了。

“平原公主何在?!”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從衆士兵身後躍馬而來。未央宮的婢女喬建構不由的瞪大雙眼,瑟瑟發抖的要吓暈過去。

那個男人生着一副緊鎖的刷子眉。□□的高鼻梁,打眼看上去帶着一股子疆場生殺的戾氣。

“放肆!”

正要搜宮時,只見庭院深深處走出來一個身形曼妙,氣質出塵的女子。

平原公主踩着羅昭儀的血,一步步逼近男人,“叛臣逆子,不配叫本宮。”

唐晨憐惜的看着跟前這個女子,絕世容顏,千恩萬寵,可如今卻是家破人亡,“微臣知罪,是穆王殿下召見公主。”

“表哥?”平原公主不由地緊抿唇角。

“穆王殿下剿滅了叛賊,現生擒了賊子平西王,請公主到東配殿商議要事。”

平原公主皺了皺眉,穆王這個人六親不認,向來都是踩着別人的屍體上位。

唐晨看她猶豫,便補充道:“穆王殿下說有關公主身世,請公主務必到場!”

平原公主臉色蒼白,睨了宮殿一眼,淡淡道:“勞煩帶路。”

唐晨曾在三年前見過平原公主,以前的她總是盛氣淩人的,可是自打下嫁承順侯世子,就多了一股由內而外的清媚妖豔,如今再見,明明是家破人亡,可是她眉眼裏卻柔順裏透着一股別致的堅韌,饒是他見了,都不由想駐足護她片刻。

可惜,他不能,因為穆王鐵令如山。

東配殿裏又一處空棺,棺裏整齊地擺放着一套繡着金龍的皇袍,皇帝自缢後,屍身不知所蹤,進皇陵的也只能是幹巴巴的龍袍。

“平原公主到。”小太監挑着尖細的嗓子喊了一句。

正紅色的宮門依次打開,平原公主進入東配殿,待看到棺木裏那件龍袍,彎彎的淡眉一下擰在了一起,瑩秀的眉眼也霎時間紅了。

徐佑靠在棺木上,眯着眼打量這位“曾經”的皇妹。

平原公主眼淚一下湧出,有些踉跄的趴在棺木上,腳下一個不注意整個身子朝着棺木一角撞去。

“表妹倒真是一手好戲。”徐佑挑了挑眉,薄唇出着惡言,可是手卻及時将她拽住,“你的母後禮佛途中被污,不足九月産女,我那好皇舅綠帽子高戴,還對你千恩萬寵,的确是好心胸!”

平原公主一臉平靜,只是觸到那件嶄新的龍袍時,滿腔的委屈卻再也抑制不住。

徐佑天生便是陰鸷很辣,從來沒什麽同情心,可是看到平原公主一聲不吭的哭泣時,眉頭卻微微一皺。一個最受恩寵的公主,到頭來家破人亡,明知道自己不是真的皇室血脈,還留在宮中,這個看似怯弱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樣的膽識?

不過,不管真假血脈,這個平原公主對他卻是極為有用的,畢竟加身的皇袍還是要由這個公主親手披上,這樣西魏江山才能結束的幹淨。

“公主,您不要折騰自己的身子,求您不要在為難自己。”蓉妞看着臉色發白撚着佛珠的平原公主,不由得苦苦哀求。

足足守着先帝的棺木,念了二天兩夜的佛經,膝蓋都跪出了血。

“放心,我還未給父皇和驸馬讨回公道,不會死,你且去看看顧笙。”她靜靜的放下念珠,心中再無慈悲。

月色朦胧,平原公主站在角樓上,俯瞰着整個雕欄玉砌的皇宮,一失足便能一了百了,可是她死了,父皇和驸馬的冤屈,便再也無人申訴,顧笙也再也沒有人招撫。

還未等回過神,就見一聲清冷的聲音傳來,“皇妹可是對我這做表哥的不滿意?”

蓉妞循聲看去,只見一望無際的宮城上,穆王徐佑環胸冷冷睨着自家主子,正要過去請安,卻被穆王直接屏退了。

“是,本宮不滿意,可本宮從這宮牆上跳下去,不滿意的就是表哥你!”柔柔的嗓音,說出來的話卻入木三分。

靠在宮牆上的男人,鳳眼微挑,薄唇噙着一股子冷笑,“你雖不是我的親表妹,可若是本王登基,你依舊是備受尊崇的平原公主,且本王會加封你長公主,你的身世将再無人知曉,永遠的平原公主,而不是母後被侮辱産下的孽種!”

平原公主被他一把扯下城牆,一個趔趄靠在他胸前,這是她第一次打量這個陰鸷很辣的表哥,細細打量,從內到外,透着英武的眉,一雙燦黑又殘忍的黑眼睛,挺直的鼻子,高大魁梧……

天生帝王相,天生冷心腸,便是父皇沒有橫死,将來坐在皇位上的也是這個陰鸷的男人。

“柔順的女人,亦是最會審時度勢的女人,我知道你并非善類,且說出你的條件。”穆王松開手,一雙眉眼望着西魏的大片江山。

“父皇遺诏在本宮手裏,只要你答應本宮兩個條件:一,讓本宮手刃平西王!二,封顧笙為郡主,一世不可為難她。表哥若是答應,本宮便助你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平原公主一字一頓說着,一雙炭黑的眸子裏透出一股堅定。

穆王終于開口,嘲諷道:“公主倒真是慈悲心,為一個沒有血緣的夫妹籌謀至此!兩樣要求均未提及自己,真是愚蠢的好心腸!”

平原公主冷冷道:“穆王,言語惡毒,是為帝失!”

“呵,說的本王好像在乎似的,亂世宜用重典,帝王德行最是無用。”他冷着眉眼說了一句,随後看到平原公主緊緊握着的拳,卻淡勾唇一笑,“好,本王允你!”

平原公主松開手,看他一步步走下角樓,唇角微勾,一股子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與從容。

帝王相,六親不認,未雨綢缪,一統亂世江山的只有這個男人……平原公主看着被宮人擡走的棺木,一雙柔順的眉眼裏全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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