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凍死人

凍死人

女兒紅酒勁兒大,就連聞景昭都有些微醺,送走了所有人,鎖了面館回家。

原來的房子還沒退租,姆媽說在那兒先住一陣,一來離面館近一些,方便她早上開門,二來格桑和咪咪留在那兒陪着她,讓他們小兩口過過二人世界。

何映春拗不過她,就先這麽住着。

她晚上也喝了些酒,此刻腦袋暈暈,心裏面卻一直記挂着玉靈的事兒。

她翻箱倒櫃,終于在一個深紅木箱中找到了那本詩集,她記得是專門找了個地方放好的,詩集上仿佛還有女子身上的清香,也有大火熏燒的味道。

翻開一頁,“贈玉靈。”她撫摸上面的字,不知道是誰送給玉靈的詩集。

此刻再翻開,她內心湧起酸澀,她逃出來了,姆媽逃出來了,可玉靈沒有,那麽多被吃人制度所桎梏的女子沒有。

來世寧做牲畜草木,不為女子遭身下辱。

這是玉靈最後的遺言,何其卑微,簡直令聽者痛,聞者淚。

聞景昭洗完澡走進房間,何映春背對着他,身形纖細,低頭端坐着,不知在看些什麽,燈光照着,一片黃暈光亮,似乎能将一切黑暗驅散。

他心下一軟,從背後抱住她,“想什麽呢?”

手指輕輕摩擦着她的臉,卻摸到一片濕潤。

“哭了?”他托起她的側臉,用指腹蹭去她臉上的淚,“怎麽哭了?”

何映春忙擦了擦臉上,都沒意識到自己落淚了。她合上詩集,只是覺着自己被帶入到玉靈的軀殼,為她而感到悲哀。

“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嗎?”何映春擡頭問聞景昭,一雙眼睛被淚水洗刷得清澈透亮,像個求知的孩子。

“我未曾見過。”聞景昭給她倒了杯水,“可能有吧,不然怎麽那麽多人要求神拜佛呢。”

何映春确實口渴了,她仰頭喝了一大口水,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還以為聞景昭這樣的人會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呢。

“你是在想今日他們說的鬧鬼之事吧?”聞景昭問她,修長的手指撥弄她的發,“吓着了?不應該啊。”他上下打量何映春,捏了捏她的臉蛋。

被他這麽一打岔,何映春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哎呀沒有,他們說的那個玉靈,我認識,之前那場大火被燒死了。”

她跟聞景昭說了當時遇見玉靈的始末,聞景昭聽完拿起那本詩集,又放下,也沉默了。

“你若是不安心,我去問問人被葬在哪兒,我陪你去祭拜她。”

“好。”何映春點點頭,詩集又重新放回箱子裏。”

兩人躺在床上,何映春摸着聞景昭的手臂,順着上面的青筋摸來摸去,“我睡不着。”

聞景昭深吸口氣,捏住她的手,“你覺着我能睡得着?”

他撫上何映春的臉頰,“睡吧,別想太多了。”他手指向上,輕輕撫着她的發,動作輕柔,手心溫熱,困意上頭,何映春慢慢合上眼。

妓營鬧鬼的事兒持續了一段時間,便又消停了,飯後茶餘的談資又換成了別的。

“聽說了嗎,有人被扒光衣服丢在街上凍死了。”

“你說的是西市那事兒吧。”

“我還看到了,大屁股蛋子朝上,我當時遠遠一看還以為誰家豬仍在外邊了。”

“噓,小點兒聲,那個,好像還是個都尉。”

……

這幾天面館就有人談論西市凍死人的事兒,何映春右眼皮跳跳,有些不安。

“老板!來兩個鹵豬腳,帶走!”

“好!”何映春用紙袋子給人裝好,最近飯館人越來越多,有些客人來了沒地兒坐,天不好的時候也不願坐在外面,她買了些紙袋子,若是像鹽酥雞這種幹的,就用紙袋子。

天越來越好,東市又有兩家面店開張了,她這裏生意倒是也沒減少,就是隐隐有些擔心,別又出現上次肉夾馍那種事兒。

“大哥,就這兒吧,上次我在這家吃,味兒還行。”一個大高個走進來,臉很長,臉頰有紅紅的印記,是經常在外面跑的人才會有的。

他身旁是一彪頭大漢,和他差不多高,格外壯碩,“成,就這兒吧。”

一行人走進來,大概八九個人的樣子,都差不多的裝扮,眼神銳利,一眼掃過去,仿佛飓風刮過。

“客官....”見到這一行人,何映春目光一滞,略微側身,笑道,“請裏邊請,裏邊能拼桌。”

“這是菜單,您先看着,有想點的就叫我!”

于達彪拿起菜單,就是木牌上面打了孔穿成的,能翻頁,不但有菜名,價格,還有簡易的圖畫,粗糙中透露出精致,“有點兒意思。”

“哎,你們換了老板了?我記得之前是個夫妻開的。”長臉問何映春,他打量四周,“裝飾好像也不太一樣。”

“是呢,之前王娘子租給我了,客官若是還想吃面,咱們也都有,新菜也有,您看着菜單樣子點就成。”

于達彪看着何映春,突然道,“你是廚師?”

被他一看,何映春就有些心虛,她點點頭,“是,您看想吃什麽,我給大夥做。”

走镖人吃得多,于達彪給一人點了一大碗面,又要了幾個小菜,“行,先這些吧,不夠再點。”

“好嘞,您稍等。”

何映春回到廚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沒想到還會遇到這幾個走镖的,當初分別,對方潇灑的背影仿佛還歷歷在目,如今再相見,還真是緣分。

霍三兒來了幾次都沒能認出她,想來這幾個镖師萍水相逢也是如此。

既然沒認出,就當作不知道,她安心下面。

一人一碗,九大碗面上桌,“菜您稍等一小會兒,馬上來。”

“行。”于達彪看了她一眼,低頭吃面。

“老板,老板!過來!快點兒!”門口有個矮胖的男人扯着嗓子喊。

“來了來了!”何映春問他有何事。

“你看看!這面裏還有蒼蠅呢,這就給我端上來了?”男人從碗裏夾着一個蒼蠅,幾乎要戳到何映春臉上,聲音極大。

這大冷的天,哪裏來的蒼蠅,何映春心道是遇上碰瓷的了。

周圍吃面的都停下來,看兩個人,餐飲衛生問題一直以來都是大家關注的,民以食為天嘛,面還沒吃完,就有人吃出了蒼蠅,一口面條在嘴裏不知道是吐還是咽了。

“客官,您看,這碗給您收了,再給您重做一碗成嗎?”何映春微笑,服務行業沒辦法,就得吃個啞巴虧。

“什麽?就重做一碗?你這得賠我十兩銀子,誰知道我剛剛有沒有吃進去別的蟲子,我得去醫館好好看看,別吃壞了身子!”對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嗑,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客官,這樣,我給您換一碗新的,若是您真是因為剛剛吃了面不舒服,我帶您去醫館,讓大夫給您檢查,您看如何?”何映春繼續微笑。

“大家過來看看啊,店大欺客了啊,這從面裏面吃出來大蒼蠅還不給賠!來瞧一瞧看一看啊!”對方扯着嗓子不僅在面館裏喊,還沖着外邊喊,的的确确是來鬧事兒的。

店大欺客?何映春的微笑已經維持不住了,她這小面館才多大個小地兒,也真是看得起她。

“既然客官如此無理取鬧,那就只能去找官府評理了,看看這麽冷的天,哪裏來的蒼蠅,又是誰指使你把蒼蠅放到我家面裏的。”何映春冷下臉,既然人不要臉,她也沒必要給好臉。

“姆媽,去報案!”何映春沉聲道。

“嘿!你這臭娘兒們!誰放蒼蠅!誰放蒼蠅了!老子今天非要抽你不可!”對方被戳破惱了,沖上來要扇何映春。

直接被一只大手攔住,“呦呵,我瞧瞧這蒼蠅。”于達彪捏起蒼蠅看了看,“這不是剛剛你從懷裏面拿出來放進去的嗎?我還以為你好這口蒼蠅肉,沒承想是要栽贓陷害人家,兄弟,這就不地道了啊。”

“你他媽的是誰啊!老子...嗚嗚”于達彪沒跟他廢話,蒼蠅直接塞進他嘴裏,“既然喜歡吃這蒼蠅肉,就好好享受,你叫什麽?還不滿意?不滿意再給你找幾個,二子,剛抓的蛇給他塞嘴裏,蒼蠅肉不滿意,看看蛇肉行不行?”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這确實是我帶來的,我錯了!”對方痛哭流涕,蒼蠅咽下去,惡心地反胃,一聽說要吃蛇肉,連滾帶爬跑了。

“好!!”二子就是那大長臉,他帶頭鼓掌,面館裏面的人都跟着啪啪鼓起掌來,“就該這麽治他!”

“什麽人啊!我來吃這麽多次幹淨得很!”

“就是就是!”

“打擾大家了,對不住對不住!大家慢慢吃!”何映春對衆人說道,幹這行的,心理素質必須強大,想當初他老爹剛開始開店的時候,還有找人去砸店的,也有往菜裏面放蟑螂的,更有騷擾隔壁桌小姐姐的,什麽人都有。

每桌又送了一小碟鹹菜,安撫好客人,何映春連忙感謝于達彪,“多謝這位大哥,不然這回我可就挨了揍了,這頓飯錢給您免了,交您這個朋友。”

“不用不用,舉手之勞,看不慣這種人,我也是想趕緊吃上菜。”于達彪擺擺手,又回去坐着了。

“行,我這就給您炒。”何映春點點頭,回去炒菜。

“這面味兒真不錯,比上次還好吃,菜也香!我都不想走了。”二子打了個飽嗝,這段時間在外面風餐露宿的,好久沒吃這麽飽了。

“吃差不多了就趕緊上路,磨磨蹭蹭。”于達彪拍他後腦勺,“瞧你那點兒出息!”

于達彪估計是怕何映春不收錢,飯錢給留到了桌上。

何映春追上去,拿着打包好的肉夾馍和鹽酥雞,“多謝剛剛幫忙,這點兒吃食拿在路上吃!”

二子看向于達彪,試探着出手。

“那我們就收下了。”于達彪一說,二子就接了過來,“謝謝大妹子!”

“沒事兒,還得謝謝這位大哥剛剛仗義出手。”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吧,小廚師,許久不見,手藝見長。”于達彪看着她道。

“你,認出我來了。”何映春撓撓頭,讪笑。

“認出了你做的菜,哈哈。”于達彪爽朗一笑,還沒等何映春反應過來,牽着馬,“走了!有緣再見!”

二子還一臉疑惑,什麽菜,“大哥,你認識啊?”

……

依舊是那麽一行人,迎着太陽走,背影寬闊潇灑,逐漸化成黑黑的點。

“好,有緣再見。”何映春點頭,

她看得出神,沒瞧見身後有一人死死地盯着她,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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