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他往白府趕, 抵達才知人已回姜府,又匆忙往姜家去。
姜府他來過許多次,倒是很熟悉, 不用人帶路, 徑直去了姜溶院裏。
姜溶沒想過他還會再來,有些驚訝,默默放下手中的書冊轉頭看他。
“你……”他頓了頓, 跨進門檻, “你在做什麽?”
“沒做什麽。”姜溶垂下眼, 避開他蒼白消瘦的臉頰,“你是為了地契來的嗎?”
“什麽?”
姜溶有些不耐煩:“我走時把你家裏的地契拿走了。”
“噢。”蕭青棠自顧自坐下,“那些本來就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 不用與我說的。”
姜溶聽見這樣的話心裏就煩:“那你來做什麽?”
蕭青棠不急不忙道:“想你了,來看看。沒你我睡不好。”
“沒我睡不好?”姜溶覺得好笑, “那麽多女人陪着你, 你還睡不好?”
“我沒和她們睡過。”蕭青棠緩緩道,“你來之前我幾乎每日整夜睡不着,睡不着脾氣便不好。我看不起她們, 只因她們明知我脾氣暴戾,還是為了榮華富貴朝我獻媚。于是我便故意捉弄她們,叫她們在房中一跪跪一整夜,心情不好時就随意朝她們發脾氣。
我和她們的關系僅限于此, 再無其他。
我不記得後院有多少人, 除了後來你常提起的那幾個, 我也不記得她們的樣貌姓名出身背景。來歷倒是記得,只是對不上號, 一些旁人塞進來的,或是皇帝給的,或是旁人送的,她們大概是奉了她們主子的命,過來盯着我或者做些別的。一些是樂妓……”
“一些、一些,到底有多少!”姜溶氣得騰一下幾聲,将他往門外推,“你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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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後踉跄幾步,被擋在了房門外。
“一些是樂妓,她們給柴胡打點了不少好處,擠破頭想進烏金院,大概是為了錢。
我知曉她們的目的,也知曉柴胡會安排她們往正房裏去,我沒有拒絕,也沒有阻攔,緣由有二。一開始是為了跟皇帝和老夫人置氣,後來是因覺得十分有趣。
我喜歡看他們在我跟前費盡心思表演的模樣,滑稽,醜陋,拙劣,荒謬,可笑。
我明明臭名在外,可他們不在乎,只是為了錢便這樣谄媚奉承,那我為何要在乎?喜歡在我跟前表演,那我便給他們機會;喜歡來正房伺候,那我便讓他們來正房伺候。總歸惹了我不痛快,我便處置他們。
這時我從不會覺得愧疚,也不覺得自己錯了,因為我覺得他們活該,這是他們應得的。
尤其是死亡來臨的最後的一刻,他們對我破口大罵時,那是我最痛快的時候,我絲毫不生氣不惱怒,甚至想暫且饒了他們一命,留着慢慢玩。”
唯有只有柴胡和那群被處死的侍妾,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罵他的溶寶,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自己心裏清楚,可溶寶沒錯。
“我最讨厭旁人跟我耍心思。當初城門外,我見你母親與你兄長不顧臉面苦苦哀求,便想着算了,反正我也不缺這一個樂子,甚至柴胡将你送來時我也沒想将你留着。
可偏偏你父親去求了皇帝,試圖以皇帝之手壓我,我最痛恨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作派,便将你留了下來。
起初我對你并沒有那樣的心思,只是覺得你好玩有意思,是明白自己對你有意後才行夫妻之事。
但我以為你不懂你不明白,我也以為成不成親沒什麽要緊,我心底明白自己喜歡就夠了,我又尤其不喜歡旁人逼迫,故而每次旁人催促成親之事我都不願。
我遲遲不與你成親,并非嫌棄你,也并非不喜歡你,緣由太多太雜。我還不喜歡這世俗的規矩,要我遵守我不願意。還有很多,一時要我說,我竟也不能說全。
我的确不是好人,可以說是惡人,大概這京中大多數人都要對我避而遠之,但我的确只愛慕過你一個,也只與你一人做過夫妻。”
話太多,解釋的太多,姜溶有些聽不明白,只大概知曉他在為自己辯解。
她推開門,仰頭看着他:“要不是素雨告訴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瞞着我?”
蕭青棠垂眼與她對視:“是。”
姜溶氣得又要打他,他低頭,将臉遞過去。
“我不敢告訴你,即使我真和她們沒什麽,我也不敢,我心虛。我想,要是換作我是你,我也會很生氣,我不敢說。”
姜溶擡了擡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靜靜放下,輕聲道:“你覺得我傻,就什麽事都糊弄我,騙我……”
“我不是這樣是以為的。侍妾之事是我自己心虛,不是覺得你好糊弄,指婚之事是我以為告訴你,除了讓你難過傷心外沒有什麽處,更怕你知曉她的存在後,我沒那麽便宜将她弄死。”
“你怎麽這麽壞!”姜溶狠狠在他心口砸了一拳。
他呼吸一窒,眼冒金星,強撐着沒有暈厥:“我知曉錯了,她們如何與我無關,我不該将她們帶回府,也不該給她們名分。”
他應當一開始就将她們全弄死。
“你……”姜溶閉了閉眼,又問,“你和她們睡過嗎?也是那樣講故事哄她們的嗎?也會為她們做糕點,教她們畫畫,讓她們學算盤嗎?也和她們一起扮家家酒嗎?也給她們做紙鳶、解九連環嗎?”
蕭青棠朝她走近一步,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眼中亦有淚光閃爍:“天底下只有你會在意這些,我也只為你做過這些,不僅這些,還有很多,也只為你做過、跟你做過。”
“我還是很喜歡你,從前和你在一起好開心。”
她垂下眼,眼淚滲出,溜進他掌心。
“可以前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傷心。我不敢再相信你了,你一靠近我,我就會忍不住想,你有沒有和她們這樣過。
我心裏好難過,真的好難過,晚上睡不着覺,白天吃不下飯,我不想再這樣了,我們不要再在一塊兒了,好不好?”
蕭青棠望着她,亦是滿臉淚痕:“可我真的從沒跟她們怎樣過,我要是做了,我認,可我沒做過,你要我怎麽認?”
她哭着搖頭:“可我真的不敢再信你了……”
“溶寶,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蕭青棠抓住她的手放在臉頰上,急急求,”若是真發生這樣的事,你要我死都行,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她沒說話,只是一直搖頭,眼淚将衣領都浸濕。
蕭青棠不肯接受這樣的回答,一直跟在她身旁,她做什麽,蕭青棠就做什麽。
姜夫人已明白,再勸反而會适得其反,也不好說什麽,任由他們這樣下去。
原定的婚期已到了,可婚禮卻不能如期舉行。
清晨起,姜溶有些犯嘔,渾身都不舒服,原打算叫大夫來瞧瞧,可突然想起徐氏說過的,又算了算小日子的時期,心裏有些慌。
她是不是懷孕了?可她是一定不能要這個孩子的,她不想和蕭青棠和好,不想要蕭青棠的孩子。
但娘若是知曉她有身孕,一定會讓她留下,她們都希望她能和蕭青棠和好,她知道。
她在房間走了一圈,還是決定要貼身侍女幫忙。
“小糕,小糕。”她壓着嗓子往外喊了兩聲。
侍女進門:“娘子,出何事了?”
她往外巡視一圈,牽着侍女往裏走了走,低聲吩咐:“你能不能出府幫我買一副落掉孩子的藥來?”
“啊?”侍女驚訝,“娘子有身孕了嗎?”
“噓——”她比了個手勢,“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她們知曉了會讓我留下他。”
侍女哪兒應她這種要求,咽了口唾液,磕磕絆絆撒謊:“好,奴婢這就出府去抓藥。”
“謝謝你。”她語氣真摯。
侍女不敢看她,匆匆出了門,往院外跑。
蕭青棠剛巧在院中廊下,見侍女慌慌忙忙從姜溶房中跑出,上前去攔:“姜溶出事了嗎?”
侍女敢對姜溶說謊,一對上蕭青棠那雙深沉的眼卻沒了底氣,一下說了實話:“娘子、娘子叫奴婢去抓落子湯,奴婢不敢,正要去禀告夫人……”
“落子湯?”蕭青棠心中大驚,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什麽落子湯!”
“就是、是娘子好像懷孕了,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想落掉……”
蕭青棠怔在原地,片刻後,直沖進正房,撞得門嘭得一聲。
“你做什麽?”姜溶被吓得一抖,轉頭看他。
“你……”蕭青棠深吸一口氣,壓住脾氣,“你身子不舒服?”
姜溶心虛收回眼:“沒有。”
蕭青棠坐到她身旁,緊緊握住拳,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你懷孕了?”
她瞪大眼:“侍女跟你說的?”
蕭青棠沒答,又問:“為什麽不要這個孩子?”
“不為什麽。”姜溶說話忍不住帶刺,“你不是不想要嗎?這樣落掉,不是正如你所願?免得給你生出一個不正常的孩子。”
蕭青棠閉了閉眼:“我從來沒有不想要你的孩子,也未嫌棄你。我從前總拖着,是覺得自己不配做父親,也覺得你還不明白什麽是生孩子,不能讓你稀裏糊塗做了母親。”
“是嗎?那你和伯爵府的娘子會有孩子嗎?”
“不會,我不會迎她進門,更不會跟她做夫妻,你要是在意,我們可以離開京城。我知曉你對這事不滿,可我對這事亦不滿,你能不能也聽聽我的無可奈何?”
姜溶閉了嘴,眼眶又紅了。
蕭青棠眉頭緊了緊,立即去哄:“我聽聞你要吃什麽落子湯心裏太過着急,是我不好,是我語氣太重,你莫生氣。”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我也這樣覺得。我不想和你這樣猜來猜去……”
“不是。”這話她已說過無數遍,她一開口,蕭青棠便知她要說什麽,立即攔住,“我不覺得你煩,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對,你這樣是應當的。”
她沒說話。
“至于這個孩子,留下他,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寶寶嗎?我們要這個寶寶,好不好?”蕭青棠仰着頭,輕聲細語。
她卻別開臉:“我不想要你當他的爹爹。”
蕭青棠又掉眼淚了,他已經不知自己是第多少回因為姜溶的話掉眼淚了:“你恨我厭惡我都是應當的,是我的錯,可孩子是無辜的,你的身子也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