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往
第11章 過往
靜慈庵如今放着的只有父親和母親的靈牌,周沅來拜的當是父親才對。
可今日是母親的忌日,母親去的早,從前兩人還在一起時,周沅也會在母親的忌日陪着她。
蘇悠努力讓自己不往那想,退身幾步,福了禮:“殿下能來祭拜父親,民女很感激。”
周沅也不作回應,只道:“這兒離城中太遠,你若想回蘇家,孤可以......”
\"多謝殿下。蘇悠打斷道,“民女現在很好。”
周沅見她反應這般敏感,忽然笑道:“蘇姑娘在怕什麽?怕孤尋機報複?”
“民女不敢。”
或許再周沅看來,她一個女子安居在外實在不太像話,可她無論如何不會再回蘇家。
她也知道,這世間最痛苦的莫過于愧疚,她當時将父親的死全推在他一人身上,太過殘忍,可如今若再去坦白那并非是自己的真心話,未免太過牽強,她也無法說出口。
蘇悠彎腰去将花囊撿起來,只道:“殿下并未欠民女什麽,也不必如此。”
然後轉身要回房。
身後的人喊住她:“還睡得着?”
原本就沒有瞌睡頭,加上方才被吓了一跳,一時半會兒哪還能睡得着呢?
蘇悠搖了搖頭。
周沅道:“把衣服穿上,與孤去外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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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蘇悠杵那沒動,語氣涼涼:“你覺得孤還能對你做什麽?”
他這話似在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是不去,便是她心虛,心思不正。
蘇悠抿了抿唇,跟了過去。
靜慈庵的外院是一個大露臺,中間有個銅香爐,旁邊空地上都是先前蘇悠與許媽點的香燭,眼下都已經融成了一灘,只剩了一簇簇小火苗。
周沅走在前頭,蘇悠則跟在後面,兩人隔着有一丈遠。
他回頭睨了一眼:“還能站遠點兒?”
蘇悠停住步子沒再往前:“民女不敢僭越。”
或許是她的舉動太過刻意,刻意到甚過于對陌生人的疏遠與不自在。
周沅收回視線,輕笑了聲,音色也變得薄冷:“比起蘇姑娘曾經對孤做的事,這些又算什麽?你絕情寡義便覺得別人也是如此了?”
月色寂寂,銅爐旁邊的香燭徹底燒化了,微弱的燭芯被風吹得明滅,燃盡香油後徹底熄滅。
見她默然不語,周沅道:“方才一口一個不敢,這會兒又不說話了,蘇姑娘還真是不懂如何隐藏自己心思。”
蘇悠停在原地,唇瓣動了動,沒能開口。
她很不想去誤會,可不管是先前的送膏藥,買鋪子作保人,還是眼下在母親忌日這天他出現在這,又不停換方式來讓自己給一個答案,讓她也很難分辨清,到底是因為記恨還是他也放不下。
“那殿下呢?”
蘇悠拽緊了手,也鼓起了勇氣:“殿下這般追問又想從我這得到什麽呢?”
周沅看着她,眸中沒有什麽情緒:“蘇姑娘覺得呢?”
兩人的語氣都不太平和,像是互相刺探卻誰也不願承認的推卻。明明期待着什麽,卻又都害怕聽見承認後那不敢面對的真相。
一陣沉默,連風也徐徐靜了下來。
“殿下想知道的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在沒有到達無法面對的難堪時,蘇悠選擇了打破這一沉默。
而周沅也似乎并不意外,眸色暗了下來:“呵,你還真是薄情。”
蘇悠轉頭不敢看他:“殿下說的是,民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蘇悠了,所以殿下也無需因為父親而愧疚,因為這樣反而會給民女帶來負擔。”
不論是外面的閑言碎語,蘇家的心存意圖還是王語然仗勢怒針對,她都無暇再去應對。
既然彼此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那麽不打擾,便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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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恩慈的夜太靜了,靜到能聽見外面槐花簌簌落地的聲音,周沅似乎并沒有從前院回來,蘇悠躺在禪房裏亦沒有絲毫睡意。
臨走時,周沅方才回應了她的話:“蘇姑娘有沒有負擔與孤何幹?不過你放心,這應該是孤最後這般心平氣和地與你說話了。”
蘇悠覺得,如此反複無常倒有些不像他了。
可四年時間,足以沖淡一切感情,她又憑什麽要求周沅能心平氣和與她說話呢?
蘇悠頭埋在被窩裏,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曾經是那樣好的人。
她與周沅是在宮外的文會宴上結識,彼時還是三皇子的他,一向是被人稱為溫雅賢德,諸位皇子之楷模,可蘇悠第一次見到他時卻不是這樣。
白玉槐花墜挂在羽葉之下,他靜坐槐樹下許久,偶有花瓣落在他的肩頭也無動于衷,便似院落閑散的坐定士子,潔白淡雅,與世無争。
或許是自己的目光太過灼熱,周沅回過頭,挑眉笑道:“姑娘若要看,何不大方些上前來看。”
蘇悠羞紅了臉,忙解釋道:“是我先來此處的,公子無端闖入才是壞了我的賞景的雅致。”
“是嗎?若姑娘真在賞景,在下來時怎麽沒有聽見姑娘阻止呢?”
“......”
蘇悠被堵的啞了口,但卻并不認輸,她走上前,大大方方的就坐在了他的對面。
可剛坐下,她就後悔了。
那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溫潤翩翩,一雙眸子清冽銳利,盯着她讓那原本到嘴邊反駁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然後她就承認了:“我方才确實看你了,但卻是并無其它的意思,就與這槐樹一樣,單純的覺得好看而已。嗯,我的意思是,你長得和這樹一樣!”
對面的人瞧着她發笑:“姑娘這形容,倒還挺新穎。”
然後又道:“外頭那般熱鬧為何不去?”
蘇悠垂了眸:“便是太熱鬧,我才不去。”
倒也不是不喜,而是她感覺自己有些融入不進去,不知該如何與人相處。
她看向周沅也問:“那你呢?”
“嗯,與你一樣。”
說話時,他目光注視遠處,一瓣槐花緩緩落在他的頭頂,蘇悠盯着那花,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了他的臉。
皮膚光潔白皙,眉目深邃,無甚溫雅之态反倒無端生出些陰郁。
控制不住的盯出了神,便又再次被抓包,而這次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狡辯,他便傾身上前,面頰緋紅,滿襟酒氣:“姑娘一向這般大膽,看見喜歡的,就挪不開眼了嗎?”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蘇悠能清晰的數清他的睫毛,也看見他瞳孔裏的自己。
慌得她屏住了呼吸,一時不敢動作。
她心想,這人長得好看卻是個登徒子,或許也是經常這樣對姑娘家。
可下一瞬,他卻只是将自己頭發上的花瓣輕輕撥下,然後坐了回去:“失禮了。”
宴會是在趙六郎府上舉辦的,臨走散席時不湊巧的下起了大雨,來接蘇悠的馬車沒能及時趕到,她便坐在偏廳裏等。
巧得,周沅也在。
許是酒散了,又或是現下的廳堂裏有人來往,他目光沉靜了許多,見她也在,只是微微點頭,沒再多言。
兩人就這麽幹坐了半個時辰,讓原本想鼓起膽子問姓名的蘇悠又生了怯。
她其實就只是想問問名字,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的。
可偏偏在臨走時,他突然問了一句:“不知重陽那日的宴會蘇姑娘可會來?”
蘇悠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回頭,因為剛好趙六郎從廊檐下走過來了,總不能讓人看見自己有多麽不矜持,随便參加個宴會就與陌生男子約好下一次見面,這實在讓她抹不開面,于是她原本想回答的話也生生咽了回去。
後來的重陽宴是在禦成街的會仙樓,蘇悠沒去。
上次的宴會是她爹強硬要求她去的,說她成日待在家都要悶傻了才去與京城裏貴家公子姑娘們聚一聚,而重陽宴是大宴,聚在一起的人更多。她還是不喜歡那種場合,而且讓她為了一個不熟悉只是好看的男子就去參加宴會,太輕浮了些。
而且那日她剛信期來了,也不太方便出去,便一直窩在房間裏。
蘇景修還在時因與蘇景行性子不和,并沒有住在蘇府,而是另買了一處小宅院。重陽那日許媽剛好出門采買東西,留了她一人在家,她父親書房裏看畫,肚子忽然疼到起不了身,好似萬箭穿腹,幾欲暈厥過去。
她忍着疼想回房,可堪堪踏至門口,就見她爹與周沅至院子裏走來,好死不死的,她也剛好沒抗住,眼一暈便倒了。
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便是當朝的皇子,也是爹一直頗為贊揚的那個皇子。
自那以後,她便經常能在家中見到周沅,如同第一次見一樣,他也是只坐在那默默瞧着她,等到爹走開了,他便說:“蘇姑娘像花兒,叫人移不開眼。”
再後來,他便像聖上請了婚,又來府中與蘇景修提親。
那時他說:“恭喜蘇姑娘如願以償。”
蘇悠笑問他:“你這般篤定我就一定能嫁給你嗎?就算我答應了,可日後的事誰又說的定呢?”
周沅頓了一下:“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