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力

第13章 無力

蘇悠回香鋪後并沒有把今日的事告訴許氏,事情尚無轉折,提前告訴也只是徒增憂心罷了。

只是耐心的等了三日,卻并沒有等來張裕徳的回話。

蘇悠有想過香典司有可能會對吳仁清用刑逼供 ,可明面上他犯的不是什麽大罪,不會明目張膽的下狠手逼供至死。

但眼下,卻隐隐感覺有些不對勁。

蘇悠心神不寧了一整天,到了下午,顧氏派人來請她過寧遠侯府,說是聖上壽辰宴後昭儀娘娘如願得了盛寵,特地來賞賜的。

蘇悠去了寧遠侯府接了賞賜,又被顧氏留下說話,先是問及了香鋪的事情,然後順着便說到了宮裏:“前日壽辰宴上,聖上因太子殿下尋來《江山圖》龍顏大悅,絲毫沒有因為是臨摹贗品而震怒。太子殿下也并未貪功,将那日你們鬧得誤會如實說了一遍,聖上聽完後直誇你呢!”

蘇悠面色淡淡,只靜靜地聽着。

顧氏又道:“太子殿下也當真是賢德,在邊關四年立下多少軍功,聖上在宴會上問及他要何賞賜時,他卻一心只牽挂百姓民生,提出要将那京中香料短缺之急盡快處理好。”

本意是在說太子不居功自傲,大獲朝臣贊許,但蘇悠聽完面色卻是一變,問道:“太子殿下果真如此說的?”

顧氏對她這驚慌神情有些不解,卻也點頭道:“是呢,太子殿下這般謙遜,聖上也猶為贊許。”

蘇悠卻詫異的不是周沅不貪功,而是沒想到的是周沅會忽然提起香典司的事。那日她與周沅在大倉遇見,與他說過掉換的香料材之事,甚至吳仁清被抓的時候他也是在場的,所以他絕對不是無意提起的!

而她擔心的也正是此,太子壽辰宴上突然提出香典司的問題,那麽聖上必然會派人去查,這麽一來,便是徹底的打草驚蛇!

蘇悠沒作停留,只說尚有急事便起身要走。

剛至門口,鄭婆又焦急來告訴她:“蘇姑娘您院中那位婦人落了紅,許是要早産了,快回去看看!”

蘇悠怔了幾息,三日的寧靜,皆止于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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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心頭已經焦急萬分,可卻不敢有半分慌神,她轉身向顧氏求了府中大夫。

外頭的大夫必然不及王侯權貴的府醫,以防萬一,必要時便可救命。

顧氏也知情況危機,當即應下,派兩個大夫跟随前去。

蘇悠的小宅子裏此刻已經亂作一團了,許氏一落紅肚子便開始陣痛起來,眼下躺在床上痛苦的□□着。香鋪裏的幾個婦人一邊照顧許氏,一邊忙着去燒熱水,準備待産事宜。

等到蘇悠趕回來時,小枝在院子裏大哭:“悠姐姐,娘親流了好多血,暈過去了!”

先前在外面應急找來的大夫也急忙走到蘇悠跟前:“蘇姑娘,夫人精神不佳暈過去了,需得快速補氣的藥物!”

蘇悠不敢耽誤,着許媽迅速去拿些補品出來熬制,一面讓寧遠侯府的大夫進去看看情況。

原本診斷的結果都是一致的,只需将産婦喚醒,補好精氣神便可以開始催産。可許氏醒了但狀态很差,出血量也并未停止。

大夫看向蘇悠道:“這開指未全,便出血不止,此等情況下,催産能生便可母子平安,若是拖延時間長,情況不佳,極有可能會大出血最後危及性命!”

蘇悠聽完呼吸都覺得緊了:“我該如何做?”

“去找太醫!太醫比我等有經驗,若情況不佳,或許還能保住大人性命!”

此刻的房間已經安靜下來了,許氏躺在床上十分的虛弱,面色慘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

門外的話她都聽見了,見蘇悠進來,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擡起了一點手,卻并未問及自己和孩子的情況,只是虛弱地問了一句:“蘇姑娘……三郎他……能回來嗎?”

蘇悠蹲身握緊了她的手:“能,我一定讓他平安來見你。”

許氏顫抖着抓緊蘇悠的袖子,眼角的淚滑落而下:“蘇姑娘,三郎……他過的很苦,我好想再見見他。”

又怎能不想呢,許氏什麽都不說,只是将擔心都藏在了心裏,若不然也不會發生今日的情況。

蘇悠見過許氏後一刻也不敢耽誤,直奔青雲樓。

剛至酉時,青雲樓茶客漸散,蘇悠尋了掌櫃直言要找予良。

掌櫃識得蘇悠,見她神色慌張,心知是要緊事,便立馬派人去通知,一邊又問:“蘇姑娘可是出什麽事了?”

蘇悠道:“麻煩你們了,我真的需要太醫救命!”

在很久以前蘇悠就知道青雲樓是周沅,也知道裏面的掌櫃管事都是他身邊的人,眼下除了周沅,她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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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尋來時,予良正好在宮外當值辦事,聽見有人來禀說蘇悠要求太醫,也馬不停蹄趕回了宮裏。

東宮,周沅與內閣首輔陳遂年、京兆府的曲任平正在商議香典司近幾月香料短缺一事。

那日壽辰宴之後,聖上便把香典司一事教給了太子處理,畢竟四年的軍功換一個不太要緊的雜事,是君王求之不得的。

不過今日商議了一下午,正事沒說幾句,全是的題外話。

陳遂年泰然而坐,對太子之言并不放心上,只道:“殿下賢德乃百姓之福,只是香典司一事實在不足殿下勞心,臣一定親自去處理,還請殿下寬心。”

一旁的曲仁平則态度暧昧,兩方都不打算得罪,當了個緩和氣氛的:“香典司年年都有短缺之季,殿下許久未回京想必不知。今年也确實比以往時限長了些,只需稍加安撫便可,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周沅見兩人态度如此,也不多诘問,但掐着關宮門的時辰才将人放走。

予良在一旁等的都被火燎了似的,見自家殿下終于停下來了,急回禀道:“殿下,蘇姑娘找您,要尋太醫救命!”

原本還在書案前翻閱案卷的人聽聞此言,手一松,眉宇一緊:“誰要太醫?”

“蘇姑娘,說是有人難産急需太醫!”

周沅沒有耽誤, “拿孤的手谕去太醫院。”

昨日吳仁清家中失火,一早便傳到了東宮,予良今日出宮也是去查及此事,眼下聽見吳仁清的妻子命在旦夕蘇悠又為其奔波,周沅也擱下手中的事,命人備馬車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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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太醫被予良帶到了蘇悠的院子裏。許氏情況沒有好轉,寧遠侯府的大夫束手無策,見太醫來了便似看見救星一般,趕緊禀了情況,希望能幫許氏度過這鬼門關。

蘇悠的心也繃的緊緊的,她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卻見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她顫了顫,轉了身。

許媽過來安慰了她幾句,大門外忽然有人來尋,那人神色急匆匆說是京兆府衙副使遣來的,讓去探監吳仁清了。

“蘇姑娘,張大人還在府衙等着您。”

許氏這有太醫在,而吳仁清的情況卻未可知,蘇悠沒有糾結直接跟着人出去了。等趕至府衙,卻并未将人往牢房帶,而是領到了吏舍處。

除了張裕徳,周沅也在。

蘇悠倒不意外,走上前施了禮,張裕德便道:“人還有意識,但恐怕撐不了多久,且進去罷。”

蘇悠眸色一黯:“張大人此話是何意?”

張裕徳嘆了一口氣:“吳仁清叫冤不肯服法,牢房裏的幾人也不知輕重,給用了刑。傷口潰爛,牢房裏又鼠蟻竄行……倒是請了大夫,可也是無力回天。”

擅自用刑,不知輕重,多麽欲蓋彌彰的字眼,便是死在獄中恐怕都是咎由自取。

蘇悠沉着步子往前。

吏舍的房門被“吱呀”推開,昏暗的燈火處,那骨瘦嶙峋的背影緩緩轉過了身,胳膊無力而垂顯然是被卸斷了,便只彎了彎腰:“蘇姑娘。”

蘇悠停在那,忽覺腿不能動。

不過半個月,吳仁清形如枯槁,囚服下的傷口猙獰不堪,散發着陣陣惡腐之氣,唯剩那眸子尚存有清明。

他不敢挪步,也擡手示意蘇悠別再往前:“多謝蘇姑娘收留拙荊與枝兒,姑娘之恩吳某這輩子是無法償還了。”

蘇悠沒有隐瞞:“小枝很好,只是夫人早産,太醫正在救治。”

吳仁清哽了聲:“是我愧對她們。”

蘇悠看向他身上的那些傷,問道:“他們為何要對你用刑?”

吳仁清幹笑了兩聲:“吳某逃不過的,從十年前那場會試開始,便注定了有今日的結局!”

蘇悠卻覺不公:“可你不該是如此結局。萬安沉香的推出,讓萬安鄉民有了能活下去的出路,聖上賞賜之時,你便該一展抱負,而不是繼續委身市井。”

“吳某知道蘇姑娘是聰明之人。”吳仁清默了默,忽然問,“你可知當年蘇大人是為何被陷害?”

蘇悠捏緊了指節,啞了口。

“吳某不才幸得蘇大人器重,他将吳某的香航經濟論獻與禦案,雖順利的得以施行,卻順利的太過簡單了,而忽視了那新政推出背後是利益的鬥争。蘇大人不是不明白,是明知如此,也立身直行!航海通商之道是大朔經邦之大略,将來興邦濟世,國祚延綿,埋身于此也無愧于心!只可惜聖上老了,耽于政權,不信賢臣,盡信那些擅揣摩聖意的谄媚之言!”

“黨同伐異,是他們在那造的海船之上動了手腳致使數百人沉溺于海,更是他們監守自盜将那百萬貫的錢財納入囊中,最後卻讓蘇大人替他們背負罪名!是他們一早就謀劃好的,可聖上難道會不知嗎?”

自古君王最擅制衡之術,朝堂之間的黨權鬥争不可能參不透,只是偏向的是他手中的權柄。

吳仁清那滿腔的憤怒到最後只化作兩聲譏笑:“最後利用自己親兒子之手清除了威脅,可是那又怎樣呢?香典司以權謀私貪污腐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是幾十年的盤根錯節,早已爛進了根裏!”

他緩緩走向窗前,滿目悲涼,自嘲起了從前:“不滿蘇姑娘,我沒有蘇大人賢良大義。十年寒窗以為能施展抱負,卻在得知無端卷入會試舞弊再不能入仕以後,曾幾度想了此殘生,可每每想起阿岩和小枝,想起蘇大人,想起萬安的百姓,我便連死的勇氣也沒有了。”

蘇悠想起了許氏之言,亦對自己剛剛問出口的話,感到無比沉痛,無力。

吳仁清轉了身,看向那雙眸,太熟悉那其中的不甘權勢的執着,也仿佛瞧見了她将來的遍體鱗傷。

可他仍舊道:“原諒吳某自私,葉氏香方乃是幾百年的古典香方,還請蘇姑娘務必要廣為傳揚,讓那些以此為生的百姓不至于沒了出路。”

末了,拖身躺回竹床上,雙眼望着窗外,氣息奄奄。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是我負了阿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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