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蘇悠的心似千斤石壓着,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萬安山高水遠,雖是大朔境地可那處氣候惡劣百姓窮困,屬于放養之地,而吳仁清是唯一從那走出來的學子,承載着萬安百姓的希望和期盼,恨不得将畢生所學乃至生命奉獻給萬安。可權利的刀劍無眼,一個莫須有的舞弊便将他十幾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壓垮他的并非是那肩頭巨擔,是對朝堂權利之争的無可奈何,對君王背離當初那“式敷民德,永肩一心”的絕望。
她本以為自己或許還有一絲機會救吳仁清,可到頭來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救不了。
門口一直候着的張裕徳與周沅都還未走,吳仁清的話讓人觸動悲憤,也讓人無可奈何。
張裕徳上前:“蘇姑娘節哀,吳仁清暫時交由京兆府吧,等案子審完便能處理身後事。”
蘇悠掠過兩人徑直往外走:“谄谀在側,善議障塞,張大人,這案子還能結嗎?”
是非颠倒都只是權利游戲,結了案子,那清白又該何處尋。
張裕德一時忏愧無言。
周沅跟着蘇悠一道走,行至她身前道:“吳仁清之事與你無關。”
大抵是想起了先前她對小枝說的話,怕她心有愧疚。
蘇悠未擡頭,也無心說些什麽:“多謝殿下。”
周沅道:“香典司一案,孤會處理。”
蘇悠停了步子:“殿下如何處理?”
面前的人也側眸看着她:“你不信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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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蘇悠直言:“只是殿下不知,便是殿下在聖上壽辰宴提出此事,才會令他們提前對吳仁清用了刑。殿下亦不知吳仁清是為何被抓,他們又為何要至他于死地。”
周沅目色淡淡掠過蘇悠,竟是不知那日宴會上的消息竟然也傳到了她的耳中,眉宇一沉:“哦,那你知道?”
從方才吳仁清口中的那些話他得知,蘇悠與吳仁清的關系非比尋常,絕對不止只是認識,所以他也猜測蘇悠定然知曉不少吳仁清之事。”
蘇悠卻不答,只往外走去。
月色幽微,兩人并行着走到了巷子拐角處的馬車旁,周沅還在等她回答:“孤問你話。”
蘇悠側過身看向周沅,盯了幾息,忽然道:“殿下,我們做個交易吧。我可以幫你找出證據線索,而你只需将還吳仁清之人繩之于法。”
周沅蹙眉瞧了她一眼,:不再理她,擡腿就要跨上馬車。
蘇悠喊住他:“殿下是不敢?”
周沅懶得理她:“此事無須你摻和進來。”
從她問出那句話他就知道她腦袋裏打了什麽主意。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證人,而這些恰好又是殿下所需,所以這筆交易無論如何都是殿下贏。”蘇悠頓了頓,疑惑道,“哦,或許殿下是放不下過去,在擔心民女?”
周沅剛邁上馬凳的腿又撤了回來,冷笑一聲:“蘇姑娘還挺自作多情。”
見他終于肯回頭聽自己說,蘇悠作了一個深揖:“香典司一案對殿下來說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只要将人證物證找出來,再要将這些呈報都察院,必然會将暗中的一部蠹蟲給拽出來。”
香典司腐爛到底,其背後勢力盤根錯節,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除清,而周沅又是太子,那些人在暗處且勢力衆多,恐怕早已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了防備,如此反而行事不便,且拖延時間。
周沅聽完面色瞬間冷了下來:“朝堂之事錯綜複雜血腥無影,也會随時喪命,你不怕死?”
蘇悠一臉正色:“可貪污受賄謀害無辜難道就不重要嗎?”
“那也用不着你來幫忙。”
“我可以……”
周沅打斷她,臉色沉得可怕,眉宇間亦多了幾分戾色:“你以為僅憑今夜吳仁清之言便能治了他們的罪?還是說僅以你在大倉內發現的香料材掉包,便能治誰的罪?”
蘇悠反駁道:“只要殿下答應,我自會去尋有力的證據!”
話落,周沅抓起她的手,拿起那東宮太子的威嚴,告知她其中厲害:“朝堂不亞于戰場,壘砌的白骨不知幾何,且貪污受賄、內政鬥争自古皆有,你若一意孤行便只能将自己陷入危險境地,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蘇悠看着他,沒有回話。
四年前爹無故冤死,今日吳仁清也為此喪命,她絕不可能坐視不理。而周沅如今是太子,聖上又将香典司的事交給他,她也沒得選擇,至少能以自己香鋪掌櫃的便攜身份去查找罪證。
更重要的是今日能為了毀滅證據,他日就能暗害許氏甚至其他威脅到其利益的人都會一一加害,她并非是一時沖動,而是反複思量了很久。
周沅見她仍是執着,放開了她手,轉身回了馬車。
冷冷扔下一句:“孤不會答應,你死了這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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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悠回去時,亥時剛至,随着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婦人們喜極而泣,幾位大夫也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太醫從裏走出來:“母子平安。”
許氏的命保住了,孩子也平安落地,蘇悠心裏也是無比高興的,可邁向房間卻是步步沉重。
見蘇悠進來,許氏虛弱無力,幹涸的嘴角牽起笑:“多謝蘇姑娘。”
她一度以為自己過不了這關,卻不想蘇悠竟然幫她請來了太醫,心中的感激難以言表。
蘇悠走上前,看着被窩裏那粉嫩嫩的小嬰兒正安穩的睡着,她擡手掖了掖被角,只道:“好好休息吧。”
她沒能開口,吳仁清的死若現在就說她怕許氏會承受不住。
可許氏卻喊住了她:“蘇姑娘方才可是見着了三郎?”
方才臨盆之際,她聽見幾位婦人在旁說京兆府來了一位官爺讓蘇悠前去探監,她料想蘇悠去見的就是吳仁清。近些日子她總是心神不寧,尤其是在家裏遭人縱火,便越發擔心吳仁清。
蘇悠手僵在那,目光有些躲避,“見到了。”
聽蘇悠說見到了,許氏原本是高興的,可見蘇悠目色閃躲,她嚅嗫片刻:“蘇姑娘但說無妨。”
蘇悠艱難道:“他們用了刑……”
不必再往下說,也能從這語氣裏知道那最壞的結果。
許氏失神的愣在那,懷裏嬰兒也忽是啼哭起來,她沒去安慰孩子,卻是先對蘇悠道:“三郎注定有此劫難,蘇姑娘不必自責,姑娘之恩已是無以為報了。”
她的冷靜讓蘇悠心裏更覺得難受,安慰的話到了嘴邊都未能說出口:“吳大哥是父親的學生,你們便是我的家人。”
封了銀錢,蘇悠送走了太醫和寧遠侯府的大夫。
子時已經過半,蘇悠看着予良坐在院子的屋檐上,忍不住問:“殿下喊你來的?”
“吳仁清宅子裏失火,殿下一早就知曉了,所以派小的來暗中盯着。”
予良解釋道:“蘇姑娘有所不知,殿下如今奉聖上之命查香典司,如今殿下覺得吳仁清被抓有些蹊跷,而其家中失火也恐有人蓄意為之,所以安全起見,留小的在此看看能不能等到些線索。”
也是怕蘇悠覺得一個男子進人宅院不好,便自覺上了房頂。
蘇悠倒也沒說什麽,無論如何都是許氏他們的安危為上,她不會矯情于此。
見蘇悠折騰了一整天還不打算休息,予良忍不住道:“蘇姑娘有小的在,您不必擔心。”
“殿下一早就知道吳仁清被抓有蹊跷是何意?”蘇悠徑直走到院子裏坐下。
“蘇姑娘不是也知道吳仁清是被冤枉的麽?”予良反問道。
這其實是不一樣的。她知道是因為她了解吳仁清的為人,可周沅不同,他不是憑感覺行事之人,定然是也知道了些什麽。
蘇悠知道予良不會随便告訴她,不待他答,便順着道:“萬安沉香能獲汴京文人雅士喜愛又得大力推進,除了品質上乘,也少不了香典司的授許。”
可沒有絕對的利益,香典司又憑什麽幫你把香料推出來呢?周沅大抵是察覺到這一點才會對吳仁清的事上心,但奈何沒有查出确鑿證據,也沒想到他們先動了手。
蘇悠道:“殿下想從吳仁清口中找出線索,卻又不敢讓人太過明顯的接近吳仁清而打草驚蛇,可暗處的人從抓他之日起便沒想要留他活口。”
予良沒有想到蘇悠竟然猜到了此,一陣尴尬的笑道:“殿下還讓小的別說漏嘴呢,蘇姑娘倒什麽都知道了。”
蘇悠繼續道:“所以殿下還沒能找到證據。”
“哪能那麽快呢!殿下如今一舉一動都受着監視,但凡錯一小步都會有人大做文章。殿下游手好閑他們參,每日在東宮忙于朝政之事連茶水都來不及喝一口也要被參。”
予良嘆了一口氣:“聖上雖同意殿下過問香典司一事,但那香典司後頭可是尚書令,明目張膽的去查,又能查到什麽。”
只要說起自家殿下,予良沒什麽保留,他對蘇悠是絕對百分百信得過。
若說為什麽,大抵就是兩人都曾為對方豁出過性命,也都在乎對方勝過自己。如今表面上将對方推向十萬八千裏遠,裝着形同陌路,其實也都偷偷惦念着對方。
“殿下靜慈庵回來以後,整日忙于案前處理公文,一日只一膳,那架勢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累死自己。”
予良順勢替自家主子倒了些苦水,卻不想下方的人根本沒聽進去:“既如此,我可以幫助你們殿下。他行事不便,我為葉氏香鋪的掌櫃,能以此身份接近香典司。”
“……”
眼瞧着這話是沒辦法拉同一道線上,予良沒了轍:“蘇姑娘您也知道香典司牽扯朝堂,萬一您出了什麽岔子,誰能承受得住殿下他……我的意思是您就別再與小的讨論此事了,小的可不敢替殿下做主。”
蘇悠沉默了一下,點頭,起身回房。
剛推開門,又回頭問了一句:“可否幫我約一約少詹事大人?我這有幾副字畫,想問問他要不要。”
只要不是想查香典司的案子,予良都覺得可以,“這倒是沒問題的,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