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十一月的萬安天氣還很舒适, 出了萬安就慢慢變冷了,經歷大半個月的路程終于到了京城。寒冬臘月,京城裏已經裹起來厚厚的雪。。
從沒看見過下雪的天氣的阿俏一到京城便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雪裏頭, 高興地像個孩童。趙六郎跟在後面替她撐傘, 提醒她別玩太久小心着涼。
旁邊李淮則不同, 他一時受不了這麽冷的天氣,受了寒已經病了,眼下虛弱的不成樣,縮在馬車裏願意出來。
蘇悠也是完全沒有想到李淮會突然打算進京來參加春闱, 先前聽阿俏說因為吳仁清被冤枉舞弊科場一事, 他便不願參加科舉, 覺得即便入士也是前途昏暗沒有出路。
前些日子不知怎麽突然就想通了,要跟她一起來京城。
李淮家裏有親戚在京城開鋪子,蘇悠便讓車夫送他過去, 然後請了大夫照看,自己則和阿俏回了宅子。
回京城的消息蘇悠在寧州時就送信回來了, 許媽算着時間, 将屋子裏多燒了幾爐炭火,把房間都烤得暖烘烘的。
阿俏凍得鼻子通紅,進屋後朝着許媽就行禮拜見:“夫人好!”
“快快起來,姑娘不必向老婆子行這麽大的禮, 老婆子只是個伺候姑娘的下人!”許媽忙把人扶起來。
“哎呀……抱歉蘇姐姐……”阿俏顯然也沒有想到面前這個身着錦衣的婦人不是蘇悠的母親。
“沒事。”蘇悠上前替她拍拍肩上的雪, 把鬥篷給解下來,一邊解釋道,“阿俏, 這是許媽,從小到大都是她陪着我的。”
“好的, 許媽!”
阿俏笑嘻嘻地又行了大禮,一邊打量着屋子裏的陳設,覺得極為精致好看。
旁邊許媽轉過身去倒熱茶,與旁邊的蘇悠對視一眼,然後輕聲道:“姑娘一路勞累,本不該現下就告訴你,但今日寧遠侯府已經派了好幾回人來問話。”
蘇悠也褪去了身上的茶色鬥篷,露出那張清麗的小臉,一如既往的平靜:“沒事,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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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媽應是:“鋪子裏的事一直都是由顧夫人打理着,但這幾日皇宮派了人來說是要将鋪子收走,讓我來問問姑娘的”
“顧氏與你說的?”
“正是,顧夫人說宮裏來的人是聖上身邊的內侍,興許是聖上的意思。”
蘇悠捧起茶杯暖了暖手,面色淡淡:“随他吧,左右這鋪子已經是寧遠侯府的。你幫我去回了她,如何處置我都不會過問。”
既是交易出去的東西,她沒理由再去幫着做決定。
許媽擔憂道:“可是若真被收走了,徐娘子與那些鋪子裏的人怎麽辦?”
“那就備好銀子,倘若他們的真的無處可去,便一人分些給她們。”
嘉惠帝要收鋪子的事其實一早就下了旨意,因為顧氏一直稱病,才拖了幾日。
如今誰都知道蘇悠的母親就是葉氏一族,而葉氏在前朝就是一直侍奉在皇宮內苑,嘉惠帝如今給蘇悠賜了官,也就能名正言順的收香鋪。
雖然聽起來有點強取豪奪的意味,可到底是為了新政也為了朝堂社稷,誰又敢道半句不是呢?更何況蘇悠去萬安不正是要将葉氏香方發揚光大嗎?不正是為了推行新政嗎?
而嘉惠帝正是知道蘇悠不能拒絕,才會如直接來收鋪子。
但其實對蘇悠來說也是無所謂的,因為葉氏香方已經不是她獨有,便是将京城的鋪子和萬安的鋪子都收走,她都沒有意見,只要新政能順利推行,便不負她這幾年來的付出。
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蘇悠便被召進了宮。今日是小朝議,去的時候勤政殿裏的人都還沒散,蘇悠候在旁邊的偏殿。
“蘇姑娘您若覺得冷,可去裏殿,那有地火爐。”
旁邊的小太監是自她一進宮就跟着,對她恭恭敬敬地,似乎不是嘉惠帝身邊的人。
蘇悠道:“多想,不用了。”
她穿着鬥篷,又淋了一身的雪,不敢進殿髒了地,便就在外殿候着。
小太監道:“不打緊,這地兒一直都是殿下在這歇着,聖上不會來此。”
蘇悠沒動,便是如此她更不敢壞了規矩。
小太監勸說無果,無奈只得讓人一起把裏面的火爐給擡出來,然後又道:“今日一早邊關傳來了軍報,這散朝的時間興許要晚上一會兒。”
這一等便到了晌午,外頭雪停了,出了日頭,将廊下的積的雪化成了水。
議事的幾個老臣們揣袖佝着身子從勤政殿走出來,被風吹得打了陣擺子,都駐足停在廊下,面色都有些凝重。
“諸位大人,你們說這聖上怎麽好端端又讓戶部的人插手新政一事了”
戶部官天下賦稅財政,按理推行新政确實密不可分,但這朝堂上下包括嘉惠帝誰人不知道,這戶部上下先前刻也都是五皇子的人。
貪墨案未能查到他們的頭上,不過是陳遂年将罪全攬了下來,保全了他們。眼下嘉惠帝突然讓戶部的人也跟着插手,怎麽都有一種五皇子即将要脫罪了趨勢。
“不管是香典司還是将來的香料航海貿易,有哪一項能與戶部割舍開”
趙郢真到底是七卿之首,即便心中也是對此憤憤不平,也不會表現在面上,一臉泰然:“何況你們看殿下剛才可有說什麽?既然沒有,我等就不必太過擔憂了,倘若殿下有應對,我們在此時谏言,只會言多必失。”
聽聞此言,餘下幾人都頻頻點頭,然後縮手各自歸家。
趙郢真也要走,可餘光瞥見了在旁邊偏殿的蘇悠,見她站在殿門口,知道把剛才的話她應該都聽了進去,便走上前去要打聲招呼。
不擺自己正二品大臣的架子,竟是朝着蘇悠揖手道:“蘇姑娘回來時,萬安一切可都還順利?”
蘇悠亦回了禮:“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切都好。”
新政一事嘉惠帝才決定沒多久,若蘇悠承認了萬安那些都是自己做的,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自誇自大了。
所以蘇悠沒稱自己,而是改口說了太子。
趙郢真對這蘇悠這機敏且謙遜的的反應,頗是欣慰。
他原本還想囑咐她,在禦前說話句句都要斟酌再三,否則說了不該說的,惱了禦座上之人,便可能獲罪。
但顯眼下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不再多言,直道:“進去吧,聖上方才喚你了。”
蘇悠應是,朝殿內走去。
政殿裏的落地燭臺都燃着燭火,地面鋪着羊毯隔了地上的涼氣,禦座兩旁的紫金爐裏也都供着銀炭火。嘉惠帝坐在案桌後的軟塌上,将邊關的折子捏在手裏:“你可知你舅舅這在折子上,都替你說了些什麽?”
周沅沒答,擡眸看向走進來的蘇悠 ,見她穿着單薄唇色凍得泛白,眉宇不自覺地就沉了幾分。
嘉惠帝也放下折子,看着跪在下面的人,沒有喊起,只問:“萬安一事都是你的主意?”
若是從前他定然不會相信,一個女子會有這樣的本事,但蘇悠不同,他見識過她的聰明,也聽過她曾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能助力推行新政。
可說過是一回事,瞞着他與周沅去參與朝政大事,便是越矩罔上,該問罪。
嘉惠帝心性如此,自然不會去承認蘇悠把情做得有多好。
當然,蘇悠也不會承認:“回聖上,臣女不敢擅自做主,臣女在萬安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傳揚葉氏香方。”
嘉惠帝臉色并未表現除一絲喜悅:“能在萬安開香鋪用漁船運貨,你的本事不小,如今整個大朔都知道你蘇悠的名字了。”
何止是如此,就連與幾個外番簽訂的協議上都直接點名“蘇悠”的名字,非她葉氏香方不可。
“這些都是萬安百姓的功勞,臣女不敢邀功 ”
問罪不成,嘉惠帝轉而表現出頗為滿意她謙虛的态度,突然道:“朕記得你當初對朕說過的話,你如今确實做到了給朕的承諾。”
雖是笑說,可蘇悠卻明白這話裏的威脅之意,是在提醒她,當初為何才留下她一條活路。
“臣女沒忘。”她跪在那不動絲毫垂首胸前,規矩守禮。
周沅的面色有些不好,雖然不知道嘉惠帝當初對蘇悠說了什麽,但她突然離開絕對與他脫不了幹系。
看着蘇悠這般順從,他覺得刺眼,走上前将人扶起來,然後揖道:“關于萬安縣以及香典司的事,兒臣尚有事要與她商讨,先告退了。”
嘉惠帝睨向他抓着蘇悠的手,沉聲道:“就在這說,朕也想聽聽她還有何想法和見解。”
氣氛莫名冷固,周沅握着的手一緊,似乎下一刻就要發作了。
“怎麽?朕難道還要聽從你的話不成?”嘉惠帝臉上也沒有絲毫忍耐之色,他将先前的折子拿起來往他跟前一丢,“李将軍有先見之明,他讓朕轉告你,要勤勞思政,當個精勵之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一個女子屢屢對他這個君父作對。
蘇悠不想周沅因為她被斥責,及時松開了手,看向他:“該交代的,臣女定會詳細地都禀明殿下。”
然後轉過身又向嘉惠帝:“回聖上,臣女覺得除了香品香藥以外,還有不少手工制業,如香筆,香囊,香扇,香墨,香枕.......及各香具需要考慮在內。”
“外番喜歡大朔的香品香具,而這些工藝之精細都非我大朔不有,若新政能順利推行,這些增項也能為我大朔帶來長久利益,也讓萬安的無業百姓有一份長久的生活保障。”
馬車裏放着來時的許媽備的湯婆子,可這個天氣放一會兒就冷了,毫無用處。周沅解下大氅裹在蘇悠的身上,又将她摟在懷裏:“孤不知道你信期會來。”
蘇悠縮在那,小腹裏面好像有刀絞着她的血肉打轉,實在疼得說不了半個字。
周沅去摸摸她的手,才發現冷得如同冰錐子,沒有一絲溫度,他将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懷裏,催促着予良快些駕馬。
今日阿俏在徐氏那未曾回來,許媽則一早就在家裏備好了暖爐湯婆子,連枸杞紅糖水也熬好了。
蘇悠忍着疼灌了一碗,熱呼呼的糖水喝下去,終于好受了些。
周沅坐在床前看着她:“孤明日讓太醫來給你再瞧瞧。”
從前兩人還在一起時,蘇悠也這般疼得死去活來,周沅讓太醫瞧過,說是要調理別受涼。
“這時而疼時而不疼,便是太醫也是沒法子的。”
“那便這麽一直疼下去?”
蘇悠趴着那,說話聲音也變得很輕:“也無妨......我聽說不少女子都會如此,但後來到了一定年紀慢慢的疼痛也就沒有了……”
“你告訴我她們都是誰,孤去找她們。”
言畢就要起身去尋,一刻也不忍看着蘇悠受這被折磨的罪。
蘇悠及時扯住他的衣擺:“殿下……你便是去了也沒用……她們都是婦人又不是大夫,如何醫治?”
周沅皺眉,一頭霧水:“婦人,如何?”
他這般刨根問底,蘇悠實在不想解答。
“反正……你去了也沒用。”
周沅:……?
他站在床榻沉默了一會兒,看着往裏側身躺着,背對自己的蘇悠,緩緩問出了口:
“因為嫁作人婦,生了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