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西域進貢的血玉是一對的, 确實極其罕見,當初西域使者稱這一對血玉價值二十萬兩。所以眼下這一個也就價值十萬兩,不至于到無價的地步。
蘇悠四年前參加宮宴時見過, 是極其清楚的, 自然不會受了周沅的騙。
她看向周沅, 反問道:“西域進貢的血玉是一對,一個不過十萬兩,何來的無價之寶?”
面前的人“嗯”了一句:“一對,當然不值錢。”
然後看着她:“但孤碎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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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本以為自己說了那般絕情又傷人的話之後, 周沅會像四年前一樣放棄, 甚至再也不理自己, 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比之前還厚顏無恥!
蘇悠真的無力:“殿下用不着拿那麽貴重的東西,我也賠不起......”
周沅垂眸看着她, 黑金的長袍大氅襯得那張臉冷白,他幾步上前, 挺闊的身軀驀然壓過來, 停在了不過掌寬的距離。
他忽然伸出手,修長的食指帶着一個金銅指環,撩弄着她耳鬓飄起來的發絲,然後問道:“蘇姑娘要和孤劃清關系, 怎麽又賴賬了?孤總沒有拿刀壓在你脖子, 逼你同意的吧?”
“.......”
“蘇姑娘是做不到,還是不舍得?”
"……"
蘇悠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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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吧,讓他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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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悠如今在香典司當職便不能再開香鋪, 但戶部折算回來的銀子并沒有少了她,那些錢即便她什麽都做, 也足夠她後半輩花用了。
她每日辰時去香典司點卯,可也只是挂了名,沒有什麽實職,非常的閑。不過好在香典司其他幾個香使都是外番人,很早就聽過葉氏香鋪, 聽聞蘇悠來香典司,便請求讓蘇悠教他們調香。
蘇悠沒有拒絕,也算發揮了一些作用。
那些外番男子,性子也不似大朔男子謙遜溫潤,反而開朗坦率,學起調香也十分細心,見了蘇悠也會恭恭敬敬的喊師父。
趙六郎終于不用再忍受他們在自己耳邊叽叽喳喳了,自然樂得清靜,但看着蘇悠在香典司當職這麽受歡迎,總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蘇姑娘雖然你能來香典司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你當真想在這當一輩子官麽?”她若一直在香典司當官,有人便該發急了。
蘇悠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應了他一句:“會如何?”
“哦,也沒什麽。“趙六郎笑笑,”你近些日子都小心些吧,香典司若無事便早些回家。”
秦府的事情現下還沒有個結果,難保不會有人還想要生事。
但他不提醒,蘇悠其實也一直很謹慎着。
阿俏把血玉盞打碎被迫賠五萬兩,以及她沒錢賠償被關在牢房的事情就鬧得不小,包括後來周沅幫她解圍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外面卻不止有這些流言,甚至還無端出了她貪墨銀兩這麽離譜的傳言......
她這次回來,看似立了大功,嘉惠帝任她當了香使風光無限,可她那顆心卻怎麽都是懸着不安的,總感覺這香使一職如同一柄刀子吊在頭上,随時會要了她的命。
她也聽說了,嘉惠帝近來尋了個名醫,身子好轉了很多,所以又有了執掌大權的精力,五皇子複出的消息也傳得沸沸揚揚,暗潮之下又開始在分權立派。
她如今自身難保,便該處處謹慎。
但偏偏她越怕什麽,便越來什麽 。
趙六郎這頭剛提醒說小心一點,都察院的人便來了,問及情況才知道有人秘密參了周沅,蘇悠無端被牽連。
資助萬安學子的事不知怎麽傳到了朝堂之上,于是萬安即将參加科考的幾個學子,便成了太子在暗中培植的勢力。
這種考前受投遞文章認學生的官員不在少數,偏偏到了周沅這便成了培植勢力,拉攏人才。
而嘉惠帝本就對周沅疑心重,自然容不得此。但周沅是太子,訓斥一番也就過去了,但蘇悠不同,香典司,翻舊案及新政,她樁樁件件都參與了其中。又與太子的關系親密過甚,便認定了她有所圖。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少不了被帶去都察院審訊。
似乎無論如何都要打壓她。
好在蘇悠眼下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官,趙六郎是東宮的人又是趙郢真的兒子,他開口說情,都察院的人還是會賣幾分面子,只說将人緩一晚上,待明日查清楚了再将人帶走不遲。
然後趙六郎讓蘇悠先回家,自己則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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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姑娘近來處處被針對,殿下當真不管管?”看着周沅還有閑心畫畫,趙六郎覺得不可思議。
“你爹他知道分寸。”周沅未擡眸,繼續作畫。
“話雖如此,可蘇姑娘這樣被牽連,有一次便有兩次、三次,殿下難道就不怕嗎?”他都能看出來蘇悠一回京就被針對了,沒道理周沅會沒察覺出來。
不過趙六郎更擔心的還是這背後的人,表面上拿蘇悠作幌子,實際就是在探周沅的底。
不說戶部尚書現在還是五皇子的人,就單說先前的婚事一鬧騰,榮國公早就怨恨上了周沅。他那只老謀深算的狐貍,用丹藥讨好嘉惠帝,存了什麽邪心思,一點不能小觑。
“斬草便要除根,孤若是現在動手,除不盡,反而讓他們有喘息的餘地。”周沅一邊作畫,一邊餘出心神來回他,"你費心多看着她些吧。"
趙六郎覺得周沅這反應頗是奇怪,瞧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們倆又吵架了"
若是以往,只要關于蘇悠的事,他定然是親歷親為,自己去告訴她情況了,但現在好像是在,避着
周沅沒理他。小片刻後,收尾的一筆停在了涼亭的寶頂上,涼亭只畫了半截,另一半是煙火袅袅的塌陷,這畫面就讓人瞧着有些熟悉。
趙六郎随之一頓,想起來這畫上的地方是哪兒了——月華宮當年被燒了的慘景。
而如今的月華宮住着的正是五皇子。
趙六郎咂摸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了:“殿下的意思是榮國公與五殿下又勾結一起了?”
周沅把畫遞給他:“收好了。”
趙六郎稱是,收完放進了懷裏,又道:“那殿下可知這參奏的人是誰?”
蘇悠在萬安建學堂、出錢幫助參加科考學子一事,朝廷裏沒什麽人會知道,而且這種是大善之舉,即便知道也不會有人拿這事來參奏。
但近來的嘉惠帝又動了心思,先是讓戶部插手新政一事,前幾日又恢複了榮國公的官職,這秘密參奏的人會是誰,根本不難猜出來。
周沅敲擊着桌面,目色流轉間,突然問了一句:“李淮現在住在哪?”
趙六郎道:“住在東街附近,家裏有人在那開鋪子,不過近來應該都在溫習,說是明年要參加春闱。”
默了片刻:“殿下是......懷疑他?”
李淮是吳仁清親自教出來的學生,為人也算老實本分,來這京城才幾日,怎麽也不大可能與他們在一起......
周沅睨了一眼趙六郎一副很懂的神色:“你與他很熟?”
“倒也見過幾回,建學堂的雜事都是他親歷親為,不過說起來他參加進京參加科考一事,像是臨時決定的……臣聽阿俏姑娘說,他是為了蘇姑娘才想考取功名的……”
周沅冷笑一聲:“他倒是出息。”
趙六郎有些意外:“殿下早就知道了麽?”
李淮喜歡蘇悠這事,他也是回京路上才發現的,但他沒當回事,便也沒與周沅說。
“臣直覺李淮應當是對蘇姑娘有想法的,不過他既然來了京城,自然也會知道您與蘇姑娘之間關系,說不定早就死心了呢。”
周沅轉着手中的茶杯,沒說話。
怎麽可能死心。
蘇悠在香典司當職,他借着由頭去找人,都不知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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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悠第二日被帶去了都察院,趙郢真親自進得審房,但關于奏貼上的事卻一字未提。
只是照常在審房裏面坐了半個時辰,然後問了她一句:“蘇姑娘最後想一想,在萬安時有什麽可疑的人,又或者路上可有跟随着什麽行跡鬼祟之人?”
雖然不知道趙郢真這麽問的目的,但蘇悠還是如實答了:“并未有。”
趙郢真沉思了片刻,然後道:“奏文已經成交了聖上,按照規矩,你要在這多待幾天,不過你放心,本官自然不會讓你受半點冤屈。”
蘇悠什麽樣的人他如何會不知,這封滑稽的奏文,嘉惠帝就該随手扔的。試問當下有哪個女子能有此才能又大義,還能如此不求回報的為朝廷效力?這些人又怎麽忍心對一個姑娘去妄加猜測。
不過眼下待在都察院,總比去外面強一些。
蘇悠在都察院待了兩日,因為沒有查尋到證據,周沅又在這個時候避嫌的很好,最後嘉惠帝才同意将人被放了出來。
而這一頭,聽見蘇悠回來,李淮當即便來尋她。
他這些日子除在家溫習,還将蘇悠這幾年的情況他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知道她曾經被蘇家驅趕過得很艱難,是一點點靠自己有今日的成就,心中便越發敬佩。
他也知道了周沅太子的身份,猜測出來在萬安看到的就是周沅。可他不明白,為什麽與蘇悠關系這般親密卻遲遲不娶她,就連近幾日她被秦家的人欺負,被帶去都察院也不能出面幫一下。
所以周沅的這種喜歡,到底又算什麽?
他直覺自己會做得更好,可眼下又得知她被人欺負,便恨自己無能力保護她,難受得緊。
帶着來找阿俏的借口來找蘇悠,不料半路上不知從哪冒出來一群地痞流氓,二話不說把他拖進巷子裏揍。
只道他是說錯了什麽話,要來給他點教訓。
“你一個窮山惡水出來的刁民,也想學人出風頭,你也不看看你幾斤幾兩?誰給你的膽,敢在話堂子搬弄是非!?”
為首的那個下手極狠,一腳踢踹在了李淮的腹部,他捂住肚子湧出一嘴的血。
身後的幾人抄起木棒,圍過去打。李淮本就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裏反抗得了。
可他便是受着的打,嘴裏也依舊罵着秦家:“貧賤非辱,要感到恥辱的是你們這群權勢之徒!奸邪惡毒,欺負弱小,遲早會消亡不得善終!”
秦府污蔑蘇悠仗勢欺人,以及被人參奏說當女官是為了貪污圖謀不軌的流言傳得到處都是,李淮一時氣不過,便進了說書堂裏為蘇悠正名,這才得罪了秦府。
但他這般硬氣,只會被打得更慘。
巷子的一側停了一輛馬車,予良坐在車頭,皺着眉眼,聽着李淮被棍棒抽身的聲音,再代入一下自己,感覺疼得不行。
這般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可坐在裏面的人卻絲毫不覺,耐心得等着,直到人沒什麽慘叫聲了,他才開口:“去看看吧,別死了。”
倒不是因為李淮做了好事可憐他,而是想着他若死了,恐怕蘇悠還要分心去給他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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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确實被打的很慘,若是周沅沒有阻止,興許那群人就會将他打死了。左不過是平民百姓,秦府有的是辦法處理他。
周沅沒那麽好心帶他去看大夫,但卻将他帶去了蘇悠那。
蘇悠今早才從都察院回來,剛沐浴完,許媽便面色吓得慘白得來告訴她,李淮受傷了……周沅也在門外。
蘇悠皺眉,知道這兩人一起碰面準不會有好事發生。她頭發還是半幹,匆匆披了件外衣便去門口見他們。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被驚吓到了。
李淮衣服沾血,臉上無一處白淨的地方,眼睛被打的也已能半睜着一只,還有些站不穩,語氣怯怯口齒不清:“蘇……姑娘……”
蘇悠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周沅,錦衣玉服,眉目明朗,唇角是帶着笑意的。
而且明顯是頗為得意又傲慢的笑容。
她不知道為何兩人會突然一起來,但李淮被打絕對不是意外 。
蘇悠沒有細問,她也盡量忍住,與許媽一起扶着李淮進了廳堂內,絲毫沒有理會身後的周沅,忙着去燒熱水,準備棉布傷藥,給李淮處理傷口。
李淮的傷一看就是被人給揍的,臉上全是瘀腫,手臂似乎也脫臼了,又見他捂着腹部,想來還有內傷,蘇悠一時處理不了,只能讓許媽去請張伯來,自己又去清理他身上的傷痕。
而被晾在大門口的周沅,看着人全副心思都在李淮的身上,暗壓着的眸色,似乎也凝結了層冰霜。
蘇悠頭發沒幹散落着,她輕輕別在耳後,然後去撕扯幹淨的棉布想要把李淮有傷口的手先包紮,彎腰時,發絲一點點落在了李淮的肩膀上。
他盯看蘇悠的神色溫柔缱绻,一時忘了身上的疼。
“蘇姑娘……謝謝你……”
李淮下巴也被打腫了,說話含糊不清,蘇悠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便道:“你在這等等吧,一會兒張伯就來了。”
蘇悠端着盆要走,李淮那只沒事的手忽然抓住她:“別去……”
然後下意識看了眼還在門口周沅。
他知道她過去是去找周沅的,可這樣的位高權重太子,卻根本不适合蘇悠,只會給她帶來災難,不如不要再靠近他。
蘇悠低頭看向握着她手臂的手,分明沒有用力卻抖得厲害,“別去”這兩個字她還是聽清了的,他眼裏的擔心與懼怕她也瞧見了,但她此刻只覺得胸腔攢起了火,不得不發。
她輕輕推開了李淮的手……
蘇悠剛才并沒有邀請周沅進去,他便在門口吹着冷風等着,見蘇悠卻一副心思都在了李淮的身上,壓根就想不起他,也已經忍耐到了極限,邁步往裏走。
予良在旁邊都不敢看,只知道自家主子神色從煩躁,到逐漸起了殺意。
但周沅還未踏進廳堂,便被蘇悠攔在了外面。
她擡眸看向周沅,冷聲質問:“李先生身上的傷,是你打的?”
周沅沉默,然後挑眉:“若是孤打的他,你要如何?”
蘇悠拽緊了拳頭。
“就憑殿下是太子,便能随意欺辱人嗎?李先生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去對付他?”
周沅冷笑:“他被打,那也是他自己愚蠢造成。”
蘇悠也毫不退讓:“所以,殿下為了讨女子歡心便只會做這些威脅人的手段?”
......
蘇悠這句話精準的刺激到了周沅那根發不發的神經,看着她這般護着別的男人,真的讓他十分想殺人。
他睨了一眼在那看戲絲毫不打算解釋一句的李淮,然後看向蘇悠,緩緩開口:“孤若想殺他,有千百種方法,而他,還不夠格。”
蘇悠神色忽地頓了一下。
周沅這話的意思是,李淮不是他打的?那為什麽兩人會同時出現在門外
既然不是他打的,為什麽不直接解釋
而且她之所以自己第一時間就懷疑了他,也是因為他之前便說過這種話,又豈能怪她。
蘇悠微微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周沅突然沉聲道:“但孤這會兒,又改變主意了。”
李淮見情況不對,才挪着走了出來,他欲走向蘇悠,一把長刀刃抵在他的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周沅繞開蘇悠,将劍刃刺在了李淮的胸膛處。
“殿下不能殺他!”蘇悠怎麽也沒有想到周沅會突然變臉,毫無理智可言,那眸色是當真要殺了李淮。
“哦?蘇姑娘孤與是什麽關系,孤為何要聽你的?”周沅不緊不慢。
長刀刺進了胸膛裏一點,血液染紅了刀尖,只需再往裏,李淮便要瞬間斃命。
他不做掙紮,反而急得在勸蘇悠:“蘇姑娘......."
周沅看着蘇悠,還在等着她的回答,極為耐心地勸蘇悠:“孤不會逼你,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
蘇悠站在那,看着面前的場景,真得覺得受夠了。
她豈會感受不到李淮對自己的心思,可她不明白,她分明告訴過他,自己對他沒有任何的男女之情,他卻偏偏固執,情執。
周沅也是如此,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會與他在一起,後來種種也都是無奈之舉,可他卻偏要纏着她不放。
好像她哪都逃不了,也怎麽都與他分不開。
明明說好了不會逼她任何事情,卻都是在騙她!堂堂太子,眼下卻幼稚到舉刀脅迫她!
她真的恨死周沅了。
“孤數到三,”周沅面上表現的很有耐心,可嘴上卻又忍不住催她,目色冷冷,"若你......"
他話未說全,蘇悠已然踮起腳,仰頭堵住了那張讨人厭的薄唇。
院子裏的雪與梅花緩緩晃落,冬日的時長仿佛停留在這一刻,劍拔弩張的氛圍瞬間變成了缱绻綿柔。
瀑布般的長發從蘇悠的後腰吹向了身前的人,好像将兩人纏在了一起,在這冬日的暖陽裏格外刺眼。
李淮腫着格外不适應的臉,看着面前這一幕,神情一點點黯淡。
有些不相信眼中所見的一切,又有些心如死灰的落寞。
頓了頓,想說的話,徹底卡在了喉嚨裏。
她與周沅是什麽關系的這些話實在讓人難以啓齒,蘇悠是打死都說不出口的,所以她選擇放棄。
而在柔軟冰涼的唇瓣覆上來的那一刻,周沅嘴角似笑非笑,緩緩擡眸看向李淮,悠悠懶懶地将刀收回。
一種無聲的宣告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