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許南珩早上過來醫院不僅是打卷子,還有他定制的校服,方識攸昨天回來的時候一起裝皮卡裏了。
許南珩沒着急看校服,卷子打完後抱着卷子跟方識攸打了聲招呼就溜了。方識攸還想問一嘴他吃沒吃早餐,他人都已經跑出二裏地了,火急火燎的。
先把試卷放去三樓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沒人,他慢吞吞地走下樓,心裏有點煩。
秉承着不在校園抽煙的原則,許南珩到院子外面點了根煙。今天早上他醒得很早,生生急醒的,非常切身地感受到了自己念書的時候老師說的那種“我真替你們急啊我急得都睡不着覺”。
那會兒許南珩覺得哪兒就這麽誇張了。
現在的許南珩:我急得睡不着覺。
結果一覺睡醒八點四十,看見了譚奚老師發來的微信。譚老師在微信上告訴許南珩他這周開始每周單休,周六正常上課。
許南珩當即對其進行嚴厲地控訴:你怎麽能補課呢,大涼山彜族地區沒有教育部門嗎!
譚奚這才說,他和幾個老師仔細研讀了教育部當年禁止補課的文件,抓住了關鍵詞“有償”。他在大涼山本來就不收課時費也不領工資,所以不存在收費問題,且他發了郵件到教育部,說明了情況。
譚奚在微信上說,他那兒的學生底子太差了,許多學生連小學的東西都沒學明白,學初三的知識實在是災難,不補真不行。
許南珩這邊何嘗不是,但他又顧慮着索朗措姆說的情況,如果周六也補課,那麽作為家庭主要勞動力的這些學生又如何兩頭兼顧——兩頭兼顧,許南珩腦海裏浮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真是一陣唏噓。
補課這個事兒還是要經過校長的同意。
一根煙抽完,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他給索朗措姆打了個電話過去,對方半晌才接起來。
許南珩:“索朗老師!您在哪兒呢,我想到了個辦法讓孩子補課,您今天方面嗎,咱聊聊?”
索朗措姆那邊的環境音挺安靜的,她講話還是一貫的柔和,好像天大的事情都能泰然面對:“許老師,今天不太方便,我帶卓嘎在醫院複查,不過你可以微信上打字和我說,等卓嘎做核磁的時候我會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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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珩趕緊說:“那,那您先忙,周一開會再聊也不遲。”
他站的方向就面對着1班前門,昨天晚上他和方識攸就坐在那兒聊了好一會兒。原本他以為自己想開了,就像方識攸說的那樣,盡力而為就行。
許南珩确實聽進去了,“盡力”就是“拼盡全力”。
周一例會。
三樓辦公室。
許南珩先說了校服的事兒,關于校服,他和索朗措姆交流過了,今天會以學校的名義發放給學生。還有摸底考試,全科兩天考完。
最後一件事,許南珩提出了補課。
補課的話題一說出來,索朗措姆有些無奈。許南珩又說:“我明白您的顧慮,但我想了個平衡的辦法,分組補課。”
許南珩說:“比如我們2班,32個學生,分三組,這周六第一組補課,不參加補課的老師,去幫這組同學家做農活,另外兩組的學生忙完自己家裏的,也一塊兒幫忙。我們有五個老師,足夠輪換。還有,晚自習我也希望……能提上日程,也分組上晚自習,老師去組員家裏幫忙。”
在北京的話,許南珩這個法子是得罪同事的,他憑什麽讓其他老師在休息期間幹活,但這兒是貧困山區,他顧不上這麽多。
但這方面他也有打算,同樣準備通過索朗措姆的手,給其他老師發放些補償。譬如再過兩個禮拜就是藏歷七月十五,屆時他再托方識攸從縣城或市裏多買點水果吃食,讓校長發放給老師們。
無償補課嘛,總不好發錢。
然而許南珩心裏打着算盤的時候,其他幾位老師直接贊同了。
尤其次仁老師還有些擔憂地看向了許南珩,問:“許老師能行嗎?”
“我?”許南珩不解,“我當然行,我提出來的我肯定行啊。”
次仁老師擺手:“不不,是這樣的,我們都沒問題,因為原本我們就會幫助學生松土牧羊背牛糞,這些活,你在大城市肯定碰都沒碰過。”
次仁老師講話很直白,因為現實就是這麽直白。然而許南珩篤定地看着他:“原來您指這個,這方面我也想到了,沒事兒,我這四肢健全的,十三四歲孩子能做的活我還能做不來嗎。”
“很髒很累的。”次仁老師說。
“只要能補課。”許南珩說,“能補一點是一點,就算……”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和呼吸,最後目光看向校長,和她對視,說:“就算初中畢業,不讀了,外出務工,最起碼學點英語,薪酬說不定能……高點兒。”
這是一個教育工作者最後能做的了。
校長同意了補課計劃,兩個班級分組補課,第一節課的時候跟學生們講了這件事情。原本許南珩想說卓嘎那個小身板就別補課了,結果卓嘎還挺開心,她開心的點是禮拜六可以跟同學們一起幹活。
周一這一天都在考試,許南珩監考。晚上熬夜把三科卷子改了出來,也喝掉了他最後一袋速溶咖啡。
周二許南珩跟次仁老師換班監考,又考了一天。
午休的時候發微信給方識攸,問他那兒有沒有多餘的咖啡,方識攸說給他送過來,他阻止了,走路去醫院,順便抽煙。
許南珩照例不掏火機,準備跟他要火的時候,方識攸直接摁住火機幫他點上了。
“這黑眼圈。”方識攸咬着煙自己點,然後打量他。
許南珩深深吸了一口,仰頭往天上吐煙:“哎,沒轍,沒時間了,每天都要緊迫起來,拿初三當高三帶。”
方識攸夾下煙:“那你這趟回去帶高三的話也是有經驗了。”
“确實。”許南珩點頭,摸摸兜裏揣的速溶咖啡,問,“你給我這麽多,你自己還有剩的嗎?”
方識攸沒答,只說:“你看着需求量比較大。”
上回在縣城買了不少咖啡,方識攸算着這還不到一個月就空了。
許南珩無奈:“速溶其實功效不太行,我都一杯水泡兩三袋,哎主要我覺得我可能咖啡/因有點耐受了,有這說法嗎?咖啡/因耐受。”
方識攸點頭:“它主要是刺激中樞神經,你要是長期大量的喝,肯定會耐受。”
“是啊,速溶不夠勁兒了。”許南珩又把煙咬上,掏出手機來,沒低頭,垂着眼,“本來以為不用麻煩你,還是得麻煩了。”
方識攸嗯了聲:“說呗什麽事。”
“買個膠囊咖啡機。”許南珩打開淘寶點了幾下,“寄去你醫院,下下周幫我帶過來。”
“行。”
倆人抽完了煙,把煙丢進醫院門邊的垃圾桶裏。許南珩伸了個懶腰準備告辭了,拍了拍兜,說:“謝了啊。”
“謝什麽。”方識攸笑了下。
“哦對了還得買個杯子。”許南珩又掏出手機,打開淘寶,自言自語,“買個防灑防漏的,回頭帶着去田裏幹活。”
方識攸一楞:“去田裏幹活?”
“是啊。”許南珩把補課計劃跟方識攸簡單說了下,他這個人,接納了另一個人之後,嘴就會碎起來,話也會變多,說完又抱怨,“好嘛,這郵費,夠我吃頓麥當勞了。”
郵費貴是貴了點兒,但沒那麽誇張。他正要收起手機回學校,方識攸說:“等會兒。”
“嗯?”
“那個,你是打算在學生補課的時候,你們老師輪流幫學生家裏幹活是吧。”方識攸尋思了一下,他是見過藏民的農活的,“你……你站這兒等我會兒,我給你拿點東西。”
許南珩疑惑:“拿什麽呀?”
方識攸沒答,他很快就又出來了,不是從診室裏拿東西,他是在院裏停車位上從自己車上拿的。
“喏。”方識攸遞給他。
許南珩接過來,念道:“……雲南白藥跌打止痛貼。這不是給曲珍她爺爺用的嗎?”
方識攸真誠且堅定地看着他眼睛,說:“你相信我。你用得上。”